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狼為患 第54節
寧倦急促的呼吸止住了,死死咬著牙,控制著聲音,卻掩飾不住地發抖:“老師,讓我進去?!?/br> “別鬧?!?/br> 陸清則本來躺在床上,處于半昏半寐之間,聽到外面的聲響,才跌跌撞撞地扶著墻靠到了門邊,將門閂上。 此時他徹底沒了力氣,軟倒靠在門邊,身體忽冷忽熱,太陽xue也在突突直跳著,眼前一陣接著一陣地發黑。 他撐著發著高熱的腦門,意識有點模糊,但理智尚存,語氣柔和,卻不容拒絕:“聽老師的話,回去?!?/br> 寧倦的喉頭一哽,眼圈更紅了,額頭抵著門,聲音里幾乎有一絲乞求:“老師,讓我進去看看你……” 小皇帝從小到大倔強又擰巴,上一次陸清則看到寧倦情緒失控,還是因為他暈船時差點傷到他。 陸清則靠著冰涼的門板,腦子里混沌了一瞬,模糊地想:這孩子,不會又哭了吧? 堂堂天子哭哭唧唧的,他又不是真要死了。 “我沒事,就是尋常的風寒?!标懬鍎t花費了時間,才重新整理好亂成一團的思緒,嗓音很啞,悶悶地咳了幾聲,“風寒會傳染,若是你也病倒了,江右誰來管?去忙你的事,等我好了就來見你?!?/br> 往日只要陸清則這么哄一哄,寧倦就會很聽他的話。 這次卻沒那么好哄了。 誰來管?愛誰管誰管! 寧倦用力閉了閉眼,再睜開時,已經有了三分冷靜,但若是陸清則站在他面前,細看之下,定能察覺到他眼底的癲亂。 外面安靜了半晌,陸清則以為寧倦已經走了,忽然聽到少年輕輕的聲音:“如果我非要進來呢?” 陸清則怔了怔,遲鈍地察覺到一絲不妙。 下一瞬,窗欞砰地一聲被破開。 門前的腳步聲抽開,陸清則眼前模糊,勉力抬起頭,就看到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外面利落地翻了進來,大步朝著他這邊急急走來。 ……這小兔崽子! 陸清則心里罵了一聲,下一刻就感到一陣令人眩暈的騰空。 寧倦破窗而入,把他抱起來了。 陸清則氣得閉著眼,好半晌沒能緩過來,等到被放到床上時,才抓著寧倦的領子,嗓音沙啞得不行,惱怒道:“你作什么死!不怕染疫嗎!” 如果是尋常風寒,他躺幾天,喝點藥便好了,左右他也習慣了。 但如果是染疫了,再不幸地傳染給了寧倦呢! “那又如何?!睂幘爰t著眼瞪著他,冷冷回了一嘴。 陸清則給他氣得太陽xue突突直跳,一時間感覺自己活像回光返照了,甚至有力氣罵人了:“回來時我是怎么和你說的?不要把自己置入險境,你是大齊的皇帝……” “我在你面前就只是大齊的皇帝嗎?”寧倦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陸清則,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嗎?” 聽到林溪染疫,傳染了于流玥的那一瞬間,他都要嚇瘋了。 陸清則卻聽不清了。 那一絲憤怒把他最后一點力氣也燃燒殆盡了。 他眼睫闔著,眉尖深蹙,額上覆著層薄薄的汗,顴骨上泛著不正常的病態紅,唇瓣卻蒼白而干涸,整個人的生機都衰弱了下去,仿佛一朵枝頭行將枯萎的海棠花。 寧倦頓然收了聲,心尖一抽一抽地縮著,疼得厲害。 分明回來時還好好的。 他看著陸清則,發了幾瞬呆,倏地扭頭看向外面,厲聲道:“藥呢?!” 聽到屋內的聲音,長順心驚膽戰地跑到窗邊:“藥在廚房煎著,馬上送過來了!陛下,您、您要不出來吧,一會兒奴婢來給陸大人喂……” 屋內卻沒聲兒了。 顯然是壓根兒沒把這話聽進去。 屋外一群人面面相覷,心里焦急,卻很清楚——平時就只有陸大人能勸動陛下,陛下也只聽陸大人的話。 現在連帝師大人本人的話也不管用了,他們說什么都沒用。 外界的一切似乎都遠去了。 寧倦打濕了帕子,心無旁騖地給陸清則擦了額上的汗。 他出了很多汗,發絲也微微被浸濕,烏黑的發凌亂地沾在雪白的臉頰上,強烈的對比看得人驚心動魄。 寧倦垂下的目光滑到陸清則干燥的唇瓣上。 平時老師總是姿態松懶,說話時帶著篤定的從容,濃睫一眨,便滿眼笑意,時時愛捧著杯熱茶,薄紅的唇被浸得濕潤如花瓣。 現在卻一副病態的蒼白。 他的指尖按在陸清則眼角的淚痣上,慢慢下移,感受著指下肌膚的滑膩guntang,直到他不曾敢觸碰過的唇瓣邊,頓了頓后,指尖按了下去。 是一種枯萎的柔軟。 從小到大,寧倦經??吹疥懬鍎t生病。 他很厭惡這種代表著衰微的病氣出現在陸清則身上。 仿佛陸清則會就這樣離開他。 陸清則其實并未徹底昏死過去,只是身體與意識都被高溫煎熬著,意識渾渾噩噩的,模糊感受到冰冷的觸碰,昏沉的意識冷不丁被拉回了一瞬。 高熱之下,陸清則的唇瓣愈發干燥,甚至有些干裂,寧倦正想去倒杯茶水,手腕忽然被一片柔軟的高熱圈住。 沙啞的聲音伴隨著沉重的呼吸,從身后傳來:“陛、陛下……” 那只手的力道軟綿綿的,下一瞬就無力地滑了下去。 寧倦心底一突,反手用力地抓回去,倏地轉過頭:“老師?” 陸清則的瞳孔有些散亂,聚不了焦,臉上浮著虛汗,臉色蒼白得可怕,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不防嗆了口氣,陡然咳嗽起來,卻因為實在脫力,咳也咳得沒甚大動靜,單薄如紙的身子發著顫,仿佛要將最后那一口生氣也咳出去般。 寧倦簡直膽戰心驚,慌忙半跪下來,給陸清則輕拍著背:“別急,老師,你想說什么?” 陸清則終于又在昏蒙中撿回一點清晰的意識,勉強撐開眼皮,嗓子嘶啞到不行:“別怪罪林溪……咳,別耍小孩脾氣,即使林溪不是小世子,也該給他們姐弟送藥?!?/br> 寧倦靜默下來,沒有立刻答應,眼底含著絲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酷。 沒有聽到回復,陸清則抓著他的手緊了三分,語氣加重:“果果……你還聽老師的話嗎?” 一陣窒息的死寂之后。 寧倦深深地吸了口氣,將陸清則的手掌緊緊回握住,低聲道:“我聽話。老師,我聽你的?!?/br> 君無戲言。 聽到寧倦的回應,陸清則緊繃著的心弦一松,閉上眼,徹底陷入了昏迷。 寧倦一動不動地僵坐在床前,掌中的手還在發著燙。 少年俊美的眉眼籠著一層陰翳,嗓音幽冷,緩緩補充:“但這一切建立在你沒有染疫之上?!?/br> 初登基時,寧琮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侮辱陸清則,他卻什么都做不到,從那時起,他就下定決心,要保護好陸清則。 什么武國公,小世子,衛鶴榮……他做的這一切,只不過是為了能夠穩穩地抓住本該屬于他的權力,護住他心尖上唯一一片柔軟之處。 寧倦慢慢低下頭,額頭抵在那只瘦長的手上,來到江右后幾乎事事順遂,直至此刻,恐懼與擔憂的陰影籠罩,他忽然生出些無力感。 “老師,你若是死了……這一切還有什么意義呢?!?/br> 作者有話要說: 陸清則:zzzzzzz 寧倦:qaqaqaqaqaqaq 第三十八章 廚房煎好的藥送來時,長順有點犯難。 這藥怎么送進屋? 長順抻著脖子,小心翼翼地從窗欞破開的地方往里張望了一下,正準備大著膽子,再喚一下寧倦,門口就傳來嘎吱一聲。 被閂上的門開了。 再次出現在眾人面前的寧倦臉上蒙著布巾,看上去已經平靜下來,望了眼長順的方向,伸出手,示意他把藥拿來。 長順連忙小碎步上前,雙手把藥奉上。 寧倦接過藥碗,瞥了眼匆匆趕來的錦衣衛小靳。 小靳趕緊報告:“稟報陛下,鄭指揮使已經派人出發尋人了,三日之內定會帶回您說的人!” 陳小刀一陣迷茫。 找人? 找什么人? 陛下之前急得理智全無的樣子,還有心思讓人去找人? 小靳繼續道:“按陛下的命令,所有接觸過林公子與于姑娘的人,皆已排查清楚,包括鄭指揮使在內,都前往了安置所進行隔離處置,三日后沒有風寒癥狀才能離開,至于林公子和于姑娘,現在還在官署里……陛下,是否要將他們送去城外的病患所?” 本來按規矩,是應該直接送過去的,但因為陸清則的事,負責此事的上上下下都犯了難。 陛下有多看重陸清則,是有目共睹的。 所以……陛下會如何處置疑似傳染了陸清則疫病的人? 眾人顧慮于此,也就暫時沒動于流玥和林溪,等著寧倦發話。 寧倦垂下長睫,默然片刻,才開了口:“留在官署里,每日送藥,隨時看著?!?/br> 這話一出,連陳小刀和長順都愣了一下。 這……應該是陸大人的意思吧? 寧倦摩挲著碗沿,掃了眼陳小刀,語氣不咸不淡的:“陳小刀也送去安置所隔離?!?/br> 鄭垚和林溪比武時,陳小刀也在場。 陳小刀沒想到自己忽然被點名,傻了一下,踮腳擔憂地看了眼屋里的方向,鼓起勇氣道:“陛下,既然我也接觸過小林公子,不如我留下來照顧公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