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98節
姜鸞現在正在自己的寢堂里。 她大清早地叫了水,在木桶里剛洗完,趴在床上,露出一身被熱水蒸騰得泛紅的柔膩肌膚,春蟄和秋霜坐在兩邊,仔細地替她擦藥。 她雖說做事天不怕地不怕,真做下了昨晚的大事,心里還是有點怕的——怕奶娘知道了邊哭邊數落她。 早上一大早地就號稱昨夜在御花園里看燈,吹多了冷風受了風寒,身子不舒坦。瞞過了探病的苑嬤嬤,這才終于從裝病的床上下來,沐浴擦藥。 她如今是蹦跶不動了,春蟄和秋霜敷藥的手按在哪兒,她就齜牙咧嘴地喊疼。 春蟄又氣又心疼,眼眶子都紅了,半透明的脂膏傷藥抹著肩胛上一處明顯的牙印,紅著眼眶罵,“是狗嗎?下嘴啃成這樣!殿下從小養得這么好的一身金貴皮子,擦了多少玉肌膏養護著,給他啃破皮了!” 姜鸞嘶嘶地倒吸氣,“疼疼疼,嘴上罵歸罵,春蟄你手輕些?!?/br> 秋霜涂抹著看起來更嚴重的部位,憂慮得說不出話了。 “殿下,”她左思右想,輕聲提議,“請個太醫來看看吧?!?/br> 姜鸞想也不想地拒絕了。 “別找太醫。太醫怕事更怕死,我們叫他保密,他當面一定點頭應諾,回去就偷摸摸記檔存證了。你們手里的藥就不錯,清清涼涼的,多抹點?!?/br> 她經歷昨夜混亂的一夜,話本子里總說的‘歡愉’,沒怎么咂摸出來,身上被啃出來的疼是真真切切的。 姜鸞想來想去,覺得是昨晚的藥不行。 裴顯把藥拿過來時,仔細和她講解過了,說里頭摻了一半的蒙汗藥,一半的起興藥,兩種藥性互相影響,中藥的人似醒非醒,如墜夢中,比不得完全清醒的時候。 姜鸞聽得時候沒多想,等到切實體驗過一次,她算是知道了,人似醒非醒的時候,跟他說什么完全沒用,壓根不聽你的。 話本子里常見的才子佳人 ‘一夕歡愉’,‘抵死纏綿’,‘春情蕩漾嬌花語’,‘芙蓉帳羞紅了芙蓉面’,跟昨夜實戰差異巨大。她覺得裴顯故意拿了效果不好的破藥來糊弄她,氣得一口咬住他的胳膊肘彎半天沒放嘴。 她今天是蹦跶不動了,難得安安靜靜地趴在床上等上藥。 身子是不能多動彈了,手上不肯閑著。 她平日里記錄隨筆的卷軸抱出來,平攤在床頭,叮囑身邊的秋霜和春蟄兩個,“你們不許看啊?!?/br> 筆墨都放在手邊,她提筆就寫: 【正月十五,上元之夜,月明星稀,光耀千里。 人生必做五十事之首件事,夙愿達成,不亦樂乎,死而無憾?!?/br> 盯著最后一句想了許久,把‘死而無憾’四個字用墨點涂掉了,又添了一行, 【似醒非醒,如墜夢中,比不得完全清醒。清醒時再試一次,死而無憾?!?/br> 涂了四個字,加了一句,這才滿意了,交給秋霜收好。 寫完又叮囑秋霜,“仔細收好了,上次被二姊從柜子里翻出來,差點拿回去她的景宜宮看?!?/br> “對了。還有另一個隨筆卷軸呢?!彼鋈幌肫鸷芫弥暗囊痪黼S筆,“青玉軸的那卷,也拿出來給我看看?!?/br> 秋霜邊去翻找箱籠邊詫異地說,“是還有一卷隨筆,那卷寫得多,空白處都寫滿了,在箱子里擱著呢?!?/br> 說著找出一卷青玉軸的細絹長卷,還是鋪到床頭,在姜鸞面前攤開。 這卷隨筆,姜鸞倒是不怕人看的。因為字跡寫得小且密,不近身仔細查看,根本看不清一行行的絹書小字寫的是什么。 開篇以彎彎曲曲的小篆體寫了八個字:人生必做之五十事。特意寫得鬼畫符似的,靠近也看不清。 姜鸞拿大號的兔毫筆蘸足了墨汁,抬手把第一行從頭到尾涂黑了。 春蟄正在按揉她酸痛的腰,一抬頭瞧見了,懊惱地哎了聲, “這還是殿下三四月里寫的吧。熬了幾個晚上才寫好的,怎么涂了!” 姜鸞說,“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碧钟职训诙薪o整行涂黑了。 那行小字原本寫得是:【除夕夜登樓,相伴看送儺】。 后面斷斷續續地跳著涂黑。 【二姊無恙】 【二兄無恙】 【嫂嫂和侄兒無恙】 【開公主府】 【護衛身邊人】 【跳胡旋舞】 【騎快馬】 【喝烈酒】 【喝到酩酊大醉】這條涂黑的同時,她自言自語,“不止醉了,還吐了。喝醉酒沒意思,以后再不喝醉了?!?/br> 【重陽登高】 【鰲山燈會】 【探訪京郊裴氏別院】 【大雪天出門堆雪人】 【學富五車】這條點了點,畫了個圈,代表進行中,跳過去。 【招攬賢才】這條也點了點,同樣畫了個圈,跳過去。 【給姜三郎家乖女起個好聽的小名】這條點了點,又自言自語,“姜三郎還沒娶親呢……”跳過去。 ………… 寢堂外傳來了幾句爭執聲。 “殿下未召,不得私入寢堂重地!裴中書想要做什么!” 說話的是夏至,嗓門刻意提的極高,既是警告,又是報訊。 里間的春蟄和秋霜齊齊停了抹藥的動作,秋霜一把拉起被褥,蓋住了姜鸞柔白的背。 姜鸞更惦記的是隨筆卷軸,急忙卷了往瓷枕后頭塞。 下一刻,沉著的嗓音果然在掛著緞幔的木隔斷外響起,“臣裴顯,求見殿下。敢問殿下起身了沒有?!?/br> 春蟄氣得發蒙,壓低嗓音罵,“明知故問!” 姜鸞倒順著春蟄的話仔細想了想,“慢著,他還不見得清楚昨晚的事?!銈儙臀野驯蛔釉偻侠焕?,仔細蓋好了?!?/br> 秋霜聽她的意思,身上蓋床被子就要見客,震驚了, “殿下,衣裳!” 姜鸞剛才趴著全身抹藥,身上……什么也沒穿。 姜鸞艱難地翻了個身,從趴著的姿勢換成坐著,往床頭一靠,她是真不在乎。 “動一動就疼得要死。不穿了。你們把被子替我仔細掖好了?!?/br> 裴顯通稟進來寢間時,迎面見姜鸞靠坐在床頭。 皇太女病倒的消息已經在東宮傳開了。據說是昨夜在御花園里受了風,身子不大舒坦。 她看起來氣色確實不大好,臉色蒼白,缺乏血色,濃黑的長發披散垂到了腰下,身上密密實實裹著正紅色軟衾被。 春蟄和秋霜合力搬來胡床,遠遠地擱在臥床斜對面的靠墻邊,出去了。 給他們留下單獨交談的地方。 裴顯注意到,兩位親信女官出去時,秋霜性情穩重,今日只是不茍言笑,春蟄性情跳脫些,出去時也跟夏至一般無二,狠狠剜了他一眼,仿佛他昨夜出去拆了她們的家。 裴顯:“……” 若有所思的目光轉回床頭。 放下一半遮擋的淺朱色帷帳里,姜鸞看起來一副虛弱模樣,果然像是病了。 開口時的聲音也和往常的溫軟輕柔不一樣,有點啞。像是整夜沒喝水,口渴的模樣。 姜鸞也確實在催促他,“渴了,靠窗的茶幾上有茶壺和杯子,替我倒盞茶潤潤嗓子?!?/br> 裴顯即刻起身,過去窗邊倒了杯溫茶,捧在手里,按規矩停在床邊兩步外。 他個頭高,眼睛利,從高處往下看,一眼就瞧出不對勁的地方。 修長纖細的頸項,從小巧的下頜處往下延伸,露出一小截白皙肌膚。雖說下面嚴嚴實實地被朱色衾被蓋住了,乍看之下并無不對,但衣裳總是有衣領,姜鸞不止沒穿會客的大衣裳,她看起來……不像是穿了衣裳的樣子。 裴顯收回目光。 他一路過來,都在想昨夜記憶里不尋常的空白。 他酒量極好,三壺酒都喝不醉,何況區區三杯。 他反復回憶著昨夜似真又似幻的美夢,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早已掀起了驚濤駭浪千尺,他捧著茶盞,心里回想著自己手肘壓著的粉色肚兜。 摸起來柔滑,像是上好的杭綢貢緞,尋常宮人就算能繡出精細針線,難道有資格用這么好的綢緞? 宮廷里吃穿用度的細微事,他估不準。他的心里升起了大膽逾越的揣測,但他舉不出證據,不能擅自開口。 表層微蕩漣漪的深潭之下,早已升起了排山倒海的巨濤。 他捧著茶盞,盯著大紅衾被遮蓋的后頸處,那里有一處微小的空隙,隨著姜鸞的呼吸起伏,露出的一點點雪白膚色。 昨夜的籌劃到底是哪里出了錯,自己會醉倒在卷云殿,又做了整夜的春夢,必定是誤用了給謝瀾的藥。 步步籌劃,步步順利,謝瀾都已經被領進了卷云殿。最后到底是哪一步的籌劃出了錯。 東宮準備的兩壺美酒,薛奪親自盯著送來的,是兩壺酒里都下了藥,還有只有他的酒壺里下了藥? 是只有他一人中了藥,還是兩人都中了藥? 環環相扣、不會出錯的籌劃出了錯。中間那么環節,那么多人經手。 是藥無意中撒了?酒被人替換了?謝瀾提前察覺了?是意外還是…… “在我床邊發什么愣,裴中書?!苯[不滿地仰頭,“我的茶?!?/br> 裴顯沒做聲,把胡床從旁邊撈過來,坐在床邊,把茶盞遞去姜鸞的唇邊,“殿下請用?!?/br> 姜鸞喝茶的時候起身湊近了茶盞,其實是很細微的動作,下唇距離茶盞只差半指寬,她下意識的迎了上去。 果然很渴了,溫茶入了喉嚨,喝得暢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