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73節
毛將軍回來得很快。 一身輕便騎裝,腰間佩刀,牽著高頭大馬。 尷尬情緒都收了起來,他上下打量著幾人,道:“一路繞行過去,即便順利,也要等明日才可能回來,路上干糧都帶夠了嗎?” 林繁道:“帶了兩日干糧,另備了水?!?/br> 毛將軍放下心來,翻身上馬。 關口打開,幾匹駿馬飛馳而出。 斥候探路,自不是全程奔跑。 毛固安經驗足,帶著幾個后生一路行、一路看,時急時緩,人能松弛,也讓馬能緩緩。 沿路,避開了一隊馬賊,直到天色沉下來時,才繞到了斷崖附近。 毛將軍在前引路,心里一個勁兒罵娘。 永寧侯畫出來的路線,毛固安大致有數,但最后這一段,他也不曾走過。 他以前也沒想著爬上那高高斷崖,又怎么會繞來這里? 今日頭一回走,真真是崴腳。 這是條能騎馬的路? 連跳下馬、牽著往上走,都得小心翼翼。 這會兒還有一點天光,勉強能看清路,等天徹底暗了,除了夜視極好,還是別硬來了。 當然,也不可能點火折子。 黑夜里,火星最是明顯,大老遠都能看到。 毛固安心里罵罵咧咧,嘴上交代著:“走慢些,看仔細些……” 如他所想,等天色大黑后,他和林繁一合計,決定就待在這半山腰。 湊合這歇了一晚,天將將亮時,他們重新開始往上爬。 待爬到斷崖頂上時,天大亮了。 林繁觀察著左右狀況。 這里比他預想得要寬闊許多,亂石林立,身處其中,雖不及樹林隱蔽,但以石塊遮擋,掩藏身形并不難。 留人看守馬匹,毛固安與林繁行到斷崖旁,以山石為掩護,遠眺各處。 居高臨下,確實看得很遠。 玉沙口就在腳下,南北兩方的西涼駐地,都在視線里。 因高度關系,不可能看清楚其中西涼兵的樣子,但一個黑點一個人,還是能分辨出來的。 同時,營寨中何處是主將大帳,何處堆放糧草,一目了然。 毛固安把這些都看在眼里,爬山時的罵罵咧咧拋在了腦后。 老侯爺指的路,崴腳是崴腳,但確實有道理。 丟了玉沙口之后,他們的斥候探查消息就增加了許多困難。 玉沙口橫在這中間,要掌握更西側的西涼主力大軍的狀況,必須要繞更多的路,不直觀。 并非沒有想過高眺遠望,但他們找到的位子里,并沒有這一處。 畢竟,太高了。 高到不想去挑戰它。 誰能想到,這處崖壁,從另一側可以這么彎彎繞繞爬上來呢? 現在,毛固安蹲在石頭后頭,不止看到了玉沙口,還看到了更遠的西側,西涼主帳的模樣。 林繁看的是永寧侯提到的石林方向。 這個距離下,很難從看到人來判斷里頭是不是有駐軍,能作為依據的是“痕跡”。 夜里營地的火光,做飯時的炊煙。 天亮后,火把早熄滅了,但石林里,升起了幾縷白煙。 林繁輕喚了聲“毛將軍”。 毛固安聞聲過來,盯著那白煙,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干巴巴開口:“照西涼人扎營用的鍋具來推算,里頭人數在百人上下?!?/br> 林繁頷首,又繞著看了一圈。 入眼所及之處,比永寧侯形容的,小了些。 這讓他更加確定,這段崖壁,比父親曾經見過的,矮了不少。 重新回到玉沙口一側,林繁低頭看去,凝神思考。 毛固安到他邊上,也順著往下看。 那座主帳里,一敦實大漢大步邁著出來。 毛將軍道:“那個,好像是李芥?!?/br> 林繁定睛看去。 李芥就是那日帶兵偷襲玉沙口的西涼大將,后來砍傷甄浩的也是這人。 林繁趕去救援時,戰事已近尾聲,毛固安帶人節節后退。 他殺了一部分追兵,抗住了受重傷的甄浩,但并沒有見過李芥。 又或者說,戰局混亂時,只能分一個敵我,根本顧不上名姓。 毛固安在一旁比劃了一番:“太高了,又不挨著,不然我一石頭扔下去砸死他!” 畢竟,駐守這兒的也沒幾個傻子,不會把營地緊挨著懸崖。 哪怕敵人上不去,狂風時卷下來幾塊山石,也會造成損失。 這也就成了,毛將軍此時此刻上來了,邊上有巨石,卻沒有用武之地的狀況。 林繁的心思沒有放在砸石頭上,他看著那斜長崖壁好一會兒,叫了黃逸來,問:“你看著陡嗎?” 黃逸探頭一看。 第200章 初生牛犢 居高臨下,看什么都險。 若是換個不擅長居高望下的人來,只怕腳都已經軟了。 黃逸不畏高,在最初那一眼帶來的不安感之后,他穩了穩心神。 晨曦之中,不光潔的崖壁上,石塊與雜草叢生。 黃逸定定著,看了好一會兒。 “仔細看著似乎還行,”黃逸摸著下顎,道,“都說這里是斷崖、懸崖、高崖,把它叫得讓人害怕,但好像……” 好像、好像沒有高到不能接受、陡到不能接受。 林繁聞言,呵的笑了聲。 這事兒也怪不了誰。 在十幾二十年前,這里就是斷崖、懸崖,一如林宣在書房里留下來的沙盤上所呈現出來的那樣。 只是,幾年前,玉沙口發生了地動,對地形產生了些變化。 崖還在這里,沒有倒。 曾經登過崖壁的人再沒有來過,而其他人,沒有上去過,自然不曉得,它不再是從前的樣子了。 在所有人的心里,它還是那么高、那么陡,當然也那么稱呼它。 蹲下身,林繁從地上撿起了一塊指蓋大小的石子,對著崖壁外,輕輕松手。 石子并沒有垂直落下,而是蹦著彈著、鼓鼓溜溜著,隨著傾斜角度的變化往下,最終,消失在了林繁的視野里。 “你能從這兒下去嗎?”林繁側著頭問黃逸。 黃逸眉頭一皺。 林繁今天問的都是些什么奇奇怪怪的東西。 “跑下去?”黃逸連連搖頭,“我的腿說‘不行’,最多到山腰就控制不住重心了?!?/br> “跑著不行,”林繁又問,“馬行不行?” 他被林繁問倒了。 林繁似乎并不覺得自己的問題有什么不對勁的,一面思索著,一面在等黃逸的答案。 黃逸見狀,只能把雜念拋到腦后,認認真真思考了一番,答道:“若是馬兒沒有被這崖壁嚇到,應該可以?!?/br> 山,看著高,但若是山上、山下,拉一直線,其實距離并不長。 尤其是對駿馬而言,才撒開蹄子跑起來,就已經到了。 林繁頷首,道:“拿布條蒙住馬匹的眼睛,騎術足夠好,可以下得去?!?/br> 黃逸此刻也回過味兒來了。 “你是指,奇襲?”黃逸吸了一口氣,“奇襲也要人,你我兩個下去,還沒殺起來,就已經完蛋了?!?/br> 毛固安背著手站在一旁,聽完了這兩個年輕后生的對話。 不得不說,初生牛犢就是初生牛犢,什么點子都敢往外冒。 一個敢提,一個敢應。 這么高的崖壁,騎馬沖下去…… 毛將軍光是想想就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