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53節
軍營里發了慶功酒,篝火上架著烤羊烤豬,油脂滴在火里滋啦作響,rou香彌漫了駐扎地的各處營帳,將士們臉上喜氣洋洋。 和中軍大帳里肅穆壓抑的氣氛截然不同。 謝征面色沉重,把第二封密信拿給幾位親信幕僚觀閱。 “圣人親筆手書?!彼挤寰o皺,“斥責我等被小恩小惠迷了眼,無視君臣大義。催促起兵清君側,發檄文征討裴顯,剿滅京城里的玄鐵騎。事成之后按功論賞,立下首功者,圣人將親開內庫,賜下三倍重賞,封千戶侯?!?/br> 幕僚們問,“節帥覺得我們當如何?所有人都以為騰龍軍即將拔營離去。如果此刻起兵圍剿玄鐵騎,倒確實出人意料,可以打他個措手不及?!?/br> 謝征坐在中軍帳主位,久久沉吟不語。 他最后問,“其他幾家勤王軍都收到圣人手諭了?他們如何回應?” “沒有哪家明說,但猜測應該是都收到了。這兩天各家都派了人過來我們營里探風頭。明確定下決議的倒沒有?!?/br> “朝廷封賞也賜下了,將士軍功也論好了,京城如今的局面也平穩。雖說倒了個四大姓之一的盧氏,畢竟和萬民百姓們過日子沒關系。再來個清君側,討逆臣……” 文謀士也深深皺起眉頭,難以定奪,嘆息, “又起刀兵啊?!?/br> ———— 今夜注定是個無眠之夜。 謝征走出中軍大帳,漫步走去空曠場地,抬頭看頭頂月色。 一輪上弦月,掛在靜謐高空,在濃密云層間穿梭,盈盈泛光。 圣人在密信中寫道: 【八月起兵,清君側,除逆臣?!?/br> 信里允諾,鏟除裴氏逆臣、清洗玄鐵騎勢力后,戍衛京畿的重任將交給他謝征。謝氏一族出了皇后和輔國重臣,勢必一躍為四大姓之首。 懿和公主將在他走馬上任的同時出降,婚事在京里風光大辦。不開公主府,嫁入謝氏族中。若生子,封郡王。 光宗耀祖,名利雙收,洞房花燭,蔭萌子孫。 圣人的允諾,不可謂不重。 謝征在月下陷入了良久的沉思。 一個修長如竹的人影,便在這時穿過營帳間的空地,在文謀士的引領下,尋找到謝征當面。 “長兄?!眮砣死涞匦卸Y長揖。 謝瀾回身,見了來人,并不覺得詫異,頷首回禮,“五弟?!?/br> 謝瀾來了。 雖然同是謝家人,他們分屬東西兩處本宅,平日里并不親近。 “大伯父有句口信帶給長兄?!?/br> 謝瀾口中的大伯父,正是謝氏當代家主,也是謝征的伯父。 “大伯父說:收到親筆手諭的,不止長兄的騰龍軍這一路。朔方節度使韓震龍,手里掌兩萬精兵,性情狡獪難測。若韓震龍敢孤注一擲,未必不能奪下勤王首功。長兄不爭,將唾手可得的機會拱手讓與旁人,謝氏憑什么躋身于四大姓之一?!?/br> “瀾言盡于此,還請長兄三思?!敝x瀾把話帶到,再度長揖禮畢,轉身欲走。 謝征在身后緩聲道,“五弟是今年剛剛出仕吧?!?/br> 謝瀾微微一怔,停下腳步,轉身應道,“是?!?/br> 謝征又問,“愚兄沒有記錯的話,五弟今年二十二歲?” 謝瀾心里疑慮更重,看向族兄的眼神里多了警惕打量,還是那句簡單的,“是?!?/br> “五弟初出仕途,胸中盡是家國抱負,如雛鳳展翅清鳴,眉宇間盡是風發意氣?!?/br> 謝征打量著眼前的俊美青年。 同為謝氏族人,眉眼五官總是有三五份相似的。謝征的視線,便透過面前這份相似的眉眼,似乎看到了當年月下的自己。 “十年前,愚兄二十一歲,肩頭擔著家族重任,拋卻年少私情,離別父母高堂,迎娶盧氏女,投身騰龍軍。愚兄當時也是五弟如今這樣。心懷家國,意氣風發,不惜四處勞苦奔波,只愿鞠躬盡瘁,死而后已?!?/br> 他如此說著,眉宇間漸漸露出懷念而傷感的神色。 “十年之后,謝氏族里又出了五弟這樣的俊彥。同樣地心懷家國,意氣風發,同樣不辭勞苦四處奔波,為家族前程效力?!?/br> “但愚兄,人生過半,半生所求皆成空……已經倦了?!?/br> ————— 一輪上弦月如鉤,在濃厚的云層里穿梭,于高空夜色里發散著瑩瑩幽光。 這夜姜鸞又沒有睡好。 這天夜里,她再次的夢回了前世。 只不過這次的時間更早些,她直接回到了前世那個極黑暗的深秋夜晚。 她是孤零零逃出來的。 那個尋常秋夜的黑暗的夜空,被燒紅的火焰映得通紅。 守衛宮禁的玄鐵騎,她平日里刻意保持著距離,并不和他們多來往,連姓名都不知道幾個,但來來去去的面孔卻是認識的。 那個夜里,亂軍直入內皇城,她親眼看到,有許多張看得眼熟的年輕面孔倒下了。箭傷,刀傷,各種各樣的死法。他們拼死擋在臨風殿門外,給殿里的她們拖延了一時半刻的時機。 白露和她的身材最相像,穿上了公主服飾,端正坐在正殿明堂。 春蟄和夏至細細地發著抖,故作鎮定地站在白露身后。 自從晉王四月里歿了,他唯一的遺腹子也沒保住,姜鸞在夜里總是睡不著,身子便始終不怎么好。 當時正好入了秋涼,她那幾天正病著,躺臥在后殿西盡頭的寢堂里,恰好距離臨風殿宮門的距離最遠。 秋霜和奶嬤嬤把她從寢堂里悄悄地扶出來,往后殿偏僻處躲避。 當時姜鸞身上只穿了件夾衣,一條料子單薄的織金石榴裙。 秋霜正在偏殿里翻找宮女秋冬季節穿的厚夾襖,準備給姜鸞穿上,正殿方向忽然傳來一陣驚喜欲狂的高呼, “抓到漢陽公主了!” 秋霜和苑嬤嬤齊齊地抖了一下。兩人同時敏銳地察覺到,沖進來的亂兵用的詞是:‘抓’。 衣服什么的再也顧不上了,她們兩人左右攙扶著姜鸞,從偏僻的角門沖出去,一路往紫宸殿方向狂奔。 四處都是亂兵,服飾各不相同,壓根分不出哪方勢力,出身寒門的士卒被鮮血和金銀富貴刺激紅了眼,連將領的呵斥聲也充耳不聞,管你什么貴重身份,為了一根金簪子,一只金鐲子,也能手起刀落砍下貴人的腦袋。 她們一路逃,一路把姜鸞身上佩戴的零零碎碎的珠玉配飾摘下往地上扔。 一隊不知歸屬哪邊兵馬的士卒舉著火把沖過來。 “你們幾個是哪個宮的?!”小頭目遠遠地大喝道,“停下來,報明身份!幫忙指認宮里的貴人免死!” 秋霜含淚用力推了姜鸞一把,把她推到身后灌木叢林的陰影里,漆黑的夜色藏住了姜鸞身上的石榴裙的金線亮色。她自己整理衣裙,擺出大宮女的身份,強自鎮定地過去交涉。 她的口才極好,指著另一個方向,滔滔不絕地說明皇城地形,重要宮室的所在。那一隊五六個人不知不覺都圍了過去聽她掰扯。 苑嬤嬤趁機扶起病得昏昏沉沉的姜鸞,深一腳淺一腳的往紫宸殿方向去。 紫宸殿是皇帝寢宮。 臨風殿畢竟隸屬后宮,不通政務。從苑嬤嬤以下,所有人都天真地認為,有天子親自坐鎮,北衙禁軍護衛,在這個皇宮陷入劇變的夜里,如果說皇宮里還剩最后一個安全的所在,那必然是天子寢宮。 她們奔到半路上,皇帝起居的寢宮紫宸殿方向,突然升騰起不祥的火光。 苑嬤嬤驚得跌坐在地上,又跌跌撞撞起身,扶著昏沉的姜鸞改往御池方向奔逃。 環繞皇城的御池是活水,連通著城外洛水。 宮門早被堵死,局勢混沌不明,連紫宸殿都出了事,留在皇城里只能任人宰割。只有走水路,才有一線生機。 她活下來了。 但她身邊親近的人,在那個極度混亂的夜晚,一個不剩,都沒了。 姜鸞在一陣難以言喻的窒息感里驚醒,冷汗滲透背后的絹衣。 “二姊……”她在漆黑的帷帳里喊,“二姊!二兄!嬤嬤!” 今夜外間守夜的又是秋霜,驚得小跑過來,匆忙點起長案上的燭臺,把兩層紗帳左右掛在金鉤上,明亮燭火映了進來。 “公主夢到什么了?怎么夢里驚叫起來?” 秋霜拿過帕子,坐在床架邊的腳踏上,細心地擦著姜鸞額頭細密的冷汗。 “苑嬤嬤初更時過來看了一圈,剛剛才睡下了。嬤嬤這幾年上了年紀,夜里睡得淺,早晨又起得早,奴婢幾個便不讓她守夜了?!?/br> 她小心地查看著姜鸞發白的唇色,急遽起伏的胸膛,“公主可是又做了噩夢,心里不安穩?奴婢這就喚苑嬤嬤過來?!?/br> 姜鸞閉著眼,搖了搖頭,“不要打擾奶娘?!?/br> 半夜噩夢,人躺著發懵,半天回不過神來。 她索性披衣起身,正打算四處走動走動,吹點夜風,散散燥氣,門外卻有消息半夜里匆忙地報進來。 “宮里來人了!薛二將軍侯在門外,請公主即刻入宮?!?/br> 聽到‘入宮’兩個字,姜鸞瞬間清醒了。 “去問薛奪,天還沒亮,叫我入宮做什么?” 傳話的人很快飛奔回來,轉達薛奪的原話: “——圣人病情不穩,請公主入宮探病侍疾?!?/br> 作者有話說: 寫到停不下來了寶們!時間線進了秋天八月了,女鵝距離皇太女的位子還遠嗎。晚上繼續雙更! 【1】節帥:對節度使的尊稱。 【頭頂楊枝甘露感謝投喂】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黃沙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踏雪行歌 20瓶;50590036 17瓶;等更中 10瓶;熙攘、lorraine 2瓶;fldiqi、絕緣體、寬鰭鯊菠蘿包、麻了麻了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