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鸞 第57節
大魏的滅亡,更是人禍多于一切。 丹琴說罷又小心翼翼勸道:“夫人真的不必擔心什么,世子且對夫人上心著,旁的那些都再不與夫人相干的?!?/br> 話是好話,這些人也是知曉姜寶鸞來歷與秉性的。 姜寶鸞低下頭,原來大家都是這樣看她的,她其實也早就知道,只是如今才肯認清。 她只能依附著謝珩,謝珩對她好,她便好。 她是大魏的公主,她明明該是恨謝珩這些人的,但在他人眼中,仿佛說她和大魏沒了關系,她才會好起來。 傳言中靜徽化為鬼魂都要一把火燒了皇宮,寧為玉碎,不為瓦全,而她呢? 只需要像只狗一樣搖尾乞憐。 外面又會怎么說她呢?不顧國仇家恨,只顧自己活命茍且,即便謝氏并不是導致大魏滅亡的罪魁禍首,但終究拿下了大魏的江山,她怎有臉面留在謝珩身邊。 一時雞湯面做好端了上來,果然是按著姜寶鸞的吩咐做的,分毫不差。 丹琴夾起幾根喂給姜寶鸞,姜寶鸞吃了,這回吃了三四口,又喝了兩口湯,雖不多但比先前要好一些。 很快熬好的藥也端了上來,只等這會兒姜寶鸞精神還好能多喝幾口。 可姜寶鸞仍只將藥沾了沾唇,便不喝了。 漱了口凈了面之后,丹琴服侍姜寶鸞躺下,一面把蠟燭熄了,一面笑著問:“夫人方才用得倒香,明兒想吃什么,奴婢讓人去做去……” 話還沒說完,原本已經躺下的姜寶鸞忽然從床上撐起半邊身子朝外面。 丹琴臉色一變,連忙上去把她扶住。 姜寶鸞“哇”地又吐出一口血,霎時面如金紙,沒有半分顏色,紙人一般。 丹琴嚇得不肯再耽誤,一邊扶著姜寶鸞一邊偷偷給其他人使眼色,又是請來大夫開方子熬藥折騰了大半宿。 這回連大夫都搖了頭,卻也不敢再走,只是在外間留著以防萬一。 丹琴只怕姜寶鸞要不好,連著讓人去請謝珩請了好幾次,她們眼下是在謝府舊宅,而謝珩這幾日伴駕宮中,諸事繁忙,深夜又如何能報到他跟前去。 最后還是找來了正巧在宮外的曹寬,曹寬一看情形不對,連忙便找了理由入了宮去,好在新朝初立,宮規門禁未嚴。 而他們這里忙亂的時候,姜寶鸞已經陷入了昏迷。 她明明睡著了又像是醒著,只覺得面前人來人往,人影憧憧。 恍惚間仿佛是又回去了宮里,仍是躺在昭陽宮的高床之上睡得香甜,何氏在旁邊等著她醒來。 她想睜開眼卻怎么也睜不開,又能隱約看見各種人在自己周圍來來去去,不知是靈魂出竅還是做夢。 隔了一會兒,她看見徐太后從帳外走進來,就那么立在床邊看著她,沉著一張臉,什么話都不說,姜寶鸞動不了,又張了張嘴想叫她,也發現嘴里和塞了棉花似的,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又不知過了多久,帳外又進來兩個人,臉上和蒙著一層霧一樣,看不清是誰,只知道看身形是兩個女子,一左一右地拉著徐太后,仿佛是要牽著徐太后離開這里,三個人一同立了一會兒,徐太后才輕嘆了一口氣,然后轉身走了。 姜寶鸞這才看見那兩個人隱約像是妙容和靜徽的模樣,心里一時更是不舍,但她們就那么帶著徐太后轉身。 姜寶鸞怕她們走遠,急得直想哭起來,可是她既說不了話,也哭不出來,又猛地記起她們這三人都已故去,便更急著要和她們走。 只是口不能言,身不能動,又去何處尋人。 姜寶鸞整個人如同沉入了水底,連痛覺都再也感受不到了,終于沉沉睡去,夢里什么都沒有,只有黑漆漆一片暗無邊際。 許久之后,忽然有人推了姜寶鸞一把。 她的眼前再度出現光亮,耳邊也漸漸有了說話的聲音。 她渾身發著冷汗,像被從水里撈出來一樣,聽見聲音卻又忍不住蹙了一下眉,便使得周遭的人發現她已經醒了過來。 “醒了,醒了,夫人終于醒過來了!”這是丹琴的聲音。 姜寶鸞還是頭疼欲裂,鼻尖卻敏銳地嗅到了那一絲松木的氣息。 她沒有睜開眼睛。 先前周圍的那些聲音都小了下去,仿佛是怕惹得她不快,只靜靜等著她醒來。 “姜寶鸞,醒了就起來喝藥?!?/br> 是謝珩的聲音。 姜寶鸞像墜入了冰窟一般,醒了就要面對這一切,不如就跟著徐太后她們一起去了。 她已再無求生之意。 她睜開眼睛,目光正與看著她的謝珩對上,沒有任何躲閃。 謝珩稍稍松了口氣,這時有婢子連忙端了藥上前來,丹琴要去拿,卻被謝珩搶先拿在手里。 他給丹琴她們使了眼色,她們便立刻上前將姜寶鸞扶起。 “喝了?!敝x珩拿著藥碗遞到姜寶鸞面前,淡淡道。 姜寶鸞慘白又消瘦的臉上似笑非笑,慢慢撇過頭去,面朝著里面,頭輕輕垂下,看著蓋在自己身上絳色底繡花鳥紋錦緞被褥上。 丹琴在她耳邊輕聲勸道:“夫人,就喝幾口罷,不喝這病可怎么好呢?世子昨夜出宮之后就一直在這里守著,只等著你醒過來,小郎君也正在來的路上,你也要想想小郎君??!” 可姜寶鸞卻仍側著頭,有些艱難地喘著氣道:“我是罪人,就不勞世子費心了,不如賞我個痛快,大家放過彼此,也快活?!?/br> 話音未落,一只骨節分明又帶著冰涼的手攫住了姜寶鸞的下巴,輕輕摩挲了兩下,迫使她轉過頭去。 第59章 謝珩臉上并沒有多大表情, 只是眉心緊緊擰著,他右手使不上勁,只虛托著藥碗,一手卻是拿住了姜寶鸞的下巴。 姜寶鸞的下巴小巧, 他仿佛只需兩個手指便可輕易捏碎。 姜寶鸞想抬手把他的手拿開, 卻沒有力氣, 她已幾日沒有飲食亦沒有用藥, 美人燈似的一吹就滅。 而謝珩已把藥碗的邊沿放到她嘴唇上, 左手微一用力便開了她牙關,稍稍一斜那棕褐色的藥湯便灌到了她嘴里。 只是姜寶鸞到底不愿,才喝了一些便劇烈地咳嗽起來,再也灌不進去。 謝珩怕她嗆住, 也連忙住手,好在已喝了一半,比平時要好。 丹琴等臉色卻難看,只怕她這么咳是要吐血, 又是撫姜寶鸞的背脊順氣, 又是拿水。 謝珩已知道姜寶鸞不肯喝藥吃飯又吐血的事,雖百般無奈, 這時卻也只好狠心道:“不許吐出來, 再吐我就再灌?!?/br> 姜寶鸞一向膽子小, 怕是能將她嚇住。 不想謝珩才說了這話, 下一刻姜寶鸞就已“哇”地一聲,將才喝下去的那點藥盡數吐出, 再看那顏色, 里面卻又混了血進去。 大夫過來看, 見此情景也搖了頭, 當著謝珩和姜寶鸞自個兒的面便說:“夫人的傷不嚴重,只是心病難醫,又有求死之心,這人要是再這般下去,想要再好起來怕是難了?!?/br> 一時大夫給姜寶鸞施了針,姜寶鸞慢慢平靜下來,不再咳了,只是臉上仍有冷汗,將青絲一絡一絡地沾在臉頰上。 謝珩忍不住給她把頭發理好,又軟了聲氣道:“先把藥喝了,方才是我太心急。謹成很想你,他很快就要到了,你看看他?!?/br> 他怕姜寶鸞連這幾日也撐不過。 但是即便是謝珩提起謝謹成,姜寶鸞也不為所動,只是纖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 謝珩忽然覺得自己可笑,姜寶鸞不是一味感情用事的人,她既不想活,又怎會不想到謝謹成,必是想過了謝謹成可以放下,而她對謝謹成的態度本就復雜,若放不下當初就不會走。 他何時連這些都想不明白了? 謝珩起身讓開,只讓她們服侍姜寶鸞,自己站在旁邊看了一會兒。 然后他便出去將曹寬叫來,說:“昭陽宮的人都還在,你去把她身邊素日跟著那位公公找來問話,宮破那幾日到底發生了什么?!?/br> 謝珩雖不敢說完全看透了姜寶鸞,可對她的性子也是明了幾分的,先不說姜寶鸞是不是這么容易就認命求死的人,便是她真的要尋死,早便可以自己動手解決了,何苦等到他來,偏要在他這里折騰。 很快曹寬就帶著黃公公的回話來了,原來當日姜寶鸞是受盛妙容之托帶著姜行舟的,但姜行舟被叛軍帶走,便給了姜寶鸞直接的刺激,又想起母后和meimei都死了,便再沒活著的心思,沒馬上自盡一是沒力氣,二是被宮人盯著。 謝珩聞言終于松了口氣。 他就知道,姜寶鸞是不會輕易放棄她的性命的。 只要有這個癥結,那就有解開的機會。 怕的是她什么都不再求。 謝珩轉身進了房里,告訴姜寶鸞:“姜行舟還沒死?!?/br> 姜寶鸞果然睜開眼睛來看他,一張瘦得只剩巴掌大的小臉襯得那雙杏眸更大。 “你騙我,他被叛軍抓走了?!?/br> 謝珩挑了挑眉,笑道:“叛軍把他交給了我父親,等你好了我就把他帶來?!?/br> 果然姜寶鸞不上他的當,沒有理他,只斜了眼看他。 但是這話卻不是謝珩撒謊假說的,姜行舟確實活著,也確實到了謝家手里,只是要見卻沒那么容易,就連謝道昇暫時也沒想好改如何處置這個三歲大的孩子。 叛軍交出來姜行舟時他還活著,若是殺了姜行舟,難保不會有風聲走漏,未免落人口實,叫人說謝道昇道貌岸然,連個孩子也不肯放過。 可是不殺,姜行舟的身份卻實在難辦。 謝珩想了想,又說:“信不信隨你,但如果你沒好,我就把他殺了陪你?!?/br> 姜寶鸞狠狠地瞪了謝珩一眼,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整個人無力地嵌在軟綿綿的被褥中,眉頭緊緊蹙起,卻沒有說什么。 重新熬好的藥又端了上來,這幾日藥爐子上終日火不熄,一碗藥接著一碗藥地熬著,為的就是姜寶鸞喝下又吐出來,等她好些了再送上來。 謝珩指了一指那碗藥,丹琴便端過來喂給姜寶鸞。 這回她強撐著多喝了三兩口,只是才喝了這么一點,就喝得滿頭冷汗,神色間極為痛苦。 謝珩道:“過幾日謹成來了,就讓他們兩個一處玩?!?/br> 姜寶鸞的嘴唇顫了顫,丹琴又喂上一口去她唇邊,姜寶鸞到底又多喝下了一口,末了咬牙道:“若是我見不到他,你知道后果?!?/br> 見再喂不進去藥,丹琴也無法,只是輕輕地替姜寶鸞撫著胸口順氣。 許是聽了姜行舟還活著的消息,姜寶鸞喝了藥卻覺舒服了一些,也沒有再吐出來,只是身子虛得厲害,不多時便沉沉睡去。 謝珩竟是松了一口氣。 好在灌下去藥了,若她連聽了這個都好不起來,那就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丹琴會看眼色,見狀便悄無聲息地起身讓了位置出來,謝珩便去姜寶鸞身邊坐了。 姜寶鸞長得嬌艷,便是如今憔悴到極點,該是衰敗下去的,竟也未曾掩蓋她的花容半分,反而另有一種病態的柔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