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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姑娘您就放一百個心,連翠臠都不信,誰還能信先生是個女子?!贝渑L是無心之言,可沈妉心是聽者有意,宛如萬箭穿心,成百上千的窟窿在漏寒風。 我都穿女裝了還看不出來是個女的?沒胸就是罪大惡極? 曲兮兮不敢多看沈妉心一眼,趕忙放下了帽簾,又憋著笑叮囑道:“半個時辰后水云凈的車夫老徐會在公主府不遠處的臨街轉角候你,先生只需報上名諱即可?!?/br> “知道了知道了?!鄙驃l心理了理衣容,揣穩了匣子,轉身揮手,“我走了?!?/br> 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褚家世子一下占盡了人間兩大幸事,難怪遭人妒忌,可被當作棋子的八公主就顯得格外可憐。沈妉心沒有請柬,若是尋常人家的婚宴隨意報個名頭混進去也就進去了,可這兒是公主府邸。門前石階下立著兩排明刀明槍的侍衛,稍有不慎指不定就進大理寺候審去了。 但沈妉心亦不敢在門前徘徊,這些侍衛看穿著打扮便與京畿的不同,各個耳聰目明謹慎小心,目光一直在賓客間游離。想來定是褚家麾下的士卒無疑。沈妉心只遲疑了片刻,便跟在一肥頭大耳的賓客后頭上了石階。余光瞥見幾名持刀侍衛的眼神瞬時便轉了過來,一直緊盯著她。 門口迎客的執事收下肥頭大耳賓客的請柬與禮品后,轉身遞給了身后的小廝,那小廝立即仰頭大喊:“兵部郎中鄭大人到,送錦繡十卷!”緊接著,門內的高呼聲疊疊層進,直到細不可聞。 沈妉心的小心肝兒跳到了嗓子眼,她欲躬身伸手,猛然心頭一震,趕忙又直起了身,一手隨意的將匣子遞道那管事面前,冷聲道:“丹心先生,送萬金墨寶一副?!?/br> 執事鬢角有霜白,兩眼卻清明如潭水。他接匣子的手在半空一頓,似笑非笑的看著眼前這個帷帽遮面的女子,狐疑道:“您再說一遍?” 沈妉心呵呵一笑,再道:“公主府的老執事不甚耳力?還是不識得本先生?” 執事不為所動,緩緩直起身,雙手放在腹下,好整以暇道:“不瞞先生說,今個兒一早老奴就請出了幾位自稱什么白玉先生,什么東周先生的。還請先生您呈上請柬?!?/br> 沈妉心將匣子直接撂在桌上,冷笑道:“我與那些蹭吃蹭喝的可不同,請柬我沒有,但這墨寶你得收下,否則門前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侍衛大哥一會兒就會把您給請出去了?!闭f著,沈妉心指了指匣子,“您記著這畫兒是本先生送給世子的賀禮,若當眾打開定給世子漲足臉面,非萬金不可出世,至于您信不信……害,您愛信不信?!?/br> 言罷,沈妉心不做片刻停留,揮袖而去。留下執事與小廝原地大眼瞪小眼,這持才傲物不可一世的文人墨客多了去了,就沒見過敢在太歲頭上這般囂張的。勝在閱歷頗豐的老管事思量了良久,他雖是公主府的人,可給世子撐腰這件事兒上也含糊不得,畢竟日后就是一家人,給世子漲臉不就是給公主漲臉嘛? 老執事打定主意,喚來另一個小廝,囑咐道:“把這匣子給公主送去,就說是丹心先生送來的?!?/br> 匣子送到時,八公主殿下正捧著個合歡果出神。她怎么也沒料到,母妃所說的風光大嫁竟如此風光。當年三皇姐遠嫁邊塞,也過不是八十人的儀仗隊,可這次足足百人以上,一路上她在車攆里瞧見外頭人山人海的景致蕩魂攝魄。但再風光一時又如何,終究不是嫁給了自己的如意郎君。 “這是執事命奴才送來的?!?/br> “混賬!這種時候公主誰也見不得,拿走!” 門外頭傳來麼麼的怒罵聲,趙環高聲問道:“出了什么事兒?” “丹心先生送來萬金墨寶一幅,說是給世子公主殿下漲臉面,請公主殿下先行過目?!毙P一字不漏的回稟。 不喜言笑的趙環嘴角一彎,不顧麼麼阻攔,準允道:“呈上來讓本公主瞧瞧?!?/br> 麼麼不甘心,仍做最后垂死掙扎,勸阻道:“公主殿下,按規矩……” “本公主既已出宮了,這公主府的規矩便是我說了算,呈上來!” 麼麼奪過匣子,狠狠刮了小廝一眼,小廝苦著臉雙手合十無聲求饒了幾句,趕忙開溜。麼麼推門而入,剛把匣子放在桌上,八公主殿下又吩咐道:“你出去吧?!?/br> 麼麼是陪嫁過來的,深知這公主殿下的脾性,當下不敢有半分忤逆轉身就出了屋,合上了門。 趙環一把扯下紅蓋頭,長呼了口氣,轉了轉早已僵硬的脖頸而后目光便落在了匣子上。匣子黑沉,一看便知不是什么好木材。需知好馬配好鞍,若放在平常趙環絕對不會對這匣子再多看上一眼,可這匣子卻是丹心先生送來的,那就是一塊爛木頭,趙環此刻也想打開來一探究竟。 “沈妉心?!壁w環輕念著名諱,一面緩緩抽開了匣子。 蘭溪戲水圖她早已見過,故而她妒忌沈妉心僥幸入了蔡大家門下時也不得不佩服此人的天縱奇才??僧斔龑嫃氐渍归_時,便不再這般想。畫中的人是她無疑,莫說眉眼簡直連睫毛都如實物一般真切,她忍不住伸手去觸摸,從臉孔一直游弋到那一身火紅的嫁衣時,她不禁呆愣住,就算是江南郡號稱天衣無縫的裴家想必也做不出這身嫁衣來。 若是能穿上這身嫁衣,那才是真正的風光大嫁。 趙環被這個妄想的念頭嚇了一跳,手中一個不慎,畫卷跌落在地。她趕忙拾起,如獲至寶,這不是畫,這是銅鏡,是清澈湖面,是人心倒影。偏偏,就是不像一幅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