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130節
她掀起半開的門簾子吩咐下去,“燒得干干凈凈的,只剩個玉軸,連火盆拿回來給我看?!?/br> 秋霜莫名其妙地領了命,還是立刻去辦了。 裴顯:“……” 帳子里兩個人側坐著,彼此都能看見對方,但都不是光明正大地瞧,而是拿眼風彼此互瞄著。一個低頭思索,一個眼神發飄。維持了很久的安靜,誰也沒開口說話。 鴉雀無聲的詭異安靜氣氛里,外頭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 兩人的視線同時抬起,眼看著秋霜掀簾子進來,帶進來一個火盆,里頭的細絹灰燼,還有光禿禿燒剩下的玉軸。 寫在玉軸絹書里的人生必做五十事,比隨筆卷軸還要命,牽扯到重生鬼神之事,必須毀尸滅跡。 姜鸞遺憾地看了眼火盆。 她本來想叫秋霜端來一盆火,好連帳子里那卷要命的隨筆都燒個干凈。沒想到端過來的是個熄了火的盆…… 秋霜飛快地瞄了眼帳子里的情形,還算穩妥,輕聲回稟, “入夜后快馬來了一位京城使者,說是傳達京城的四百里急令,被我們以殿下睡了的理由攔了?,F在人侯在山腳。殿下起身了的話,可要召人問問?” 姜鸞精神一振,立刻起身,“叫使者候著。等我沐浴,下山見他?!?/br> 帳子里四目相對的氣氛實在太尷尬,她快待不下去了。 這時候送到眼前的救命稻草,哪怕不是京城的四百里急令,而是二姊托人送來一束野草,她也要堅持親自出去把野草給收了。 裴顯起身,“臣在外頭等殿下沐浴完畢,護送殿下下山?!?/br> 姜鸞立刻拒絕,“你不必送我。我這里有文鏡?;厝バ??!?/br> 裴顯平靜卻不容拒絕地堅持,“由臣護送殿下下山。等召見完了京城使者,護送歸來的路途上,臣正好還有些話想單獨請問殿下?!?/br> 姜鸞坐在小榻邊,視線飄去旁邊,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秋霜眼瞧著兩人之前的相處不大對勁,又說不出哪里不對,謹慎地幫了一句,“四百里急令傳過來的,應該是大事。今夜殿下只怕不得空。裴中書不如明日再來?” 裴顯到此時已經差不多想明白了。 本來還不敢相信,言語試探了幾句,姜鸞的反應卻證實了他的猜想。 她心虛,慌張,顧左右而言他,她的視線看天看地,卻壓根不敢看他。 他的眼角余光始終追隨著她的動靜,盯著她每一個細微的動作,越看越篤定自己的猜想。 如果說今天被召入帳子之前,他心里處處都是燎原毒火,他按捺著心底就要升騰而出的毒,硬生生把自己燒成赤地千里。 意外打開那卷隨筆之后,仿佛囤積江海的甘霖從天而降,不止熄滅了他心底的漫天毒火,滋潤了干涸赤地,他簡直要陶陶然醉倒在甜美的甘霖里了。 他有的是耐心,不想把人逼到角落里。 他還需要給自己一點時間,在夜色里獨自反芻,仔細地回味這份意外天降的甘美。 他并未再堅持下去,主動退了一步。 裴顯起身留下一句,“那臣明日再來。有些話想單獨請問殿下?!备孓o離去。 姜鸞這頓沐浴洗了足足半個時辰。 坐在木桶里發呆,大腦始終是全然的一片空白,既想不到后面再見面時如何理智尋常地說話,又想不到以后該用什么語氣和他說話,當然更不可能想出合理的解釋那卷隨筆。 嘩啦一聲,她索性整個人都沉入木桶水底,任憑清澈水光淹沒了頭頸。 她在水里睜開眼,對著光影變幻的頭頂,滿腦子都是: “活不下去了,索性死了吧。就像前世那樣,直接兩眼一閉,就不用對他解釋了?!?/br> 又是嘩啦一聲,她從木桶里站起身。 她這一世和前世大不同了,人世間那么多放不下的牽掛,不行,她得活得好好的。 不就是記錄著心事的隨筆卷軸被他從頭到尾地通讀了,隱藏在最深處的小心思被他當面撞破了。 多大的事。 再大能大的過四百里加急的政事嗎。 只要她不往下想,她就能把今夜帳子里發生過的事當做不存在。 沐浴出來,她穿戴整齊,發尾擦干,梳洗裝扮完畢,又是一副萬事不愁的篤定模樣,在文鏡的護衛下坐進金輅車,連夜趕去山腳處大營。 大聞朝疆域遼闊,遇到了不得的大事,需要急速通報朝廷時,驛站采用二百里加急,四百里加急,六百里加急三檔腳程傳遞消息。 六百里加急是可以跑死馬的程度了。 這次四百里加急從京城傳遞來的消息,果然是大事。 京城來使在山腳下急得半死,凌晨時分終于見了姜鸞,倒頭便拜倒。 “突厥送來國書,邊關局勢或不穩!招魂儀式已經完成,還請皇太女殿下立刻下令,召返裴中書回京統領京畿防務,召返謝大將軍的五萬騰龍軍原路回程!” —— 姜鸞凌晨時分親自去了隔壁山腳下的騰龍軍扎營地。 五萬兵馬早早地起身,整裝待發,只等軍令下來,立刻拔營回遼東。 天色泛起了魚肚白,謝征的大帳卻至今沒動靜。 麾下將軍們過來了兩次,體諒自家主帥的狀況,并無人催促。 新婚燕爾,新娶的公主如此溫柔美貌,簡直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招魂儀式又結束了。 謝大將軍早上起遲了點,有什么打緊呢。 但大帳里的景象,卻和那些葷素不忌的兵痞子將領們臆測的不大一樣。 昏暗的油燈映照下,姜雙鷺陷在噩夢中掙扎。 眼前風雪茫茫,風吹沙地,斗大的砂石在呼嘯蠻風中滿地滾動,是她極為陌生、從未去過的所在。 太行山下的野地,在她看來,已經夠荒涼的了。 她夢中的這處貧瘠土地,卻比太行山下的戰場還要荒涼百倍。 仿佛有人緊緊地勒住她的脖子,她在噩夢中喘不過氣,情不自禁地捂住自己的脖頸,困難地喘息著。 一滴淚珠從緊閉的眼角滾落。 謝征已經起了身,穿戴完畢,正要輕手輕腳地出帳,忽然察覺新婚愛妻在夢中喘息的不尋常,猛地一步跨過床邊,“阿鷺?阿鷺!” 姜雙鷺在夢里淚流了滿臉。 “不……”她在夢里絕望地喃喃道,“不……” 她再度無力地捂住了自己的脖頸。 無休無止的噩夢里,她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聽不清,面前晃動的一張張都是陌生而模糊的臉孔,她環顧四周,處處只覺得陌生可怖,她熟識的親信,家人,宮殿,什么都不見了。 入眼的只有白茫茫的大雪。 還有脖頸間難以言喻的窒息痛楚。 “??!”她尖叫著從窒息的噩夢里清醒過來,冷汗浸透了背后單衣,她顫抖著抱住身前魁梧寬厚的肩膀,面龐帶著驚惶的淚,埋進結實的肩頭,“思行,思行?!?/br> 謝征緊緊地抱住她,“別怕,阿鷺,別怕。只是做了個噩夢罷了?!彼吐暟矒嵩S久,姜雙鷺的顫抖才漸漸消失了。 謝征謹慎地開口詢問,“阿鷺,剛才你夢到什么了?” “雪?!苯p鷺喃喃地道,“好大的雪?!?/br> “雪?”謝征皺眉,“什么樣的大雪,在何處?” 姜雙鷺從瀕死的驚慌和恐懼里恢復過來,劇烈的心跳漸漸平復,擦拭掉了淚痕。 她趴在謝征的懷里,試著回憶剛才的噩夢,描述給他聽。想了半日,卻驚訝地發現,她什么也不記得了。 姜鸞的馬車就在這時行駛進了騰龍軍的駐軍地。 ‘你們大將軍呢?’她開門見山地說,“京城四百里加急快報,回不去遼東了。準備返程回京吧?!?/br> —————— 太行山八百里距離,去時走了半個月。 回來時車馬加快疾行,只用了七日就回程。 姜鸞起先還坐馬車,被崎嶇山道顛簸得不行,一天吐了兩遍,索性出來騎馬。 她堅持要在盤山道上騎馬,驚壞了東宮禁衛,文鏡苦勸不動她,求到了裴顯面前,想求自家主帥勸阻姜鸞。 裴顯沒有勸姜鸞,反而勸了文鏡。 “身為東宮皇太女,以后遇到急事的時候不會少。如今雖然急著趕路,周圍并無強敵窺伺,路上練練騎術沒什么大問題。叫她慢些騎行,在旁邊仔細看顧就好?!?/br> 姜鸞第二天在眾目睽睽之下縱馬上了山道,文鏡在一邊看顧著,裴顯在另一邊親自護衛她。 遇到了一邊山壁一邊懸崖的盤山道,文鏡在前頭開道,姜鸞的坐騎靠著山壁那邊前行,裴顯的坐騎在靠近懸崖的那邊緩行護衛。 戰馬健壯的馬蹄偶爾踩到一塊懸崖邊的碎石,骨碌碌地滾落下去,激起大片回響。懸崖下就是深谷,一旦失足跌下去,神仙也救不回來。 “殿下騎馬慢些?!?/br> 東宮禁衛們瞧著主帥的坐騎涉險,驚得心都快跳出來了,裴顯還能從容不迫地開玩笑, “若是山道上驚了馬,直接橫撞到了臣的馬頭,騎術再好也無用,臣就只能以此身殉國了?!?/br> 姜鸞聽在耳里,輕哼了聲。 嘴里沒多說什么,手里把韁繩在手掌里牢牢纏了幾道抓牢,山路轉彎時格外小心仔細。 安然無恙地騎行了半天的山道,文鏡眼瞧著姜鸞雖然看起來身形羸弱,不像是能長時間騎快馬的,但騎術功底扎實,縱馬緩行應該是沒有問題。東宮禁衛們繃緊的心總算松懈下來。 裴顯又若無其事地開了句玩笑,“感謝殿下對臣的體恤,一路緊貼著山壁走,把中道讓給臣的馬,剛才那段狹窄的山道已經安然通過了。眼下這段路三匹馬并行也能通過,臣想摔下去都不太容易,殿下別怕,還是往山路中間來點吧?!?/br> 姜鸞瞧出來這人逗她的壞心思了。 她把馬匹往中間撥轉了幾步,貼著裴顯的軍馬走。 “過來太行山時,一路緩行,路上走了十多天,卻始終見不著裴中書的面。人不知躲哪兒去了?!?/br> 她不冷不熱地說,“怎的回程時倉促急忙的,裴中書倒是每天都露臉,跟前跟后的了。同樣的路程,前后判若兩人呀?!?/br> 裴顯從容應答,“同樣的路程,不同的心境。當然判若兩人?!?/br> 前后都是禁衛,文鏡就在前頭五步外開路護送,山道上還回音,說什么話都能嗡嗡地回響好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