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161節
“是?!蔽溺R轉身大步出去了。 兩人交談時,謝瀾始終站在姜鸞身側,并沒有主動回避的意思。 姜鸞目送文鏡走遠,問謝瀾,“大理寺卿徐有墨,家族三代依附謝氏,是你謝氏東西兩房哪邊的人?” 謝瀾答得毫不遲疑,“徐有墨得了大伯父的青睞,他的大理寺卿的位子,也是大伯父一手扶持上去的?!?/br> “大伯父?”姜鸞思索著這個稱呼,“你們謝氏當今的家主?” “是?!?/br> 姜鸞走到半開的窗邊。滴水青瓦的屋檐外,空中正飄著細雪。她抬手接了幾片細碎的雪花。 “靜澤?!彼龁玖酥x瀾的小字,“你是東宮出去的人。這里沒有旁人,我私下里問你一句實話?!?/br> “殿下請說?!?/br> “當日你投奔我,我問過你,你的身后站了誰?當時你回答我,你的身后沒有家族,只有你自己?!?/br> 姜鸞輕聲問他,“如今你在朝中的聲勢高漲,謝家重新器重了你。你現在的身后,還是只有你自己?亦或是重新負擔起了謝氏家族?如實回答,我不會為難你?!?/br> 一件狐裘披在她的肩上。 姜鸞詫異地回身,捏了捏肩頭溫軟的毛皮觸感。 謝瀾眸光低垂,從自己身上脫下保暖的銀狐裘,披到她的肩頭,又往后兩步,空出君臣的距離。 姜鸞今早出來的匆忙,沒有東宮女官跟隨,文鏡心里記掛著離宮抓捕的人證物證,沒有察覺姜鸞戶外穿戴御寒的冬衣落在了東宮里。 謝瀾的聲線清冽,語氣卻極為堅決,毫不動搖。 “家族當日棄我如魚目,瀾印刻于心。就算如今百般熱絡,豈能再親厚如故。殿下不必顧慮,有事吩咐便是。即便是和家族割席,瀾在所不惜?!?/br> “倒也不必你和家族割席……”姜鸞把溫暖的狐裘裹緊了,舔了舔兩邊的小虎牙, “但我總覺得,你那大伯父似乎看不清局勢,每次都站不對地方,他才是生了一雙魚目的庸才。名聲赫赫的會稽謝氏,要不是有你和謝征兩個撐著……哼?!?/br> 她思索著,一個大膽的念頭冒出,“靜澤,你如今是謝氏家族年輕一輩的的翹楚。慢慢地謀劃幾個月,謝氏家主的位子……換你坐如何?” 謝瀾倏然抬眼,露出一絲驚詫的神色。 但那絲驚詫很快便被壓下去了。他冷靜地答道,“有何不可?!?/br> ————— 中午時分,庭院里的細雪越來越大的時候,崔知海從宮外回來了。 雙手捧著密旨,和王相,李相,三位朝廷肱股重臣并肩站在紫宸殿外,神色肅穆地求見圣人。 姜鸞就在空蕩蕩的政事堂里等。 天氣嚴寒,茶盞不時地添進熱水,水溫熱了又冷。 等侍從第五次過來添茶的時候,政事堂門外傳來了腳步聲。 王相如今是辭官退隱之身,并不進來,停步在門外笑看著。 李相和崔中丞兩人并肩踏過門檻,崔知海雙手高舉著密旨。 是二月里的同一份密旨,但是剛才三位政事堂重臣在圣人的床榻前,親耳聽了圣命,稍微修改了字句。 從原本的‘朕薨逝后,皇太女繼位’的繼位圣旨,改成了退位禪讓的圣旨。 王相見證,李相和崔中丞當面修改,端慶帝親自過目后點了頭,才由崔知海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一路捧到了政事堂。 姜鸞正在里頭等著。 大門沒關,迎面見了他們幾個老臣慎之重之的舉動,在門外對她肅然起敬、一臉要把她供起來的表情,她還有什么猜不出的。 姜鸞幾步踱到了門口,笑問門外的王相。 “怎么,這回王相不攔著了?” 王相站在雪地庭院里,從容答了一句, “從前攔著,因為殿下不是最合適的人。今日不攔,因為殿下是最合適的人了?!?/br> 姜鸞點點頭,又笑問門邊站著的李相,“這回李相也不攔了?” 李相嘆了口氣,他和這位向來不和,自覺大勢已去。 “老臣年紀大了,老眼昏花,不堪大用,也該告老歸鄉了?!?/br> “等等?!苯[立刻喊停,不客氣地說,“李相別急著撂挑子。五十來歲,老當益壯,繼續再頂幾年,等政事堂進了新人,李相再退不遲?!?/br> 李相苦笑搖頭,“唉,殿下。這種話怎么能當面說出口?!?/br> “不好聽的大實話。以后聽習慣了就好?!苯[走過去兩步,站在崔知海面前,“密旨改過了?” 崔知海雙手奉上密旨,神色恭敬,“已經當著圣人的面改為禪讓詔書,用了印璽,臣等三人皆是見證,殿下?!?/br> 姜鸞接過來,打開看了幾眼,點點頭,合攏了圣旨。 王相,李相,崔中丞,三位重臣在政事堂明堂的黑底泥金大匾額之下,向姜鸞鄭重拜倒,山呼萬歲。 山呼萬歲的參拜動靜驚動了門外看守的禁衛,四處當值的宮人,庭院長廊里路過的六部官員。 眾人面面相覷,驚愕了片刻,忽然都反應過來,眾人忙不迭地從四面八方往政事堂的方向拜倒,齊聲山呼萬歲。 山呼萬歲的聲浪以政事堂為中心蔓延出去,驚動了皇城里越來越多的人。 “行了。各位卿家請起?!壁s在皇宮里的所有人都被驚動之前,姜鸞打斷說, “等正式登基那天再慢慢地拜,眼下還有不少事要先解決了,本宮才安心?!?/br> 她把王相,李相,崔中丞三人挨個扶起,單獨點了崔知海,“跟本宮去詔獄。把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都請來?!?/br> 大理寺卿和刑部尚書兩個,從各自的官署衙門被急召入宮,才進宮就聽說了圣人禪讓大位于皇太女的驚天消息。 再見到姜鸞時,兩人的眼神都變了。 畢恭畢敬,上前便大禮稽首拜倒,山呼萬歲。 姜鸞還是坐在唯一的坐床上,隨意地盤膝坐著,對面前的三位臣下說道, “三堂會審的三位主審官員,今日到齊了。去年八月初十動亂當夜的情形,本宮今早在紫宸殿里詢問了圣人,當面問得清楚明白。當著各位的面,本宮作為人證,向各位陳述一遍,聽好了?!?/br> 三位主審官員各自找了個角落,神色肅穆地直身跪坐下來。大理寺卿徐有墨親自執筆,記錄今日皇太女殿下的證詞。 姜鸞的證詞,是接著徐在安公公的證詞往下說的。 “……當夜,謀逆叛臣韓震龍領兵潛入宮禁,韓逆麾下的親信以繩索捆了先帝,綁縛于背上,意圖挾持先帝,于紫宸殿西邊的某處側殿暗道逃走?!?/br> “逃走到中途時,被裴中書麾下的將士發覺,急報到內寢殿。當時內殿里兩批人馬對峙,一邊是溺水重傷的圣人,以及正在救治圣人的裴中書;另一邊,是領兵負隅頑抗的逆臣韓震龍?!?/br> 三人都是辦案經驗豐富的朝臣,聽姜鸞這段證詞有條有理,十分吻合當夜的情形,顯然不是胡亂杜撰出來的。 正紛紛點頭時,姜鸞話音一轉,接下去說: “先帝即將于暗道逃離的急報傳到了內殿,里面所有人都聽見了。逆賊韓震龍——氣急敗壞,喝令不許讓先帝先走。但先帝還是即將離開。韓震龍狂怒之下,當即下令,不擇手段也要留下先帝。韓賊麾下的將士當即領命而去,在暗道口三箭射殺先帝?!?/br> 說到這里,姜鸞抹了把眼角,感傷地說,“三支利箭,從先帝的背心貫入,從背著先帝那人的胸口穿出,三箭穿心,先帝去得慘哪?!?/br> 崔中丞:“……” 大理寺卿:“……” 刑部尚書:“……” 大理寺卿徐有墨停下記錄的筆,謹慎地問了一句, “敢問殿下,把先帝綁縛在背后、意圖挾持先帝從暗道逃走的那賊子,似乎是……逆賊韓震龍自己的親信?既然是他自己的親信挾持了先帝,他為何又要下令射殺?” “各位是不是覺得匪夷所思?那就對了。說明各位是正常人吶?!?/br> 姜鸞淡定地回答,“謀逆叛賊的一顆殘暴作惡之心,做事不是我等常人所能揣度的。逞兇起來,連他自己的親信都不放過,果然是窮兇極惡,令人發指?!?/br> 她一拍手,從坐床上站起身,“以上的證詞,就是圣人親口所說,本宮親耳聽見的當夜真相。謀逆叛臣韓震龍窮兇極惡,潛入宮禁意圖叛亂不成,竟然謀害射殺先帝?!巳撕髞碓趺此赖??” 房間里的三位主審官員久久地沉浸在震驚之中,不能應答。 還是持刀隨侍的文鏡答了句,“韓震龍當夜便被裴中書斬殺于紫宸殿,后以謀逆的罪名誅滅了三族?!?/br> 姜鸞搖頭,“死得太輕易了。韓賊死后葬于何處?有沒有墓?” 這回文鏡也不能答了。 崔知海最先從匪夷所思的證詞里回過神來,起身道,“臣派人去追查?!?/br> “要仔細地追查?!苯[叮囑他,“查出韓賊的尸身葬于何處,把他骨灰揚了?!?/br> 崔知海應下。 姜鸞背著手,溜溜達達地就往外走。 大理寺卿徐有墨瞪著手里記錄的證詞,不甘心就此結案,起身追出兩步,“殿下,關于這份證詞,臣有疑慮——” 姜鸞站在門邊,轉回身,輕笑了聲, “徐卿有什么疑慮?是覺得圣人的證詞有問題,給出了偽證?還是本宮的耳朵有問題,聽錯了圣人的證詞?來,當面直說?!?/br> 徐有墨啞口無言地站在原處。 手里這份古怪的證詞,怎么看怎么不真。偏偏里頭牽涉了兩個天底下最為尊貴的人,一個大位上的當今圣人,一個是已經接受了禪讓、即將登基的女君。 徐有墨躊躇了片刻,深深躬身行禮,口稱“不敢”,退了下去。 姜鸞滿意了。 “這樁三堂會審的舊案,查辦到現在,已經水落石出。先帝不是病亡,而是被謀害。罪魁禍首就是去年已經伏誅的逆賊韓震龍。圣人和裴中書隱瞞下動亂當夜的真相,也是因為先帝引狼入室,又被豺狼謀害,不利先帝名聲,他們想要隱瞞也是情有可原,不要再追究了?!?/br> “后續的處置辦法么……把韓賊的尸骨翻出來,挫骨揚灰。各處牢獄里拘押的涉案人等無罪開釋。諸位卿家沒有異議的話,就此結案吧?!?/br> ———— 裴顯在安靜的石室里住了五日。 今夜已經是在詔獄里度過的第五個晚上了。 京城里局面動蕩,他入口的飯食飲水都由薛奪親自盯著,從廚房大灶上不錯眼地一路盯過來,拿貓狗試過無毒,再親自送到裴顯的手里。 “督帥,那籃子橘子放了五天了?!?/br> 薛奪坐在對面,陪裴顯說話。他怕牢里太過安靜,總是一個人對著四面墻,裴顯人要悶壞了。 五天前送來的那籃子金黃色的大柑橘,此刻依舊放在石室里。裴顯每天都剝兩三個吃,空氣里始終彌漫著淡淡的橘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