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7節
“哈哈哈,督帥說笑了。我等都是為圣人效命,哪個身上不擔責?理應鞠躬盡瘁才是?!?/br> 薛奪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等吳用才帶著假笑走開,他立刻奔過去,壓低嗓音進言, “督帥三思。漢陽公主不能打!先帝最小的女兒,連笄禮都未行過,身子骨又病歪歪的,三兩杖打死了,那死閹奴只管袖手看著,黑鍋都落在動手行刑的兄弟身上!咱們玄鐵騎入京是來勤王的,不是來背鍋的!” 裴顯扯了扯唇,“現在知道玄鐵騎不背黑鍋,剛才廷杖御史又是怎么回事。御前內監們不肯背鍋,把黑鍋甩出來,你倒來者不拒,接個正著?!?/br> 薛奪煩躁地脫下手腕的鐵護腕,往地上一砸,青磚地積了不少水,砰地濺起幾股水柱。 “宮里一群陰貨,他娘的?!?/br> 庭院中央,四名當值禁衛面無表情,磨磨蹭蹭地在小雨里準備廷杖用具。 吳用才作為監刑太監,在旁邊催促幾次了。 “一個烏木凳,你們來來回回地挪位置,要挪多少次?” 他感覺出幾分不對勁,抬高嗓音呵斥, “我說你們幾個,該不會在拖時辰吧。咱家告訴你們,圣人心意已決,是不會更改圣意的——” 十七八位身穿朱紅絳紫各色官袍的朝臣,就在這時穿過兩儀殿門,手捧玉笏,排成兩列向殿前行來。 細雨幾乎停了。 濃云翻滾的天幕上露出一絲陽光。 為首那名頭發斑白的老者,身穿文官紫袍服,腰系金魚袋,神情肅穆,正是尚書省長官,官居尚書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朝中敬稱‘王相’的王懋行。 十七八名朝廷重臣魚貫走到兩儀殿外,分成兩列,端端正正跪倒,對著殿宇方向行禮,起身,俯身再拜。 “老臣王懋行,奏請天聽?!?/br> 王相王懋行,出身世家大族之首的太原王氏,家族三代之內出過兩任宰執,本身是先帝臨終時任命的輔政大臣,在朝中聲望極高。 這次叛軍圍困京城,王相是堅定的守城主戰派。 “晉王殿下堅守京城,寸土不讓,護我大聞朝百年社稷。危急之時,漢陽公主下令‘不惜代價守城’,雖有誤傷,大節無虧!臣等為漢陽公主請命,請陛下免廷杖!” 在他背后,眾多重臣們手捧笏板,端正稽首, “臣等為晉王,為漢陽公主請命!” “請陛下免廷杖!” 眾多朝臣齊聲請命,一遍又一遍地回蕩在殿室外空曠廣場,如無聲海嘯,于無形間撼動人心。 庭院里準備了一半的廷杖用具當然停了。四名禁衛得了頭兒吩咐,面無表情站成了四根木樁子。 吳用才縮著肩頭往人群后面退。 姜鸞站在殿外欄桿邊,眸光低垂,望著下面的動靜,指尖安撫地撫摸點點柔軟的長毛,似笑非笑地等著。 排山倒海的請命聲中,天子始終沒有現身。 自從延熙帝被射傷瘸了腿,他再也沒有當眾走出殿外,現身于朝臣面前。 朝臣請命兩刻鐘后,沉重的殿門終于從里緩緩開啟。 代替天子走出來的,是當今皇后,謝娘娘。 謝皇后出身京城四大姓里的謝氏,兩年前嫁進皇家,和晉王妃出嫁的日子只差了半個月。 姜鸞無論在何處碰到這位嫂嫂,總是見她鳳冠雍容,不茍言笑,一副端莊老成的模樣。其實論起年歲來,也尚未到二十。 謝皇后一步步地下了臺階,走到散落滿地的廷杖用具面前,開口道,“木杖收起來吧?!?/br> 她隨即轉身面對朝臣,“諸位老臣的聲音,圣人聽到了。圣人優容納諫,將漢陽公主的廷杖改為宗室家法,小懲大誡,懲處誤傷圣人龍體之罪?!?/br> 她以國母的身份,親自扶王相起身。 王懋行再拜謝恩,在謝皇后的攙扶下顫巍巍站起來。諸臣紛紛跟隨起身,卻沒有一個離開,依舊排成兩列站在殿外等候。 是等待,也是壓力。 姜鸞唇邊的笑意濃了幾分,抱著點點重新進了殿,踱到晉王面前,招呼他, “二兄跟阿鸞一起告退吧。王相在外頭等著呢?!?/br> 姜鶴望也早看到殿外等候的朝臣了。生死之間走過一遭,求生的意志只會更強,他壯膽起身,御前顫聲告退。 坐在龍椅高處的皇帝森冷地瞪視著,沒有出聲阻止。 兄妹倆前后走下漢白玉臺階,越來越小的雨勢正好停了,頭頂陽光破開濃云照耀下來,晉王雙目泛紅,路過殿外請命的諸大臣時,哽咽著一一道謝。 姜鸞跟在身后,同樣一個個謝過去。 她這次大病半個月,朝里知道的人不少,王相為首的幾位大臣關切問起病情,她帶笑一一回了。 目送著請命的朝臣逐個離開雙儀門,姜鸞的腳步停下,又轉回去,重新拾階而上,隔著兩級臺階,仰頭招呼了一句,“督帥安好?!?/br> 裴顯站在殿外欄桿旁,正在叮囑薛奪些什么,兩人停了話頭,他轉過身來,目光往下方盯了一眼,微微頷首, “漢陽公主安好。公主有氣血不足之像,可需要臣送幾支養氣的人參過去?” 姜鸞摸了摸自己蒼白的臉頰,不以為然, “人參什么的,倒是不缺。本宮只想當面問督帥一件小事?!?/br> 裴顯掃過她身后一眼。 文鏡臉色發白,從姜鸞身后走出兩步,原地單膝跪倒,“公主離開臨風殿,是末將失職?!?/br> 裴顯冷淡地頷首,“確實是你失職。把牌子卸了,回去軍中,領十軍棍?!?/br> 文鏡把腰牌交付給副將,卸了刀,沮喪走了。 姜鸞饒有興致地目送文鏡走遠,笑吟吟轉回身來, “督帥當面罰了文小將軍,難道是殺雞儆猴?只可惜本宮向來不吃這一套,該問的還是要問個清楚?!?/br> “京中負責防衛西城門的丁翦將軍,和本宮是認識的,聽說本宮病了,原本隔三差五都會送點人參鹿茸去我的臨風殿。突然連著四五天沒了消息,我就想著……該不會是落在督帥手里了?” 裴顯的手掌搭在欄桿處,神色紋絲不動,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姜鸞站在下方臺階上,仰著頭,指尖一下一下輕捏著點點不安分伸出來的粉色rou墊, “他只是奉命行事,圣人城下受傷之事和他無關。勞煩督帥,把人放了吧?!?/br> 她說得不能再直白了,裴顯這才平淡應下,“公主不必掛心,丁翦將軍被臣留了幾日詢問詳情。如今已經問完了口供,不久便能歸營復職?!?/br> “那就好?!苯[極干脆地轉身便走。 春蟄和白露兩個剛才吃了一場驚嚇,嚇掉了半條命,匆忙趕過去跟隨在身后,一左一右擺出護衛的姿態。 盯著遠去的纖細背影,裴顯露出了沉思的神色。 他原以為丁翦咬死口供,是要把晉王干干凈凈地摘出去。 但如今看來,丁翦舍了性命要護的……是這位年僅十五的漢陽公主。 漢陽公主的反應也很奇特。 頂著誤傷龍體的罪名,才僥幸逃過一場廷杖,不知道回去要受什么宗室家法,她不擔心她自身,倒有心思問旁人的下落。 如此大膽無懼,反應不尋常。 他沉思著,吩咐薛奪,“你的神武衛和文鏡的羽林衛換值,即日起戍衛臨風殿,日夜盯半個月,主查和軍中將領的來往?!?/br> “是?!毖Z肅然領命。 裴顯頓了頓,續著之前的話題繼續往下說。 “——最近忙著整頓軍務,梳理朝中的文臣派系,倒是忘了皇城里的數千宮人??磩偛拍切諈堑挠疤O的做派……”他沉吟著,停住了。 捧高踩低,蠅營狗茍。此等心性人品,如何堪用御前。 “吳用才那老小子陰得很,兄弟們看不順眼久了?!毖Z摩拳擦掌,大咧咧地請功, “末將半 夜把人抓來殺了,保證做得無聲無息?!?/br> 裴顯抬起狹長鳳眸,沒什么表情地盯了他一眼,“戍衛皇城的北衙禁軍神武衛,是給你做這等山匪勾當的?” 薛奪也意識到不妥當,訕訕道,“畢竟是個御前伺候的大宦。當眾拖出去殺了,是不是有點太招搖了……” “在京城里做事,怕的不是招搖,是師出無名。抓捕有名有姓的大宦,給出個光明正大的理由即可?!?/br> 裴顯思忖著吩咐下去,“薛奪,由你總領北衙六衛,在宮里各個殿室仔細排查?!?/br> “今日先重點查一查——國難時企圖背主出逃的內侍宮女。不論宮中品級身份,一律鎖拿?!?/br> 作者有話說: 【頭頂冰美式感謝投喂】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生姜紅糖水9瓶;花點點 2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章 春蟄和白露兩個踏進臨風殿門里,飽受驚嚇的兩個少女才開始放開嗓子大哭。 姜鸞趁她們兩個和苑嬤嬤掰扯不清的時候,把點點交給交給夏至照顧,走進庭院里。 才走出兩步,腳步一頓。 她停下步子,皺眉打量。 離正門不遠處,一個十七八歲的小黃門,弓起腰背,手抓著大抹布,一邊抹淚,一邊苦哈哈擦拭著庭院,背影凄凄慘慘戚戚。 姜鸞望著那擦地的小黃門,“這是誰在挨罰?犯了什么事?!?/br> “公主不記得了?”身后隨侍的是秋霜,帶著幾分詫異回稟, “是新調過來不久的小黃門,名叫呂吉祥。苑嬤嬤看他伶俐,原本安排在內殿伺候火燭,公主當時也點了頭的。但公主病得迷迷糊糊的那幾天,有天半夜突然起身,點了呂吉祥的名,把他打發到外殿去,叫他每天跪著拿布擦一遍臨風殿所有的庭院?!?/br> 秋霜抬手點了點庭院里撅起的屁股,“喏,今兒的活計還沒擦完呢?!?/br> “呂吉祥?”姜鸞聽到這個名字便笑了,“擦庭院?啊,我想起來了?!?/br> 這次京城守衛成功、勤王軍入城的當天,她毫無預兆地病倒,纏綿病榻了半個月。 那半個月里,人燒得迷迷糊糊的,腦子里漿糊一般,有許多前塵往事轉馬燈似的浮現,她仿佛被無形之力掀開顱骨,把過往一生硬生生地塞進腦子里,只要稍微往深里想一想,便引發劇烈頭疼。 身邊有些人,名字聽著耳熟,面孔似曾相識。原來確實是前世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