奪鸞 第8節
“已經好了,即便中午回去了遲了也有吃的留著?!彼f。 “看來是我考慮不周,耽誤你用飯,這倒是我的過錯?!?/br> 姜寶鸞一聽有些急了,她不知謝珩是真心還是假意,若是假還好,若是真的萬一不讓她在書齋伺候了,那就不妙了。 眼下能讓蕊娘忌憚的,也有她在謝珩身邊服侍的原因在,一旦她重新被打回去了,蕊娘萬一想報復很有可能會變本加厲。 “不是的,”姜寶鸞急道,“公子你實在過慮了,主子的事談何耽誤不耽誤?這是我們做婢子的本分,便是有錯也是婢子自己為人駑鈍?!?/br> 謝珩輕笑了一聲,說:“打趣罷了?!?/br> 姜寶鸞的指甲摳了一下指腹,低下頭忽然有些心酸,原來不過是謝珩的一句玩笑話,她卻當真了。 短短的時日里,她已經慢慢習慣了卑躬屈膝,學會了小心翼翼。 這是她從前十六年的人生中所從來沒想到過的事情。 做夢也沒有。 這時書齋外傳來小廝的聲音:“世子,夫人那里有要緊事,讓您趕緊過去一趟?!?/br> 謝珩正好也做完了要做的事,便起身對姜寶鸞道:“今日你也早些回去?!?/br> 說罷便出去了。 姜寶鸞的思緒一時還沒有抽離出來,只看著他的背影出神了一會兒,然后才回過神,把書齋稍微整理了一下,便回房去了。 她今日下值很早,喝了牛乳又身子暖烘烘的,到底想著要透透氣,便干脆出了退思堂,往外面走走散心。 遠處她倒也不去,姜寶鸞深知見的人越多,是非也越多的道理,于是只在退思堂附近溜達。 出了退思堂有一個長長的游廊,游廊一邊臨著一個小湖泊,養著幾群錦鯉,有紅的有金的,日上中天時來看特別有趣,另一邊隔了漏窗就是一個花園,不遠就是謝琮的致遠堂,因退思堂和致遠堂兩邊的來往并不多,所以這里素日也不大有人經過,清凈得很。 姜寶鸞提前就拿了魚食過來,只站在游廊邊上喂魚,不往花園里去。 她幾顆幾顆地撒著魚食,也不心急,引著魚一群一群地爭先恐后往這里來,姜寶鸞看著看著,心境倒是開闊了許多。 半柱香的時間過去之后,姜寶鸞才心滿意足地把手上所剩無幾的魚食全都撒了下去,正拍拍手打算走人,卻有細細小小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似是女子在說話。 姜寶鸞一時不防,被唬了一跳,等轉過身才發現身后是漏窗,聲音并不是發自自己背后,而是從漏窗那邊,也就是花園里傳過來的。 姜寶鸞沒有偷聽別人說話的愛好,便急急忙忙要走,但說話的聲音她覺得有些耳熟,便忍不住往漏窗里看了兩眼。 只見那邊一株海棠樹下正立著兩個人,竟是惜娘和沛橘。 惜娘握著沛橘的手,而沛橘垂著頭,同惜娘說著什么,方才的聲音正是沛橘的。 姜寶鸞的步子頓了頓,悄悄往后一退,便把自己的身形擋在漏窗旁。 “……你走了我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蕊娘的脾氣你也知道,雖說大伙兒都是一塊兒長大的,可有時我都受不了她,又跟只炮仗似的一點就炸,能有什么謀算?” “那蕊娘是怎么想的呢?”姜寶鸞聽見惜娘問。 沛橘答:“你別看她和新來的那位過不去,其實她也就那點出息,只敢使些小絆子。我問她,惜娘走了,咱們可怎么辦呢,你猜她怎么說?” “怎么說?” “她說,她早就絕了給世子做房里人的心思了,咱們輪不到的,她就想嫁個合適的,日后能做到姚姑姑那樣的管事姑姑就很好。蕊娘一聽見你的名字就恨得牙癢癢呢!” 漏窗邊上的姜寶鸞挑了挑眉。 隔了片刻后,只聽惜娘道:“你若來了致遠堂就好了,我也多個人說話?!?/br> “你放心,只要你把我從退思堂那個冰窖里撈出來,事情我都會辦妥貼了……” 兩人的聲音越發小下去,姜寶鸞躲在后頭聽不清,怕有人過來看見,便也趕緊離開了。 第9章 又過了幾日,李夫人那里送來一副畫,是前朝末年的名畫《東山行旅圖》。 她唯恐謝珩將謝道昇生辰一事敷衍了事,提早就已為他準備好。 謝珩只打開畫看了一眼,便讓姜寶鸞收好,姜寶鸞便把畫放在書齋的書柜里,等著謝道昇生辰那日送出去。 而后李夫人又著人拿來了一本《金剛經》,據說是大師所贈,讓謝珩抄了為謝道昇增福添壽,壽辰當日就送去廟里供上。 謄寫的任務自然又落在了姜寶鸞身上,但這次不比李夫人私下讓謝珩抄的,于是姜寶鸞又多問了一遍。 謝珩仍是不甚在意的模樣,只讓她抄著。 姜寶鸞也就不再瞎cao心。 這日謝珩到了書齋,因這幾日前來為謝道昇賀壽的賓客漸次到訪,他作為世子自然事多,還要接待應酬,留了一會兒便很快離開,只剩姜寶鸞一個人在書齋抄書。 差不多快要抄完的時候,蕊娘過來了,她先走過來看了一眼,然后才道:“姚姑姑那里叫人,說有事找你?!?/br> 姜寶鸞便說:“還剩幾個字,我抄完便過去?!?/br> 蕊娘撇了撇嘴不再說什么,這時有李夫人那里的小丫鬟又送了吃食過來,今日是牛乳和燕窩。 這小丫鬟是素日常來的,見謝珩不在,便笑道:“阿鸞姑娘趁熱吃了吧,涼了就不好吃了?!?/br> 他們早就看見東西都是姜寶鸞吃的,而謝珩向來不碰這些,年年如此,李夫人也清楚,便也不在李夫人面前多嘴什么,怕惹得謝珩不快。 姜寶鸞打算抄完再走,才寫了幾個字,蕊娘又再次催促,姜寶鸞奇怪:“姚姑姑何事那么急?” “不清楚,”蕊娘搖頭,“反正急著找你?!?/br> 姜寶鸞更加奇怪,姚姑姑是知道她每日辰時要來書齋這邊當差的,今日是謝珩不在,那把她叫走倒無妨,若是謝珩在,也沒有這樣急著找人的道理。 蕊娘又輕哼一聲:“知道你嬌貴,還要把東西吃完了再走,我不等你了,你見了姚姑姑自己解釋去吧!” 姜寶鸞拉住她:“是姚姑姑親自讓你來叫我的?” “姚姑姑每日那么多事,她倒閑得慌了,”蕊娘道,“是沛橘讓我過來的,你去就去,不去也不同我相干,反正我傳到了話就了事了?!?/br> 說罷,她又狠狠看了看一邊小幾上放著的吃食,說:“世子對你可真好,當初惜娘都未曾受到過這般優待,罷了罷了,裝模作樣的,我先走了,你自己去找姚姑姑?!?/br> 姜寶鸞也沒有說什么,看著蕊娘出門去,過不多時她把最后一字抄完,算了算時間倒還早,便不先急著把抄完的經書送去李夫人那里。 她原本想先把經書收起來,但轉念一想,又把經書放下,就那么原封不動地攤在桌案上,然后轉身出了門。 書齋這邊平日極少人進出,為的就是怕打擾了謝珩,姜寶鸞出去也并未再叫個人過來,只是順手把門闔上,從邊上角門出去,沒有驚動別人。 還沒走到姚姑姑那里,姜寶鸞就看見姚姑姑身邊帶著的婢女步履匆匆,不知要去哪里,她連忙過去道:“姚姑姑可是要找我?” 婢女皺了皺眉,卻疑惑道:“沒有啊,我不知道這事,姚姑姑什么時候找你了?” “蕊娘說姚姑姑叫我?!?/br> “這會兒葉家的人剛到范陽,女眷正在夫人那里,姚姑姑一早就被夫人叫去了,我也急著過去,眼下怕是正忙著,莫不是傳錯話了?” 她如此說,姜寶鸞便淺笑著應了是,也不再往鶴汀苑去找姚姑姑了,而是又回了書齋。 回去途中她又順道回了一趟住的地方,也沒進去,只是站在門口往里眺了眺,蕊娘正躺在床上,面朝里睡著。 姜寶鸞這才回去書齋,里面還是靜悄悄的,只有院中那汪活水潺潺流過的聲音,書房門還是和姜寶鸞走時的那樣關著。 姜寶鸞快步上前推開門,屋子里頭卻和她走前大相徑庭。 原本好端端放在案上的經書上面被潑了大團大團的墨汁,從桌子到椅子再到地上皆是骯臟泥濘不堪,連旁邊的博古架和后面的書架都糟了殃,墨點子濺得到處都是。 饒是姜寶鸞早有預料,也不由心里一驚,又看見書柜被大喇喇地打開著,急忙疾步過去,卻見里面像被人翻箱倒柜似的亂糟糟一片,腳尖踩到了一樣yingying的東西,姜寶鸞低下頭去看,是李夫人送過來的《東山行旅圖》。 和剛剛送過來時的謹慎完好不同,此時這副名畫被丟在地上,畫上同樣被刻意撒了墨汁上去,將畫面毀得斑斑駁駁,慘不忍睹,連畫軸也從中斷成了兩半。 姜寶鸞拾起畫,心也跟著涼了一半。 * 鶴汀苑。 堂前香風裊裊,笑語聲陣陣,今日李夫人膝下的幾個女兒,不論嫡庶全被叫了過來,比過年還熱鬧。 因謝道昇過壽,楚國公府的客人一時絡繹不絕,今日河東刺史葉紹元便讓其長子葉嘉帶著賀禮來訪,一同過來的還有葉家的幾位女眷,要在楚國公府一直小住到謝道昇的生辰過完才回府。 兩家素有來往,河東一帶又與范陽接壤,但葉紹元雖與謝道昇交好,多年來卻并未完全表明態度,讓人不免猜疑只是懼于謝道昇威勢,而對于謝道昇來講,范陽已是他囊中之物不必再多說,再往北邊的平盧也早就對他俯首稱臣,一旦葉紹元松口,謝道昇的割據之勢將無人能抗。 謝道昇雖覬覦河東地區多年,但也講求徐徐圖之,并沒有步步緊逼,對葉紹元以禮相待。 謝道昇如此,李夫人自然更不敢怠慢,葉紹元的嫡女葉宜采亦是幼時便與謝嬈交好,經常書信來往,熱絡自不必說。 葉家此次前來做客的幾位女眷皆是小輩,李夫人只坐在上首榻上,倒也松泛,而另一邊的謝嬈早就牽著葉宜采的手坐到自己身邊,兩人悄悄說著體己話。 李夫人一邊同人說話,一邊眼角余光也不斷掃著葉宜采,心里暗中稱贊。 葉宜采從前也來過楚國公府幾次,不過那時尚且還年幼,如今臉長開了,更是出落得春日的木蘭花一般,清麗皎潔,文靜嫻雅,舉止間落落大方,一顰一笑恰到好處。 李夫人自己是個得體賢惠的主母,便也對葉宜采更為欣賞。 恰好這時,葉宜采的嫂嫂馮氏又笑著對李夫人道:“看這兩個孩子多親熱,在家時也是,一個月倒要通好幾回的信,小姐妹倆恨不能黏在一塊兒,我總說,怎么就沒讓你們投生成一家人呢?” 李夫人敏銳地聽出了馮氏話里的意思,這才笑著向葉宜采和謝嬈看去。 謝嬈平日嬉皮笑臉慣了,又是在自己家中,自然不怕羞,葉宜采卻紅了臉,然而也不見扭捏之態。 思及自家兒子清雅俊朗,與葉宜采是極為相配的,李夫人不由含笑著點了點頭。 謝嬈道:“那就把葉jiejie再留下住一段時日,干嘛急著走呢?” 馮氏笑道:“你葉jiejie比你還大一歲,今年也有十六了,回去還要相看人家?!?/br> “葉jiejie這么好的人,還怕說不到好人家嗎?”謝嬈把葉宜采的手臂纏住,無賴道,“我哥哥都二十了,爹娘也沒急過,怎的葉jiejie就要著急了?” “你這孩子,怎么胡說呢?”李夫人笑罵了謝嬈一句,“你哥哥是男子,男子重在建功立業,你葉jiejie是女子,最重要的自然就是終身大事?!?/br> 馮氏聽了只笑而不語。 謝嬈知道說錯話,嘟噥了一句:“為何男子女子就不同……” 馮氏想了想,便對李夫人道:“夫人這里可有合適的人家?河東不比范陽,窮鄉僻壤的,我這個meimei又自小嬌慣,家里唯恐她日后受委屈?!?/br> 李夫人端起茶來喝了一口,若有所思了一陣,這才說道:“一時倒想不起來,宜采這樣的模樣人品,可得好好挑選一番,確實別委屈了她?!?/br> 謝嬈又在一邊道:“母親,就留下葉jiejie吧?!?/br> 李夫人與馮氏相視一笑。 馮氏問葉宜采:“meimei可想留在這里?” 葉宜采一直沒有說話,直到此刻馮氏問了,她才啟唇道:“能與嬈兒做伴幾日倒也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