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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是愛 春夏交替時,顧澈生了場大病。 起因是有位學生得了傷寒,他去照顧了兩天,回來后就開始頭暈反胃。 他并不是體弱的人,當時只以為自己是吃壞了東西,所以并沒有上心,誰知夜里突然就開始發熱。 第二天一早,學生們見他沒去上課,找到家里才發現他人已經燒得失去意識了。 醫生說這是心情郁結導致氣機不暢,血瘀生熱才導致染了傷寒。 那幾日他喝了藥就吐,白日里昏昏沉沉的,水米不進,等到夜里又燒得格外厲害,頭疼得睡不著。 每次睡不著時,他就睜開眼盯著醫院的墻,看到月光從窗口緩緩爬滿整面墻,然后再悄悄退去,被更為強烈的日光取代。 這是再自然不過的晨昏更替,可他注視著滿墻的月光時,心里總會想到北京。 其實北京的月色和這里是并無分別的,可他就是懷念某個夜里在芻言的小窗口里看到的月亮。那時還有飄雪,夏田壽念了一句詠梅的詩,大約是贊稱梅花高潔的,他已經記不清楚了。 只記得那夜胡昌冒雪而歸,起筆宣揚另立新法,他們懷著滿腔熱忱,想要救這國家于水火之中。 他們一路并行,向陽而去,可等他越過一重重的山,回頭卻發現,身邊早已經空無一人。 他甚至能記起來,姜桂看著當鋪墻上掉了色的浮字,一邊眉毛輕挑,眉心擰起,鼻翼會因為苦惱的嘆氣而微微聳動。 玉蘭會用一方白色的繡著玉蘭花的手帕抵著鼻子輕笑,然后問他是不是心疼當鋪。 姜桂還是那句話。 錢財本就乃身外之物。 還有趙義,年紀輕輕的小孩,第一次見他時撅著嘴說,自己已經18歲了。 夏田壽喝茶時喜歡用杯蓋打著轉將浮葉刮開;胡昌煙抽得很勤,尤其喜歡叼著煙邊呼氣邊講話,這樣字句會沖散煙氣;陸邢尤其偏愛桃紅,會將桃色的脂粉點涂在唇上,然后微瞇起眼,抬起下巴打量鏡中的自己。 其實他們早已離開,卻好像無處不在。 是寸寸瓦,是段段路,是滴滴血,也是灼灼光。 顧澈忽然覺得心肺也在燒,胃里一陣翻騰,卻空得什么也吐不出來。也許是生病讓人心思格外敏感,任何一點情緒都被放到了最大,心臟像被刺中一樣,密密麻麻的疼痛席卷全身,他忍不住蜷縮起來。 他不敢想,卻忍不住不想,在這些漫長的黑夜里,他想的最多的還是溫十安。 實在想念,又實在痛苦。 直白而guntang,無法忍耐。好像再見不到那個人,看不到那雙清淺平靜的眼眸因為他蕩起漣漪,他就要活活燒死了。 被煉獄的火、心頭的火燒成一把灰,隨風吹到北京,遠遠地,也能撲到那人的肩上。 即使被拂去也好。 窗外刮起了風,樹葉沙沙作響,顧澈起身打開了窗。guntang的皮膚撞上涼氣,密密麻麻地泛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好歹熱氣被吹走了些,他稍微好受了些,眼皮沉沉地合起來,意識也跟著風一起忽上忽下。不知過了多久,一陣梧桐花香隨風飄了進來。 顧澈閉著眼,狠狠嗅了一口花香。 忽然覺得這香味很像在上海時,屋子外栽著的那棵梧桐樹,那時他見溫十安傷感,還寬慰他說堅以鳳凰非梧桐不棲。 半夢半醒間,他又忽然想起這里是在醫院,哪里來的梧桐花。 但空氣里的花香卻真實得仿佛觸手可及,一雙冰涼的手貼在他臉頰上,沖散了熱氣。 熟悉的草藥香,是溫十安身上的味道,他心臟幾乎要跳出體外,不知哪里來的力氣,他一把抓住了臉頰上的手,哽咽道:“哥哥!” 伴隨著撕裂的余音,他努力睜開眼,入目是眉頭緊皺的醫生,還有雪白的墻。 一場空。 事實上,他打開窗以后就睡著了,冷風讓傷寒加重了不少,早上來視察的醫生看到他燒得滿臉通紅,恨不得揪著耳朵罵醒他。 顧澈知道自己做錯了事,耷拉著腦袋任由醫生訓斥,說到不許在夜間開窗時,他遲鈍地點了點頭,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 在醫院又躺了一個禮拜,病情才終于轉好。 回家時學生們才被允許來看他,一個個擔心地問東問西,他擺了擺手說如果他們再問下去,他的頭又要疼了,這群孩子才閉上了嘴。 他們帶來的北京的新消息,馮國璋和段祺瑞的對峙越來越焦灼,段祺瑞被免官后心有不甘,發動各方軍政實力打壓馮國璋,同時加速內戰。 孫文先生領導的軍政府一心想要恢復臨時約法,自然全力應戰,可惜內部分裂,不少議和派從中作梗,想要與北洋政府和談。 顧澈嘆了口氣,心里明白這場仗軍政府必打無疑,也必輸無疑。 軍政府人員構成本就存在極大隱患,以桂系和滇系為首的西南軍閥,處處對孫先生進行掣肘。甚至還多次和直系進行議和,勾結國民黨內部人士。 軍隊從內部便已經分崩離析,還怎么對戰。 五月沒過幾天,南方諸黨就節節敗退,軍政府強行通過修正法案,孫文先生在一怒之下辭退辭去大元帥的職位。 看樣子,要恢復臨時約法還遙遙無期,但與此同時,國際上卻有好消息傳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