第二十七章為難
原本還算寧靜的街巷里今日熱鬧起來。 秦宛留下的那筆錢,姜笙想著要交給趙欽明,后者卻說不必,都留在了姜府。 家中要辦喜事,這筆錢倒是來得及時。 其實后日才是定的好日子,如今只不過是些流程上的事。 她站在門前看姜遙送走了對方家中的親戚,見只剩下他一人了,才走上前去。 “旨意已經下來了,明日我就啟程去云州?!苯弦娝?,與他錯肩時候說道。 “如此急切,真不打算留下喝杯喜酒再走嗎?”他輕聲說。 “不耽擱了,你也知道,”她自嘲一笑,“我怎可能看得下去?!?/br> “阿笙,”姜遙走至她面前,他總是在盡力遮掩著腿腳的不便,“往后的日子還長,你要遇到的人還有許多?!?/br> “遇到更多的人又如何?你帶我回來,教我習武,送我第一支槍,這些事還會有第二個人嗎?”她聲音哽咽,行禮,“我告退了?!?/br> “你要萬事小心?!苯b朝著她的背影,輕嘆道。 才至天蒙蒙亮,姜笙牽著馬出了小街,這街上正是蕭條的時候,城門將要開。 迎面撞上崔岫云時,她有些想躲,對方卻直直朝著她來。 “這是送給將軍的,云州地冷,夏卻酷熱,一些消暑的小玩意兒?!彼f上一個包裹。 姜笙垂眸:“前次之事……” “你是聽殿下之令,我不怪你,邱邱在府上的時候多蒙你們照顧,我是要道謝的?!贝掎对泣c頭。 二人同走了一段路,聽崔岫云咳嗽,姜笙多問了幾句后說:“有一事……我聽說從流放隊伍里找你回來時,你身邊有尸首,這是……” “我見路邊尸體隨心想的計策,想李代桃僵?!彼蠓匠姓J。 “那逃出去之后呢?” “自毀面容,再回京?!贝掎对频f著。 姜笙不禁看她一眼:“若殿下知道你有此計策,恐怕又得生氣了?!?/br> “氣我忤逆他唄?!?/br> “是氣你如此害自己?!?/br> 崔岫云笑:“這不還是忤逆他。送至此了,將軍一路保重?!?/br> 姜笙行禮回敬,又想起什么似的,牽著馬回了頭:“崔姑娘,邱邱如今在東宮,你若是想找她,也可去?!?/br> 他,收留邱邱了嗎。 今日休沐,崔岫云送了姜笙后站在城門口伸長了脖子望。 中原馬車喜用素布,若是見到稍稍沾點兒花紋簾布的,便可知是江南來的馬車。 那馬車方才進了城門口,一個猛停,鬧得車里的人頭暈目眩了一下,馬車簾一下子被揭開,露出崔岫云那張帶笑的臉。 “父親母親?!彼Φ?。 坐在馬車中的兩位老者嚇了一跳,崔母拍了拍心口喚道:“快進來進來,真是,何必到此處來等,這來回的馬車能落了滿身的灰?!?/br> 崔享摸了摸胡子,笑看崔岫云坐了進來,細細端詳著她:“瘦得可憐咯?!?/br> “瘦了好看嘛?!彼讨人缘臎_動,但還是被崔母覺出了端倪。 聽她說了一路的事,崔母握著她的手道:“罷了罷了,早年先我父親也有這毛病,攢了不少小方子,一個個給你試吧?!?/br> 崔家還有一子一女,長女出嫁,幼子在家讀書,崔岫云到崔家時倒是與jiejie弟弟的脾性極為相投,整家里只有她一個脾氣硬的。 卻也多虧了她脾氣硬,幫著崔母料理家事,長姐出嫁之后遇婆家刁難,她也直接上門與人擺理,這些年情意不假。 崔衡也知道他們來了,在府門前迎了進去,崔享說了句“叨擾”,崔衡笑:“叔父小時候教訓我讀書可不是這個樣子啊?!?/br> “如今你是國之棟梁,我是垂垂老朽,自然不一樣?!贝尴硇?。 只是才一進門,崔衡拉過崔岫云說:“四方館找你過去幫忙,大姚國使臣來了,翻譯今日病倒了,你不是會大姚話嗎?今日去幫個忙?!?/br> “不去,我爹娘來了?!?/br> “蕭貴妃讓你去的?!贝藓馐怪凵?。 明面上蕭貴妃于她有恩,不去實在說不過去。 崔岫云撇撇嘴,同崔父崔母抱怨了一陣,才不情不愿出了門。 大姚新君即位,國內主和,和談已成,如今使臣出使也是兩國喜事,但對于大姚國的所有差事幾乎都掌握在嶺北貴族手里,接待的事都是要交給趙欽明一手辦的,江南世家想插個人進去也是不易。 她到四方館等候了一陣,見到不少大姚打扮的人進來,卻遲遲不見趙欽明。 四方館的主事倒是安排得仔細,見到門口忽而停了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急忙讓崔岫云上前。 “今日你就跟著這位王爺,他說什么,你記下就是了?!敝魇抡f道。 崔岫云點頭,用大姚話講了句:“請王爺下車?!?/br> 長指探出車簾,戴著大姚特色的圓冠的男人緩緩下了馬車,用大姚話道了句:“起身?!?/br> 崔岫云忽而抬頭,陌生的容顏和那熟悉的聲音總算是合為一體了。 若說面前男子生得過分俊秀,卻偏偏一雙鷹眸,那皮rou之下的骨骼更是硬朗。 “絡素……王爺?”崔岫云挑眉。 她好想告訴主事這人會說漢話,卻偏偏只能聽管事和他寒暄,跟在他身后。 “本王休整更衣,諸位且請回,”他說道,逼著崔岫云翻譯后又指著她說,“你留下?!?/br> “這,不合適吧?!敝魇碌纳锨罢f。 “無礙,我在門外等?!彼鬼?。 主事的不再阻攔,叫她自己小心,那門才一關上,待到門外人走光, 那門意料之中又打開來。 “誰許你站在外頭的?!彼f道,而后一把把人拽進了屋。 絡素已經脫下了外袍,倒也不避諱地在她面前穿衣,說道:“本來我的人就在曲揚縣前面一點等你路過了,倒不曾想你還能被召回去?!?/br> “你冒險來此為何?”崔岫云看著他更衣也不覺羞意。 “找你啊,找了你那么多年,都說你死了,我不信,果然。只是沒想到你都改了身份了,誰幫你的?”絡素直接拿起桌上的果子,扯著崔岫云袖子擦了擦就往嘴里塞,看她惱怒就說,“你衣服干凈嘛?!?/br> 那雙鷹眸如今笑語盈盈望著她,才將硬朗卸下顯出清俊。 “而且挺香的?!彼煌偌由弦痪?。 “惡心?!?/br> 絡素滿不在乎:“什么時候同我走?” “不會同你走,你就安分等著跟使團回去?!贝掎对仆肆藥撞?。 “你等死???你這身份,還有那位太子,哪一樣留得住你???”絡素又纏上她的袖子,直接將人拽得差點摔倒在他身上,又伸手扶了一把,咫尺距離時笑,“你若是覺得我不好,那位太子對你更不好,怎么你記恨我,卻肯原諒他嗎?” 崔岫云壓著自己那股氣,冷笑:“給我放開!” “袖袖,你聽話些吧,”他又拉了一把袖子,嗅著她身上的香味,鼻子動了動,曖昧輕柔說,“那么多年身上的味道倒是沒變?!?/br> 崔岫云瞥了他這一眼,嗤笑后發覺拽不出這袖子,看了看門,沉了口氣。 “我最近積痰頗多?!彼淅湔f。 見她顏色認真起來,真怕她吐過來一臉,絡素緩緩放了手。 “拜見殿下!” 門外聲音響起,崔岫云推開門,絡素也隨之起身去見趙欽明。 大姚的使臣齊聚于此,趙欽明是帶著圣旨來的,等著所有人聚齊。 對于她的出現,趙欽明也只是淡淡瞥了一眼,崔岫云垂眸時,卻皺起了眉…… 趙欽明只動了兩下步子,便可以看出腿腳微顫,鬢邊掛了些冷汗,是強打著精神的樣子。 她不敢多看,又垂首,聽著趙欽明一行人堵著詔書。 趙欽明眼前發花,喉頭一股血腥氣,連這群大姚官員的臉都看不清,心里只念著不能在此刻倒下。 詔書念完,他松了口氣,才要上前舉宴,就聽到面前不知是誰開了口。 “殿下,本王初來乍到,對著京城實在是陌生,可否請您將這翻譯留在我館中?!苯j素開口,他也端詳著趙欽明的臉色,知道他此刻不舒服,偏想要他丟個臉。 崔岫云瞧見絡素指著自己,頭皮都緊得疼了起來,忙開口:“臣不是四方館中人,恐怕不便?!?/br> 理不清這幫人在做什么,眾人急得滿頭是汗,都看著趙欽明。 良久,才從他唇中看到“恐怕不便”四個字。 聲音低沉無力,他已經是強弩之末。 崔岫云給四方館主事使了眼色,主事忙上前打圓場,安排人準備宴飲去。趙欽明見此才緩緩轉身,由人引著去房中。 他一進了房間就摔倒在門上,伏在桌上讓人都出去。 “姑姑?!?/br> 細微的聲音阻止了崔岫云上前去探視,她回眸時,見到了邱邱趴在門邊。 “你怎么來了?”崔岫云問。 “東宮內侍陪著殿下來的嘛?!?/br> 她們倆躲到四方館暗處,崔岫云忙問:“如今你可還好?” “嗯嗯,沒有人欺負我的?!鼻袂裥?。 “殿下怎么了?”她忙問。 邱邱環視了四周,趴在崔岫云耳邊輕聲說:“昨日在宮中書庫翻書,灰塵大,殿下從前得過疫病,肺上不好,回來之后就咳了許久,那時就有些發熱了。昨夜宴飲,陛下白日跟瑾王聊書興起,讓他坐在了殿下前頭,又逾制給瑾王用了琉璃杯盞,有大臣罵起來了,陛下不怪那人,反倒罵起殿下為儲君卻讓臣下壞了禮。昨夜下雨,殿下被罰在殿外單衣跪了一夜,所以就病成這樣了?!?/br> 即使如此,若他今日不來,皇帝即刻就會派上江南世家的人接過這差事,來了也不能失禮,否則更要被言官罵死。 “皇帝好好的,怎么又為難起他來了?!彼櫭纪w欽明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