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52節
“小舅這回抄家,抄出來的夠不夠十萬兩金?可不可以發下勤王軍的賞賜了?” 裴顯瞥了她一眼,繼續喝酒,淡定道,“夠了?!?/br> 姜鸞打蛇隨棍上,接著往下問,“遠不止這個數吧。多出來的數目,小舅是自己吞了,還是老實上繳給朝廷了?” 問題同樣問得過界了。裴顯也裝作沒聽見,不加理會,把話題轉開了,“只見你喝酒,怎么不吃菜?!?/br> 姜鸞的舌頭早就被茱萸羊rou鍋子給辣得麻木了。 果子酒再清甜也是酒,后勁上來,她有點暈暈乎乎的,手肘撐著食案,歪著頭看對面那人。 裴顯正在吃同樣的羊rou鍋子。他顯然極中意這道辛辣大菜,吃的動作雖然斯文,滿鍋子的羊rou已經見了底,吃幾口羊rou,喝一口酒,意態閑適,眉宇愜意,這頓午食他吃得極滿意。 姜鸞看著看著,開口問他,“裴小舅?!?/br> “嗯?”裴顯停了筷,視線轉過來。 “你初來京城的時候,脾氣也沒那么壞嘛。怎么后來越來越少笑,越發陰沉了?!?/br> 裴顯一挑眉,“后來?” 他敏銳地抓住不對勁的字眼,“后來是什么時候?!?/br> 姜鸞的微醺酒意清醒了三分。 后來,當然是前世里她看見的那個‘后來’。 解釋不通的事,她索性開始耍賴。 “昨夜做夢。夢里夢見了五年后的你?!苯[比劃著,“那時候你三十了。眉頭整天皺著,皺成深深的川字,比城外那位謝節度的眉頭皺得更深,人就顯得陰沉?!?/br> 她回憶了片刻,身子往后仰,學著扯出一個皮笑rou不笑的表情,“看人時經常做這個動作。說是在笑吧,更像是冷笑。被你盯住的人,個個都瘆得慌。和你說完話出去,回身時經常背后冷汗濕了一片,被你嚇的?!?/br> 裴顯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杯。 他扯了扯唇,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神情?!鞍Ⅺ[,借酒裝瘋,埋汰你小舅呢?!?/br> 姜鸞喝到三分微醺,神志還清醒著,噗嗤笑了,“想要借酒裝瘋,也沒人喝果子酒啊?!彼胝姘爰俚卣f,“真的是做夢。南柯一夢,大夢醒來獨悵然?!?/br> 中午的一場便宴,看在好酒的份上,算是賓主盡歡。中途拋出來的八百戶實封的話頭,雙方極有默契地都不再提。 姜鸞今天拿酒當解渴的蜜水喝,喝得實在有點多,被夏至扶著,搖搖晃晃地上了馬車。 坐進車里,喃喃地說了句,“我說修了二十尺,他便說要修三十尺?!?/br> 夏至聽得滿頭霧水:“公主說什么二十尺,三十尺的?” 姜鸞搖了搖頭,往后靠在側璧上。 “大事小事,半分不肯讓。這么獨斷的性子,怎么叫他投奔我?!?/br> —————— 入了夜的初秋夜晚,天色逐漸暗沉下去。一輪彎月高掛夜空。 城外騰龍軍大營的中軍帳里,火把通明,照得亮如白晝。幾位親信幕僚和將軍圍坐一圈,謝征坐在中間,手里拿著一封宮里剛剛傳達的密信。 “圣人親筆手諭,尋了忠心之人冒死送出城。許下勛爵和厚賞,命我們為臣子的聽命在城外舉兵,清君側,除權臣?!?/br> 謝征沉聲道,“此事重大,需得聯合其他幾處勤王兵馬,籌劃調度不容易。各位有什么看法?!?/br> 作者有話說: 來啦~ 【1】茱萸:又名‘越椒’,味道辛辣,是古代普遍使用的辣味調料。 【2】節帥:對節度使的尊稱。 第40章 城外二十里駐兵處, 騰龍軍營中軍大帳。 在座的一位謀士眉頭緊皺,“城里的局面,我們是越來越看不懂了。圣人手諭要清君側, 清的竟是裴督帥。他可是圣人親封的河北道兵馬元帥?!?/br> “還是圣人母家的外戚,今年開春帶著八萬玄鐵騎入京勤王, 于社稷有大功的?!绷硪幻涣乓矒u頭,“于情于理, 說不過去?!?/br> “裴督帥動了四大姓之一的盧氏, 打破了京城上百年未變的格局?!弊詈笠粋€開口的文謀士瞇著眼捋須, “也驚動了圣人。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br> “裴氏是外戚, 謝氏也是外戚。圣人六月里給我們節帥[1]賜了婚,現在又秘密傳下這封手諭。明顯的是要以外戚壓制外戚, 用我們的騰龍軍, 壓制城里的玄鐵騎。我們要把握時機?!?/br> 幾人議論紛紛, 幕僚們意見不合,難以決策。 但將領那邊的想法卻不同。 “咱們有話直說, 裴督帥做事的路子過于獨斷了?!?/br> “那么多兒郎拋卻鮮血性命,誰家不想多沾些功績封賞。結果呢,勤王首功被玄鐵騎攬了去,真金白銀的朝廷封賞也拖著, 賞下來的封爵都是虛的, 給我們畫大餅充饑呢。倒只有京城里的玄鐵騎一家吃撐了。各家心里都憋著氣——” “朝廷沒錢?!敝x征突然打斷道。 他抬手,阻止了帳里七嘴八舌的議論。 “七月初七那天剛好見了裴督帥一面,談論了不少事, 他當面說的。他說他麾下的玄鐵騎的封賞也至今拖欠著。上個月的軍餉都是強討來的?!?/br> 大帳里安靜了一瞬。 下一刻, 幾個聲音從四面八方同時大罵道, “肯定是假的!” “哄孩兒呢,誰信!” 謝征抬手阻攔住各方嘈雜,繼續往下道,“京城四大姓,為什么倒了盧氏。裴督帥當日對我說,一來,盧氏動了軍餉。二來,盧氏倒了,抄沒了盧氏家產,朝廷畫下的大餅就能今年給各家吃上了。他叫騰龍軍耐心等兩個月?!?/br> 這次大帳里陷入了漫長的沉寂。 另一個謀士開口勸說, “勤王倒也不是都為了財帛富貴。男兒報國從軍,誰不想光宗耀祖,贏得青史留名。只要八萬玄鐵騎在,勤王的首功始終是他們的。但若玄鐵騎成了亂軍,裴顯成了逆臣,我等奉圣人秘詔,發檄文征討……勤王首功,這回可以爭一爭!” 大帳里又亂糟糟地議論起來。 謝征沉默著,良久沒有出聲。最后他揮揮手,命親信們散了。 只有跟隨最久的身邊第一謀士,文謀士,留了下來。 “四月里,裴督帥只帶了幾個親兵,直奔騰龍軍中軍帳,指名道姓‘找謝節度面談’,著實驚到了屬下?!?/br> 文謀士捻須回憶,“當時說是宮里不慎沖撞了謝娘娘,為避免和謝氏不必要的誤會,特地前來城外解釋清楚?!?/br> 四周無人,文謀士說話不必顧忌,做了個斬下的動作, “按屬下的意思,當夜就該斬除威脅。節帥一夜深談后,卻堅持把人放了回去。如今若是打算奉詔‘清君側’,再做同樣的事,事半功倍?!?/br> 謝征失笑,搖了搖頭?!拔南壬膽褖阎?,有爭雄之心。只可惜謝某老了?!?/br> 文謀士急道,“節帥如今才過而立之年,三十有一的年紀,大好年華,哪里老了!” “年華尚在,但心已經老了?!?/br> 謝征在火光下抬手去摸自己的鬢發。 火光跳躍明滅,映出權掌一方的平盧節度使的身形。剛過而立的盛壯男子,身材魁梧,輪廓剛毅,鬢發烏黑濃密。但如果仔細去看,烏黑鬢角里藏著零零星星幾點白斑。 “若謝某年輕幾歲,還懷有爭雄之心,四月那夜就不會放他回去?!?/br> “但謝某的心已經老了。發妻過世,遺下一雙兒女。每次回家探望,臨出門時,對著抱膝垂淚的小女兒,只感覺英雄氣短,兒女情長?!?/br> 謝征撫摸著跟隨自己十數年的軍刀,慨然嘆息, “月下暢談,曲水流觴。兩度接觸下來,裴顯此人胸中有大丘壑。他這般的人物,當有一番大作為,不該死于謝某刀下?!?/br> 文謀士也嘆息著起身行禮欲走,又不甘地轉回身追問:“那宮里密信……” “先放一放?!?/br> ———— 麒麟巷公主府在乒乒乓乓的修繕聲里過了七月。圍墻加高了兩尺,西北邊的望樓搭起了框架。 章御史的彈劾奏本遞上朝廷,引起了軒然大波。 城外的三家勤王軍,以謝征的騰龍軍為首。 謝征看到章御史那本彈劾抄寫本的第二天,就上奏陳情,表明騰龍軍六月還在城外追擊潰軍,剛剛領兵歸營修整。只等修整完畢就走。 還有其他兩家兵馬比較少的勤王軍有樣學樣,也寫了奏表陳情。 但內容比謝征的奏表大膽多了。 特別是朔方節度韓震龍,話里話外全是抱怨。 奏表里直白地寫:朔方軍是接了勤王令,趕來京城勤王的。想要大軍退走,朝廷倒是把封賞軍餉給撥足了啊。領受了賞賜,朔方軍二話不說,立刻就拔營回去。 朝廷為了這道彈劾奏本吵翻了天。 裴顯雖然對彈劾內容不以為然,覺得章御史‘不懂軍務,胡亂彈劾’,但并不妨礙他利用這次難得的機會。 他也寫了一道奏本,把‘抄沒盧氏家產十二萬兩金’的抄家結果寫進去,大張旗鼓地呈上朝廷,奏本里以秉公辦事的口吻提議, “盧氏侵貪無度,理應追索家產,歸于朝廷?!?/br> 七月底,盧氏抄沒的十二萬兩金浩浩蕩蕩送去了戶部。政事堂很快議出了結果,兵部的詔令發給城外的三路勤王軍,進城領賞,天恩浩蕩。 盧氏既然連家產都抄沒入國庫了,順理成章的,把盧氏定成重案的事,也就默認下來。 被拘押了整個月的盧氏大案,開始按照查辦大案的章程開始三堂會審,代表著朝廷開始徹查。 盧氏嫡系的子孫一律被褫奪功名官職,正式過堂審問。 盧氏眼看失去了最后的翻身機會,百年巨木一朝倒塌成了既成事實,開在永樂坊的兵馬元帥府搖身一變,在京城里炙手可熱勢絕倫,登門拜訪的貴客絡繹不絕,幾乎踏破了門檻。 各家都趕著去,姜鸞倒不去了。只在自家折騰防衛布局,拉著文鏡演練了一遍又一遍。 文鏡隱約察覺到幾分異樣,但礙于自認為不是公主親信,不敢開口問。 京城在詭異的平靜里進了八月。 謝征接到宮里傳來的第二份密信時,京畿二十里處駐扎的騰龍軍大營已經得了軍令,弓馬待命,埋回爐灶,大軍整裝待發,準備回遼東地界。 城外駐扎的幾家勤王軍里,騰龍軍第一個接到了朝廷允諾的封賞,將士五貫銅錢,絹帛一匹;校尉翻倍,將軍再翻倍。此外還賞下絹帛米面,將士們按軍功不同,各自升了職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