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115節
按照幕僚的籌劃,顧六郎喝多了酒,性情又輕佻,酒后失言,說話必定不會好聽。東宮皇太女又不是什么好脾氣,半夜把人亂棍打出來都是輕的。 劉牧光已經安排了人手在路邊埋伏,只等顧六郎被狼狽趕出東宮,把他哄去皇宮里連通洛水的池子邊,制造一起溺水意外。 日后查起的說辭,就會是“被皇太女訓斥,羞慚激憤投水?!?/br> 顧娘娘因為虎兒的前程,已經和東宮皇太女起了心結。但顧娘娘是個低門小士族出身的女子,她的心不夠狠,不夠硬。一邊費盡心思提防著,一邊又猶猶豫豫地念著姑嫂情分。 如果當中添上一起人命,再軟的心腸也會硬了。 在大人物看來,撕破了臉有撕破了臉的好處。 心里尚殘存著親戚情誼,如何冷靜地替小殿下謀劃算計? 有了顧六郎一條人命隔在中間,從此以后,兩邊再不得表面安寧,必定勢同水火。 顧娘娘從此不再顧忌著從前的姑嫂情誼,就可以全心全意地為小殿下謀算了。 顧六郎一條命輕如鴻毛,死得值得。 但人算不如天算,只要是刻意籌劃,就有漏洞,就會出錯。 顧六郎當夜醉酒直入左掖門,尋東宮皇太女討個說法的路上……走錯了路。 ———— 登聞鼓一案引發的連續震蕩,并未公開聲張出去。一切都在暗中秘密進行。 五日后,該查的都查了個清楚。 為了避免大動靜,裴顯再次登門安仁坊王相府邸,刻意選在深夜。 王相沒有在正院會客,而是在相府后院的水榭邊見了裴顯。 百年大族,枝繁葉茂,相比于太原王氏的本家宅院,朝廷賜下的相府官邸只算是普通尋常。 王相就在朝廷賜下的不算大的官邸里居住了二十余年。 原本普通尋常的一座官邸,在這二十余年里,逐漸被打理得精致,新修建的幾處亭臺樓閣,移步換景,處處顯出大族的風雅底蘊。 王相穿了身家中燕居的暗色團花袍子,站在水榭邊,隨意地灑下魚餌,水面下的各色錦鯉蜂擁而至,爭相吞食。 裴顯帶著幾名親隨,緩步走上了水榭的九曲木廊。 王相側身見了裴顯,平淡頷首,“裴中書今日登門,帶了多少兵馬?” 裴顯在五尺外停步:“并未帶兵馬,只攜了三五親隨而來?!?/br> “只帶了三五親隨?!蓖跸嘈α诵?,“裴中書可知,京城的世家大族,家家蓄有私兵。裴中書只帶了三五親隨就敢登門?果然英年銳氣,行事處處鋒芒畢露啊?!?/br> 裴顯道:“裴某對王相并無敵意,今晚也無意鎖拿任何人。今晚做個擅自登門的不速之客,實在是受人之托,有人想當面請教王相幾句?!?/br> 王相擰了下眉。 裴顯身側的走出一個身材纖細的‘親隨’,揭下斗笠,脫下斗篷。 “王相安好?!苯[呼了口氣,把斗篷遞給裴顯。 王相失笑起來,身子又靠回了圍欄,隨意撒下一把魚餌,“原來是皇太女殿下親至,蓬蓽生輝?!彼龀鰝€請說的姿勢。 姜鸞往前走近,在王相面前的三步距離停住了。 她今晚前來,帶著最近搜查出的眾多實證。搜查出的實證越多,她越想不通。 她必須得來一趟,當面問個清楚。 “王相在朝中聲望高潔,王氏出仕的族人中也并無了不得的重案在身,王相和裴中書從未有正面沖突,王相和本宮的私交也不錯?!?/br> 姜鸞嘆息,“縱然看不慣裴中書,看不慣本宮,像李相那樣暗中下點小絆子,在能忍受的底線里,彼此見面還能客氣寒暄幾句。何必晚節不保,出手咄咄逼人,非要拼個你死我活呢?!?/br> 王相笑了笑,目光越過姜鸞,望向她身后的頎長身影,“請裴中書退避?!?/br> 裴顯沒多說什么,轉身往后退,退出三四丈外,遠遠地盯著水榭中央兩人的動靜。 風聲傳來隱約的交談話語,夾雜著細微的流水聲,三尺外便聽不清楚。 “殿下恕罪,圣人從前還是晉王時,老臣就覺得,先帝二子二女,如果殿下是皇子的話,性情需要從小磨一磨,磨礪得外圓內方,天生的鋒銳隱藏其中,便成可造之材,未來不可限量?!?/br> 姜鸞趴在水榭的朱漆欄桿上,指尖隨意繞著一縷發尾,“天下哪有那么多如果。本宮就是個公主?!?/br> “是啊,是個公主?!蓖跸鄧@了聲,“退而求其次,如今圣人性情謙和仁厚,也是個不錯的君王人選?!?/br> “姜氏皇家的嫡系血脈之中,挑選賢德者,可為君上。天下士族寒門,挑選有賢才者,可為良臣。但裴中書此人——性情恣睢,鋒芒桀驁,又手握著重兵,并非良臣之選?!?/br> “京中兩場動亂,局勢將他推到如今的高位,此人眼下是力挽狂瀾的救國良臣,但只要他心性走偏,往前一步,便是禍國梟雄?!?/br> 王相語氣沉重地道,“殿下,祖宗傳下的大好江山社稷,容不得任何傾覆風險。輔國重任可以托付給良臣,決不能冒險托付給梟雄。聽老臣一句逆耳忠言,裴中書此人,局勢危急時可用之,穩定局面后必殺之?!?/br> 姜鸞趴著水榭欄桿,目光盯著水池下游來游去的活潑的錦鯉尾巴。 “王相這番話,說得倒像是憂國憂民的忠臣了?!彼托?,“那王相繼續說說看,為什么要設計害顧六郎,借他的人命,挑起本宮和顧娘娘的仇怨?” 王相不答,慢悠悠地往水下灑餌。 姜鸞接過他手里的一包魚餌,接著往下撒。 “王相不肯說,本宮替你說。王相看裴中書是禍國梟雄,看本宮呢?大概也是個禍國皇太女?” “禍國二字說得太重?!?/br> 王相淡然開口道,“殿下性情過于跳脫,難以琢磨。坐在高位的君王,最佳者雄才大略,萬民臣服,遠邦入貢;其次者寬厚仁和,善于納諫;再次者庸碌無為,守成之君。殿下這般性情,來去飄忽如風,令臣下難以應對揣測,茫然失措,君臣不能齊心,不利于社稷安穩,并非明君之相?!?/br> 姜鸞耳邊聽著,手里漫不經心地往水面一點點地撒魚餌。 “王相,你說的這般篤定,仿佛你說的每個字都是金科玉律。本宮有句話,曾經是送給另一個人的,如今轉送給王相也很適合。王相聽一聽?!?/br> “人吶,經歷越多越固執,權勢越多越傲慢。王相,你身為百官之首,手掌重權很多年了。你表面看起來溫厚謙和,心里卻容不得朝中有個飄忽如風的皇太女,恣睢鋒芒的良臣。又何嘗不是另一種的固執傲慢呢?!?/br> “七月底安排死士,當夜刺殺裴中書。他身上最大的罪,只怕不是王相口中冠冕堂皇的‘禍國梟雄’的那套,而是他出手扳倒了四大姓之一的范陽盧氏,動搖了京城百年未變的格局,王相身為四大姓之首、太原王氏的家主,感到了唇亡齒寒的滋味?” 姜鸞灑下最后一把魚餌,把空袋子往水里一丟,轉身往出門方向走,只留下一句話,繚繚消散在夜色里。 “王相,看在你多年兢兢業業cao勞政務的份上,朝廷給你恩榮,告老歸隱吧?!?/br>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卷 完結。 明天繼續更第三卷 ,么么~ 【頭頂蔓越莓蛋糕感謝投喂】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愛喝敵敵畏、堂堂堂欣旦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覺春遲 49瓶;風漸暖、無敵蘑菇湯 30瓶;ner、33938800、白衣卿相、憂郁 20瓶;白白 15瓶;變成火龍果的可樂、雙層吉士堡、46391188、沈升、當事蟲就是后悔、劉瑤雯老公、洛晴、燭萌、霏霏雨來 10瓶;木有表情的小樹、林西 5瓶;念春歸 4瓶;夕夕、小圓不睡覺 3瓶;致 2瓶;寧、漁火、小什么戴、xuan、馬良蘸著彩虹,畫出了、兩貓一狗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80章 《第三卷 ·起》 “咚——咚——咚——” 隨著清晨的鼓點聲聲, 京城一百零八坊門打開。萬家百姓起身,在晨鼓聲響里開始新的一天。 光德坊東南角的京兆府。 官衙大堂里,京兆尹正在升堂斷案、斷到烏煙瘴氣時, 麾下的功曹參軍匆忙小跑過來,附耳小聲說了幾句。 京兆尹急忙起身, 丟下堂下掰扯不清的一眾案犯,從大開的衙門口疾步迎出去, 迎頭便拜倒。 “微臣參見皇太女殿下!” 姜鸞下了馬車, 抬頭看了眼氣派的黑底泥金大牌匾, 在京兆尹的陪伴下,悠閑踱進京兆府大門。 朝廷上個月頒下一道敕令, 她如今身上兼任了雍州牧的職務。 京城隸屬雍州府,雍州牧這個職務向來由有資歷的皇家宗室擔任, 太皇帝登基之前也曾擔任過雍州牧。 雖說多半掛個虛名, 實際政務都由下面的官員擔任, 但雍州牧這個職銜,是歷代皇太子履政的第一步。 自從身上擔了雍州牧的虛職, 京兆府她是經常過來了。 京兆尹搓著手在前面引路,“明日就是皇太女殿下的生辰,原以為殿下不會過來的……” 姜鸞熟門熟路地走去衙門正堂,在隔著一層竹簾的旁聽坐席處坐下, 對京兆尹說, “本宮哪天的生辰都不打緊,你照常審你的案子。本宮慣例只旁聽?!?/br> 京兆尹坐回去,擺出全副精神, 一拍驚堂木, 喝道, “呔!下面的書生,你和那鄰家民婦是如何的瓜田李下,還不如實招來!” 姜鸞早上過來沒吃宮里的早膳,車馬拐進光德坊時,在一處高鼻深目的胡人商家處停下,買了兩塊新出爐的熱騰騰的胡餅,揣在帕子里帶進來。 現在正好得了空,一塊塊地掰開,配著煎茶,耳邊聽著斷案,有滋有味地吃了幾口。 京兆府里什么樣的案子都能撞見,今天堂上斷的是一樁風月案子。 那民婦生得有幾分姿色,自家漢子看得緊。偶爾有天出門辦事,說好了晚上回,卻又特意提前趕回來,結果下午在家門口,迎面撞見鄰居家的白面書生跟自家媳婦隔著一道籬笆說話。 說著說著,風吹動了樹枝,一朵槐花落在他家媳婦的肩頭,他親眼那白面書生伸手把槐花從他媳婦的肩頭小心翼翼摘了下來。 漢子火冒三丈,沖過去暴打了鄰家書生一頓,捆了書生,又拖著自家媳婦來了京兆府,氣勢洶洶要問‘這對jian夫yin||婦’的罪。 京兆尹聽完了,一拍驚堂木,問那書生,“你是讀書人,如何做下這等輕薄之事!” 書生被打得鼻青臉腫,口齒漏風,腫著臉不懇認罪,“小可是讀書人,如何會做輕薄事!小可只是見一朵槐花落在娘子身上,殘花不配娘子的新衣,擅作主張拂去了槐花,連娘子的衣角都未碰到一分!” 民婦更是哭得死去活來,“書生過來借兩根木柴,彼此都是鄰居,奴就做主借了!奴若是知道書生會動手拂槐花,奴絕不會靠近那道籬笆啊?!?/br> 拖了媳婦和書生來報官的苦主漢子勃然大怒,“明明就是一對jian夫yin||婦!草民親眼所見,絕不會有假,槐花是物證,草民就是人證!府尹大人替草民做主!” 京兆尹聽他們掰扯不清,嘆著氣一拍驚堂木,說,“糊涂人做下糊涂事,被夫家當面撞見,你們兩個說沒有jian情,可有證據啊?!?/br> 堂下兩個當然舉不出‘沒有jian情’的證據,通jian的罪名不小,書生臉色發白,民婦哭得死去活來。 京兆府審案不禁圍觀,今天又是風月案子,堂外早聚集了大片百姓,指指點點。 姜鸞吃了半個胡餅,堂下民婦哭得幾乎厥過去,哭聲吵得她頭疼,她隨手拿起吃剩的半張胡餅,掀開竹簾走了出來。 京兆尹趕緊起身,撩起官袍繞奔過來堂下,“區區小案,怎的驚擾了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