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鸞 第58節
謝珩怔怔著,只不過旁人也瞧不出。 算來已有三年多,他未再如此看過她,這般接近倒也有過,但總是隔了什么,再不像此刻一般。 她睡著的樣子還是如同那時一般怯怯柔弱,藏著心眼兒卻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傷害,不像定國長公主姜寶鸞,張牙舞爪著便要索了他的命去。 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 從前的那個阿鸞不是真實的她,而定國長公主也絕非是完完整整的姜寶鸞。 坊間都言明福公主姜靜徽貞烈堪為女子表率,而定國長公主姜寶鸞卻懦弱又貪生怕死。 不過外面說什么又有什么妨礙,人已經是他的了,只要她能活下來就夠了。 一時謝珩便退出去了外面,曹寬正在門口候著,謝珩吩咐了幾句又留曹鸞在這里,自己便動身又往宮里去。 謝道昇果然在等他,只是也沒有刻意來傳。 昨夜謝珩是匆匆離宮的,謝道昇就算是當時不知道,等第二日找謝珩卻又不見人影時必定也會了解。 謝珩進了殿內,今日是溫姨娘入京的日子,便見溫姨娘從謝道昇身邊起來,滿面的春風得意,看了謝珩一眼與他擦肩而過。 謝道昇見了他先問:“你母親那里如何了?” “謹成略著了些風寒,所以母親便不急著趕路了,先讓溫氏進京服侍父親,她在父親身邊多年,也不至于讓父親沒個知冷知熱的人?!敝x珩答道。 他回答得板正,聽得謝道昇倒是連連點頭。 實情卻是兩下里都心知肚明的,謝珩那時先被謝道昇派來京城與叛軍談判,謝道昇只帶著謝琮在后方等候,等謝珩這里一說合,便著人往謝道昇那里報,謝道昇才動身前往京城,溫姨娘是謝道昇出發之前就讓人去范陽接過來的,李夫人卻是等他到了京城之后局勢真正大定,這才去請來的。 這事往好了說是謝道昇尊重嫡妻,不忍在未定之時就讓妻子奔波,可往另一方面去說,卻是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溫姨娘,第一時間只想著讓她趕緊過來陪伴自己,一同分享這稱帝的大喜。 謝道昇又說:“你母親做事一向穩妥,有她在后面打理停當才好,這溫氏什么都不懂,上不得臺面,等你母親一到便是登基大典,同日自然封后?!?/br> 謝珩早料到他會這么說,謝道昇多年來后院一直太太平平,一則是李夫人治家有方,二來便是謝道昇頗會平衡之術,一碗水端平,給寵姬他的喜愛,卻也給了李夫人她所需要的東西。 謝珩立刻跪下謝恩,口中已道:“兒臣先替母后謝過父皇?!?/br> 聞言,謝道昇撫須大笑,一面又召了謝珩到自己身邊來。 “你是我最看重的兒子,自幼就懂事聰慧,這次未動兵戈便退了叛軍出京城,也是你的功勞?!敝x道昇道,“但人總有弱點,是一時昏了頭,還是會永遠繼續下去,就要看你自己了?!?/br> 謝珩點頭應是。 “不過就是個前朝公主,又為我們謝家誕育過子嗣,你要留下就留下,父親不會過問。你的手是怎么傷的,也自然揭過不提,但以后這樣的事卻不能再有,再怎么喜歡那也不過只是一個女人罷了,這卻是你的母親不好,沒把你教好?!?/br> 謝珩心里冷笑,卻掩下神色,只笑道:“兒臣知錯?!?/br> “既是姜氏后人,也不能虧待她,只是不能做你的正妻,封她個側妃也就是了,這等你母親來了之后再安排,還有琮兒那些妾室,也都要一并安排進去?!敝x道昇說,“你先下去罷?!?/br> “兒臣還有一事要說?!?/br> 謝道昇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沒有阻止他說下去。 “兒臣懇請父皇把姜昀遺孤帶回府上撫養,并賜其爵位與封賞?!敝x珩說得毫不猶豫,神色淡然。 謝道昇的指節在桌案上敲了兩下。 “我方才說了什么,你是根本沒往心里去,這又是她的主意?” 謝珩卻早有應對之法,當即便回道:“并非如此。那姜行舟只是一三歲小兒,父皇之所以遲遲沒有對他下手,必定也是猶豫著若對他動了手,傳出去反而顯得我們謝家心虛,未免懷疑這天下來路不正?!?/br> 他看了謝道昇一眼,見謝道昇沒有說話,便繼續說了下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6-30 20:42:59~2022-07-02 20:49:12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睡包 30瓶;那就這樣吧 5瓶;42356936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0章 “兒臣的意思是不若就做給天下人看, 連姜昀的遺孤都能容下,豈不更顯得父皇仁厚?”謝珩道,“再者放到兒臣府上,便是放到他親姑母的身邊去, 沒有人見了會說這樣不好?!?/br> 謝道昇點了點頭:“說下去?!?/br> “但既然殺不得, 就要放在眼皮子底下, 宮里自然不方便, 難道還有比兒臣身邊更合適的地方嗎?來日萬一有人要生事, 到那時便暗中動手,厚待在前也讓人無處可說?!?/br> 三言兩語,謝道昇卻深以為然。 謝道昇道:“那便封他個國公,養在你那里就要你盯緊了, 不許他們姑侄兩個惹出什么禍端,否則一個不留。還有,說來明福公主殉國的事也傳得廣為人知,改日也挑個謚號追封了, 前朝的皇宮既不再用了, 便將她的寢宮與四周修整一番,建個公主祠出來供奉表彰, 這事你一并去做了?!?/br> 謝珩應了, 謝道昇便讓他回去。 一時候在殿外的溫姨娘復又入內, 又與謝珩打了個照面。 謝珩走后, 溫姨娘便忙不迭在謝道昇耳邊道:“妾真是擔心珩兒,從前看著長大好好的一個孩子, 如今魂兒都被勾沒了?!?/br> 謝道昇笑道:“誰準你叫他‘珩兒’的?” “是陛下說的, 要封妾做貴妃, ”溫姨娘掩唇一笑, 雖已徐娘半老卻別有風情,“難道妾都做了貴妃了,還叫不得他一聲‘珩兒’嗎?再者這也是私底下的玩笑話,當著面自然有數,從前也不是沒在陛下面前叫過他‘珩兒’,妾說了是看著他長大的,自然也在心里將他當半個親生兒子?!?/br> 溫姨娘慣會巧言令色,而謝道昇不喜李夫人端莊嫻雅,卻只愛她的嬌言軟語動人心扉,有頗多閨房之趣,便是有新人也比不得溫姨娘的知情識趣。 “你倒說說,珩兒怎么被勾得沒魂了?!敝x道昇道。 溫姨娘眼珠子轉了轉,說:“陛下不常在后院走動,妾當日可是看在眼里的,當初妾被禁足,琮兒的妾侍被打發去莊子上這事是不想再提的,都是那丫頭片子在中間挑唆罷了,陛下可想想這么多年,夫人和珩兒可有對咱們這邊紅過臉的,怎的她一來就變了呢?那畫明明就是她自己潑了墨上去才壞的!” “聽說那自盡了的徐太后還是妃嬪時就很會些狐媚工夫,這才讓她兒子坐上了皇位,也丟了這江山,妾不識幾個字也不懂這些大道理,只知道這女兒像母親,總是徐氏教養出來的?!?/br> 溫姨娘一雙纖手放到謝道昇肩上輕輕捏著:“還有謹成本來也是生不下來的,夫人最是知禮的人,珩兒也不比我們琮兒可以胡來,當時夫人要給落胎藥,偏偏珩兒就是不肯讓她落胎,這才保下來的……也就是京城這里離得遠,珩兒成親被她攪黃的事整個范陽誰不知道?” 謝道昇嘆了嘆,將柔荑握進手里:“你倒是對珩兒上心,這事你們夫人也不好,由著他胡鬧?!?/br> “陛下這話可就冤枉夫人了,妾聽了也要為夫人喊冤說上幾句,”溫姨娘道,“珩兒那么大了,為娘的想管也管不了啊,左不過是那丫頭片子不好,如今是沒什么,只盼日后不要再有其他事才好?!?/br> “珩兒那只手的事你知道多少?”謝道昇目光一冷,忽然問道。 溫姨娘一愣:“什么?不是姜昀干的嗎?” 謝道昇閉了閉眼,不再提這事。 不論溫姨娘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謝珩為了姜寶鸞的所作所為都不是什么好事,而溫姨娘方才提到徐太后,更令謝道昇心中不快,只覺不吉利。 “諒她翻不出大浪?!敝x道昇喃喃道。 “這是自然,”溫姨娘怕是方才的話不小心惹惱了謝道昇,說話間已是出了一身冷汗,馬上順著他的話道,“妾也就是碎嘴說說罷了,這位公主可不像明福公主有那樣的膽魄,珩兒也沒那么昏庸。只是日后珩兒的正室進門怕是壓不住她,妾想著還是要夫人多出面?!?/br> 謝道昇點頭:“你是貴妃,也要多替皇后分憂才是,有些事她一時沒想到,你便去和她提一提?!?/br> 溫姨娘臉一紅,貼到謝道昇身上:“妾哪懂這些……” 嘴角卻揚起得意的微笑,李氏和姜氏越是不和,謝珩就越是難辦,謝道昇也更加不喜,他們自然得利。 * 姜寶鸞養了幾日,嘔血的情況雖還有,卻是明顯少了,也能多用一些藥和飯食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只是她自己仍是懨懨,姜行舟一日沒送到她身邊,她就一日心不能安,唯恐是謝珩騙她的。 姜行舟自小沒受過苦,也不知他們把他放在哪里。 這日她正躺在床上聽丹琴說話,閉目養神,卻聽有人入內道:“夫人看看,這是誰來了!” 姜寶鸞心里一跳,以為是姜行舟來了,睜開眼睛卻見姜憐正笑意盈盈地朝她走來。 “姑母!”姜寶鸞驚喜道,要撐起身子來卻被姜憐按住。 當日宮破之前先是城破,京城中勛貴死的死散的散,她再沒想過大長公主還會活著,自己又病得差點死了,也沒來得及去打探消息。 此時見到姜憐,卻是有種他鄉遇故知的意外之喜。 姜憐尚且笑著,姜寶鸞就已經紅了眼睛。 姜憐坐到她身邊,憐愛地摸了摸她的頭發。 “怎么就病成這樣了呢?我以為你素日是個心大的,沒成想也逼得自己不像人樣?!?/br> 周圍都是婢子仆婦,姜寶鸞便先令她們退下,這才說道:“姑母放心,我死不了?!?/br> 姜憐嘆了一聲,對她的話不置可否,卻又輕聲說道:“那你這病是為的什么,別誆姑母人老了,姑母這心可透亮著呢,你是過不去心里這一關了?!?/br> 姜寶鸞垂下眼瞼沒有說話。 “靜徽死得慘烈,從前倒真是小瞧她了,”姜憐拿起姜寶鸞冰涼的手捂在手心里,“你也別怪我待她不親厚,只是她這一死,又要讓我們活著的人怎么辦呢?” 姜寶鸞咬了下唇,忍住眼淚道:“meimei的性子就是這般,母后讓我把她帶走,可是我勸不下她,姑母,我什么用都沒有,我還差點把行舟丟了,如果行舟真的沒了,我就是死了也沒臉去見妙容的?!?/br> 姜憐搖搖頭:“我總說你母后對你太過于寵溺,經不起一點風雨,早前我也想過若遇著什么事,靜徽的脾性韌,怕是能活得下來,你就像一個瓷罐子,摔一摔就碎了肯定是活不成的,卻叫你磕磕絆絆到了今日?!?/br> “正是瓷罐子,才知道不能摔,”姜寶鸞苦笑,“我這輩子就這樣了,有時想想不如跟著母后和meimei她們一起去了的好?!?/br> “你母后慣得你說話傻里傻氣的,方才才說了行舟,若你真的跟著她們去了,行舟怎么辦?”姜憐小心翼翼地指了指窗外,沒有說下去。 當日叛軍沒要了姜行舟的性命,不代表他就逃過了這一劫,作為姜昀的嫡子,說沒人想要他的性命那才是假的。 姜憐繼續輕聲說道:“除了行舟,你不要忘了你還有謹成,那孩子也在我身邊住過幾日,我一向不喜歡孩子都看著他喜歡得緊。這三年里頭你什么都沒為他做過,但接下去的日子里,可不能是僅僅讓他活著便罷,你記住了,他和行舟也沒什么不同,且他更不是活著就夠了,行舟不需要再去掙,可謹成要掙的東西還遠遠在后頭?!?/br> 姜寶鸞的眸子黯了黯,提起謝家的人,即便是親生兒子都令她心灰意冷。 “那個時候不如不把他生下來,我實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們這些人,看著他們一個個春風得意,我卻沒了家?!?/br> “寶鸞,你總說‘不如’這樣‘不如那樣’的,像個沒長大的孩子,可是落子無悔,你既然選擇了這些,就沒有回頭的路可走了,哪怕不是你主動選的,但是發生了就是發生了,你只能繼續走下去。前朝已經腐朽成那樣,你有多少本事能力挽狂瀾不成?你對謝家、對謝珩有怨無可厚非,姑母知道勸你終歸只是隔靴搔癢,很多事只能你慢慢想通?!?/br> 終究這天下是百姓的,滅了大魏的不是謝家而是百姓,姜寶鸞心里不是不明白,可是明白是一回事,能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又是另一回事。 一時二人都沒有說話,姜憐只是看著她,仿佛是令她慢慢接受自己所說的話。 隔了會兒之后,姜寶鸞才平復下來,問道:“姑母這幾日也必定受了罪了,如今怎么樣了?” 姜憐道:“你不用擔心我,大魏如何我看在眼里,早就為自己準備好了后路,城還沒破我就逃去了先前置辦下來的一處宅子的密室里躲著,等安定下來了這才出來的,我只是一個寡居的婦人,他們不會為難我什么,倒還是謝珩得知了我的消息,請我過府來看你,否則我也只能干著急?!?/br> 聽到她刻意說起謝珩,姜寶鸞的面上先是露出一絲迷茫,而后很快就換成了厭倦。 姜憐將她的神色看在眼里,給她掖了掖被子沒有說話。 “那姑母日后打算如何呢?”姜寶鸞又問。 “你放心,姑母手上有錢。那些小畜生對我也是逢場作戲,知道我還在也沒來尋我,我完了大半輩子也玩夠了,本也對他們沒真心,今后只一個人過也罷,有好的想跟我我也來者不拒?!苯獞z爽朗地笑了兩聲,“個人有個人的緣法,姑母可不想著死,天下人都稱贊靜徽,姑母也不想要這稱贊,罵也由著他們罵我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