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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是他唯一的希望。 靈魂不靈魂的又有什么關系,或者從無憂死去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是一具空殼了。 院子里又響起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可這一次,沒有了坐在門前看他干活的小姑娘。 那叮叮當當鑄劍的聲音,原本是很飽滿清脆的,可如今卻變得混沌、沉悶,一聲聲敲在人心頭,令人心悸。他不分白天黑夜地干活,鄰人從旁經過,驚訝地開口:“柴桑,你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他怎么成了這個樣子? 他原本只是矮小丑陋,而如今日日用自己的鮮血溫養澆灌劍身,身體迅速消瘦下去,皮膚枯黃,臉頰瘦得只有皮包骨頭,一眼掠過去,仿佛一具沒有靈魂的行尸走rou。 街坊見他如此,小孩害怕,紛紛避著他行走。好事之人在背后對他指指點點,低聲議論:“女兒死了又如何,他一介平民,看來是放棄了?!?/br> 將軍府的少爺依舊錦衣玉食,害死一個年輕姑娘的事對他們這樣的權貴來說,無足輕重。偶爾聽人提起,也不過是不屑地嘲笑一聲:“噢,還沒死啊,那個廢物?!?/br> 這些聲音落在匠人耳中,他無動于衷。 他只是專心致志地想要鍛造一把世間最兇厲的劍。這柄劍能幫他報仇,為他女兒討回公道。 柴桑變得越來越古怪,越來越孤僻,他不再外出,將大門緊閉,不與人交往,人們只能聽到他院子里夜以繼日的“叮叮當當”的聲音來猜測他還活著,他們都認為他是瘋了。 簪星覺得,柴桑離瘋也不遠了。 他很用心地鍛造那把劍。 劍身是漂亮的銀白色,形狀做得小巧,一看就很輕靈,他在劍柄處仔細地雕刻了一小朵霜花,是白水晶鑄成,為了這塊白水晶,他變賣了家中所有能賣的東西。 簪星坐在院子里,看著他捧著那塊白水晶,一點點用心雕琢,那塊透亮的石頭在他指尖慢慢綻放成一朵易碎的晶瑩,美麗又脆弱。 這柄劍和無憂想要的那柄劍一模一樣。 而他對著這柄劍也生出了感情。 柴桑有時候對著這柄劍自言自語,不知道在低聲喃喃什么,有時候會對著這柄劍默默流淚,有時候對對著劍大聲說笑,但更多的時候,他只是長久地凝視著劍身,目光溫柔而眷戀,像是透過這柄劍在看別的東西。 他一日比一日消瘦,一日比一日干癟。簪星有時候覺得,他看起來不像是個活人,讓人驚訝這樣一副軀體,究竟是如何活動著每日做著自己未做完的事。 第二百零三章 悲泣的劍靈(2) 回憶像是停在這里,沒有變化,白色的雪,紅色的火,匠人與白鐵,飛濺的火星里,鮮血一碗碗澆灌下去,叮叮當當的聲音永無盡頭。 簪星無法離開這里。 她試圖中止回憶,可無論怎么走,都回到了這個冷寂的小院。于是她只能坐下來,如當年的無憂一般,看著匠人繼續以血供養這柄不知道是福是禍的神劍。 和那些暖色的回憶不同,這種重復的日子過得很快,似乎一眨眼,最后一碗鮮血就已經澆鑄完畢。 火苗在雪地里瘋狂滋長,似乎有什么東西將要破土而出。那個矮小的男人幾乎已經成了一副干枯的骨架,他站在火堆前,望著爐火,眼神熱烈而瘋狂。 “快要成功了......”他喃喃道:“還沒有為你取好名字?!?/br> “裊娜少女羞,歲月無憂愁?!彼麥厝岬乜聪蚧鸲眩骸澳愕拿?,就叫無憂?!?/br> 說完這句話,他開始慢慢地脫掉外衣,露出伶仃的軀體。 簪星明白,他將要獻祭自己的靈魂,讓自己成為那個“劍靈”了。 柴桑毫不猶豫地跳進了火堆。 剎那間,火光沖天而起。從烈火中發出壓抑地慘叫,伴隨著皮rou焦灼的味道。 簪星不忍再看下去。 與魔鬼做交易,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獻祭自己的靈魂是比死亡還要痛苦的過程,是要將人的靈魂一點點從身體中剝離,反復錘煉,而這痛苦并不是只是一瞬,只要他的靈魂沒有擺脫這把劍,就要日日重復這煎熬之苦。 那些悲鳴、慘叫、嗚咽、哭嚎慢慢地低了下去,被烈火煉了個一干二凈,連同歡笑與珍愛,眼淚與回憶。 最后一絲火苗熄滅,無數流轉的光華縈繞在燃盡的灰燼里,那是一把銀白的寶劍,劍身極其美麗,劍鋒溫潤如明珠,而在劍柄處,篆刻著一顆小小的霜花。 他于這柄劍中重生。 柴桑臨死前,曾告訴鄰人來取走這柄劍。時間一到,鄰人敲開這冷寂多時的小院,發現院中空無一人,只有一把美麗的長劍落在燃盡的火堆之中。他彎腰拾起這柄劍,接著,如同受了蠱惑般,將劍裝進盒子,送去了將軍府。 接下來的事,就很容易猜到了。 將軍府的將軍老爺,喜愛收集各種兵器。聽聞有人進獻神劍,欣然接受,可神劍一入手,心智便被蠱惑。 將軍拿著這柄劍,殺光了府中所有人。 這是一柄邪惡的劍,從柴桑決定要獻祭自己的靈魂那一刻開始他就明白,這樣養出的劍靈,必然十分危險。就算他是因想為女兒復仇而始,就算他自己成為了“劍靈”,可有些事情一旦開始,就無法結束。 這柄劍后來輾轉流轉過許多人手中,有時候是不名一文的貧窮書生,有時候是錦衣玉食的富家少爺,有時候是農人,有時候是權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