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臣攻略手冊 第4節
姜鸞居住的臨風殿在后六宮中間,過去著實不近。 穿過幾處殿門,視野盡頭遠遠現出兩儀殿的宏偉輪廓。 步輦走到半途,果然開始下大雨。 隨著震耳欲聾的春雷聲,湍急的雨水從長廊兩邊的瓦當滴水處垂掛下來。路過兩儀殿前的寬敞中庭時,她在大雨中聽到有人在數數。 “……二十七,二十八……” 沉悶的打擊聲響起。 姜鸞坐在步輦高處,目光居高臨下望去,看到四名手執刑杖的禁軍,冒雨站在側殿中庭,漢白玉雕刻的盤龍臺階下,正在行廷杖。 杖下的人體已經失了活氣,在雨中絲毫不動彈,刑杖沉悶落下,仿佛擊打一塊死rou。 此處已經不屬于后宮,兩儀殿處當值的內監覷見這邊動靜,小跑著趕過來引路, “公主還請沿著長廊走,圣人和晉王正在兩儀殿內。這邊晦氣,莫要臟了公主的眼?!?/br> 姜鸞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 受廷杖的是個文臣。宮廷里多少年沒見這樣的事了。 她回頭看去,文鏡果然帶了八名親信,不遠不近地綴在后頭。 他的職責是護衛安全,目光始終盯在她身上,并未被前朝廷杖大臣的場景分心。 姜鸞撥開引路內監虛虛阻攔的手,下了步輦,指了指大雨中受杖的官員, “這是什么人?為什么受廷杖?” 引路內監彎腰卑笑,“朝廷的事,奴婢哪能知曉呢。奴婢只知道這是位御史臺的御史,約莫是說了什么不中聽的話,惹得圣人在兩儀殿里發下滔天大怒,親自吩咐下來四十廷杖,生死不論?!?/br> 引路內監抬手一指廊下,“公主請看,那邊監刑的,豈不正是御前受寵的大內監,吳公公?” 監刑的吳太監原本站在長廊里避雨,此時撐傘不緊不慢走過來, “此人區區七品御史,竟然當著圣人的面言辭不敬。圣人下令廷杖四十,以儆效尤。還剩十余杖,不論死活都得打完,下雨天,公主當心血水臟了腳?!?/br> 黃豆粒大小的雨點砸下地面,地上趴著的受刑之人忽然細微地動彈了幾下,官袍下驀然伸出一只沾血的手,痙攣地在地上抓了一把。 “人還有氣?”吳太監湊過去觀看,咂舌感慨,“命硬?!?/br> “天子……”氣息奄奄的御史忽然睜眼,目光死死盯著姜鸞的方向,啞聲道,“……德行有虧,理應……遜位……” 吳太監一個激靈,厲聲大喝,“堵了他的嘴,繼續打!” 點點在懷里炸了毛,全身弓起,發出驚恐的叫聲。 姜鸞抱緊了點點,站在傘下冷眼看著,目光轉向行刑的四名禁軍,“你們幾個看著眼生,新來的?” 為首的禁軍小頭目單膝跪倒回話,“是。卑職等原本是玄鐵騎的前鋒營麾下。這次入京勤王,擊潰叛軍入城后,禁中護衛人手缺乏,卑職等就調過來做御前禁衛了?!?/br> 姜鸞笑了聲,“怎么又是玄鐵騎。如今連廷杖也歸你們管了?人快打死了,你們裴督帥知道么?” 四名行刑禁軍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回話。 禁軍小頭目吶吶地道,“圣人才吩咐下來的。督帥……或許……不知道?” “喲,那可不太好?!苯[隨意地撫著點點柔軟的細毛,“最好知會你們督帥一聲。廷杖是一回事,打死了人就是另外一碼事了?!?/br> 吳太監在旁邊哈哈笑著打岔,“四十廷杖是圣人親自吩咐下來的,不是個小數目。生死么,可不好說?!?/br> “吳用才?!苯[盯了他一眼,“圣人還在兩儀殿里,你要當面鬧出人命來了?” 吳用才習慣性地彎了腰,臉上掛著笑,“漢陽公主在后宮嬌養著,向來不管這些朝堂事的,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公主怎么突然管起來了?” 姜鸞漫不經心道,“今兒不是湊巧了么?!?/br> 她的目光掃過地上痙攣的御史,又盯住行刑四位禁軍,“打的是朝廷命官,你們自己掂量著辦差?!?/br> 說完,往后退了幾步,退入避雨的長廊檐下,繼續往兩儀殿走。 吳用才假笑哈腰的身影消失在背后雨中。 毫無抑揚起伏的數數聲繼續響起。 “二十九,三十……” 晉王妃站在長廊盡頭親自等著。 晉王妃如今懷著五個月的身子,小腹處不甚明顯地隆起,無論坐立時一雙手總是情不自禁搭在腹部。身側圍繞著十來個女官和嬤嬤,都是帶進宮的娘家心腹。 姜鸞隔著幾步停住腳步,除去風帽,露出稚氣未脫的面容,“二嫂身子重,怎么親自出來了?!?/br> 晉王妃見她神色言語平和,并未有怨懟模樣,繃緊的神色一松,眼角卻又情不自禁泛起淚光,“圣人和二郎在兩儀殿里鬧成那樣,我怎么能安坐?!?/br> 她的視線落在姜鸞發白的唇色上,聲線里露出愧疚不安,“阿鸞病了一場,瘦了。實在難為你,身子還沒好全,就要掛心著二郎這邊。嫂嫂給你陪不是?!?/br> 說著她吃力地扶著腰,就要俯身行大禮。 姜鸞急忙把人攔住了。 姜鸞抱著點點,她和晉王妃姑嫂兩個,一個大病初愈,一個懷著身子,不約而同慢騰騰地往前挪步子,正好把該問的事問個清楚。 “二兄和圣人在殿里鬧得兇?”姜鸞問晉王妃,“為了什么事?!?/br> “還能為了什么事。最近還有什么其他的大事?!?nbsp;晉王妃苦澀地道,“上個月那場叛亂禍事里,圣人在城外中箭,龍體受損……為此一直耿耿于懷。今日不知又找了什么由頭,叫了二郎進殿去,這么久沒出來,我……我怕圣人要發落二郎?!?/br> 晉王妃謹慎地避開了最關鍵的字眼。 當今天子,是在京城的西城門下,被叛軍威逼挾持,意圖叫開城門時中的箭。 今年開春時,天子率二十萬精兵御駕親征,征討范陽節度使叛亂。 誰也沒想到,御駕竟然在太行山下大敗,天子被俘。一國之君,落入叛軍手中。 叛軍把這張好牌牢牢扣在手里,把皇帝趕上戰場叫關,兵不血刃攻占了虎牢關。 虎牢關是京城最重要的防御門戶。 門戶洞開,叛軍長驅直入,包圍了京城,故技重施,又威逼天子在城下喊話,意圖叫開京城的城門。 當時防守京城的正是天子的兄弟,晉王。 “兩儀殿到了?!?/br> 晉王妃冒雨停在寬敞的庭院中央,盯著大殿面前陡峭的漢白玉臺階,“我不好進議政殿。阿鸞進殿之后,好好勸慰圣人,叫圣人息怒?!?/br> 姜鸞注意到晉王妃隆起的小腹,也叮囑了一句,“二嫂回去好生歇著。你是有身子的人,莫要憂思太重?!?/br> “對了,”她四下里打量,寬敞大殿外空空蕩蕩,“二嫂難道只請了我一個來?我在圣人面前說話其實也沒太重的分量?!?/br> 晉王妃苦笑,“阿鸞見著那位挨打的御史了?” “十幾位朝臣趕來替二郎求情,圣人大怒之下,拖出去廷杖了言辭最為激烈的章御史,又把其余的朝臣驅趕出去?!?/br> 她按著腹部,視線盯著遠處殿宇,愁眉不展,“求情的朝臣們此刻或許還在前殿,或許散了。誰知道呢。二嫂如今只能指望你了?!?/br> 姜鸞站在原地,不急著進去兩儀殿,想了一會兒。 “圣人如今最信賴河北道兵馬元帥裴顯。朝臣們求情十句,只怕沒有這位裴督帥說一句話有用。二嫂既然派人請我來,怎么不索性把他叫來?!?/br> 晉王妃的視線游移了片刻,幽幽地嘆了口氣。 “阿鸞莫非忘了?圣人的嫡母太后娘娘,也是河東裴氏出身啊。這位裴督帥是圣人的母家嫡表親,細論起來,應該還是母家小舅舅一輩的。二郎他……沒那么好命,不是從太后娘娘的肚皮里托生的,攀不上裴督帥的親?!?/br> “如今圣人獨自在殿內,二郎這個做弟弟的已經十分為難,若圣人和裴督帥兩人同在殿中……”晉王妃凄然道,“還有二郎的活路么?!?/br> “原來二嫂這樣想?!苯[并未被這番話打動,只抬頭看了看高處的兩儀殿, “其實倒不一定。所謂‘血脈親情’四個字,不見得牽扯得住所有人?!?/br> 兩儀殿門緊閉。 今日值守兩儀殿的是北衙禁衛中郎將,薛奪。 薛奪也是新調入禁中的。 這次玄鐵騎入京勤王,薛奪是前鋒營的左將軍,頭一批擊潰叛軍沖進京城的小幾千人,就是他帶頭沖的鋒。 他是主帥裴顯麾下的得力親信之一。擊潰叛軍入京后,玄鐵騎掌了京城防衛,裴顯開兵馬元帥府,他麾下的親信也領了戍衛皇宮的要緊差事。 薛奪二十歲出頭年紀,身上披掛全副明晃晃的盔甲,腰間佩刀,靠坐在殿外欄桿,紅纓頭盔隨意地勾在食指上。 睨著姜鸞一步步地走上十幾級漢白玉臺階,這才起身戴好頭盔,過來行禮, “末將薛奪,見過漢陽公主?!?/br> 姜鸞知道薛奪這個人。他家主帥自己是說一不二的性子,手下養出一群效死的武將,只服他們主子一個,對外人個頂個的狗脾氣,只怕連姜氏宗室都不放在眼里。 她懶得口舌,直接繞開薛奪走過去兩步,伸手要推殿門。 薛奪果然趕過來攔在她面前。 “圣人和晉王殿下在殿內議事,并未傳召漢陽公主?!?/br> 身后綴著的文鏡也趕過來勸說,“此地空曠風大,公主的病剛好,回去歇著吧——” 不等他倆說完,姜鸞一抬腳,迤邐長裙下的羊皮小靴直接踢上殿門,砰的一聲響。 “圣人!” 她隔著門喊,“許久未見,阿鸞前來探望。圣人放阿鸞進去?!?/br> 作者有話說: 【頭頂焦糖拿鐵感謝投喂】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撩月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兔兔鯊魚 70瓶;白衣卿相 40瓶;此刻安然 20瓶;生姜紅糖水、杳辭辭 10瓶;數值 7瓶;㏄呀、清尤.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4章 在薛奪和文鏡兩人的瞠目瞪視里,姜鸞又叫了兩次門,終于等到吱呀一聲,殿門從里打開一條細縫。 和她相熟的另一名御前大內監,徐公公,從門縫里探出頭來。 “哎喲,公主這邊動靜小些?!毙旃穆暤?,“圣人和晉王殿下在殿里議事議得久,剛發了大脾氣?;屎竽锬镆苍?,公主趕緊進去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