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枝 第172節
以他這些時日對林繁的了解,后生年輕歸年輕,卻很敏銳。 若不然,馮將軍肯定也不會答應讓林繁去當斥候。 這可是定國公府、林家的獨苗苗了。 沒有成親、沒有子嗣,家里就只他的母親、林宣的遺孀,林繁這個年紀能承爵、能當赤衣衛指揮使,可見皇上對他的培養與器重。 林繁來邊關累戰功也好、長見識也罷,京里定是盼著他平安回去。 退一步說,戰事沒有絕對。 真要死在飛門關,那肯定也要死得恢弘些,在一場面對面的大戰中,浴血奮戰、竭力而亡。 當斥候時出事、丟了性命,那也…… 毛固安反復琢磨著。 他來得遲,不知道永寧侯給林繁指的是哪條路線,但要抵達那處,肯定不是什么尋常路。 路一偏,難保沒有變數。 即便林繁敏銳,在刺探時躲開了西涼小隊,但萬一遇著馬賊什么的…… 毛固安心生擔憂。 他確實不喜歡那些靠著祖上恩澤而節節高升的勛貴子嗣,但他心里知道,林繁不混日子。 守城墻、當斥候、校場cao練,林繁都十分認真。 不因為他的身份而挑剔。 或者說,正因為他是林翰、林宣的后人,不能給祖父、父親丟人,林繁做得格外好。 這樣一后生,毛固安就算最初時對他有點不好的猜度與看法,這些時日下來,也都拋去腦后了。 到底要不要和永寧侯提一提? 毛固安來回思考,越發猶豫起來。 事兒太小,小到不值得他與永寧侯唱反調。 可萬一出些狀況,在無數年后,他一定會為了此刻的遲疑而懊悔。 哪怕他的話改變不了永寧侯的決定,但起碼,他說過了…… 秦胤把毛固安的躊躇看在眼里。 他太了解毛固安的脾氣了,只看對方那皺眉展眉的模樣,就知道那腦袋瓜子里在想些什么。 “毛將軍,”秦胤主動開口,道,“大老爺們,猶猶豫豫做什么?有話直說。就算說得不對,老夫能把你拖出去打一頓?” 毛固安的臉漲得通紅。 這叫什么話? 所以說,他真就不喜歡和永寧侯打交道。 同是開朝將領,他毛固安當年也驍勇善戰,立戰功無數。 結果,秦胤封爵進京,他常年守邊城。 守邊城也沒有什么不好,他又不怕吃苦,京城風月在他眼里,不及大漠孤煙。 他就是煩,明明他更了解飛門關、更懂西涼人,為什么每次秦胤從京中過來,就全大包大攬了。 早幾年練兵是這樣,這幾年不練兵了,他們山高皇帝遠,還算自在。 沒想到,西涼一出兵,京里最后還是派了秦胤。 秦胤這次來,不再精神奕奕地指點江山,而是病怏怏的,走路都不利索。 這來干嘛? 毛固安一肚子腹誹,但看秦胤那體弱狀況,多少還有些不忍。 老、弱、病,誰看了都會有惻隱之心。 毛固安亦然。 他懷揣著最平和、最克制的心態來面對永寧侯,結果,好家伙,秦胤一開口,還是這個味兒。 一股子氣從心底升騰起來,毛固安問:“您讓他走哪條路上那斷崖?” 秦胤抬手,用手指在地圖上畫了一筆。 毛固安一個大喘氣:“這條路,您讓他去?他一個抵達飛門關只一個月出頭的年輕人,剛當斥候不久,這中間大片的地還沒摸明白,他能去那兒?路都能走迷了!您這不是害他嗎?就算真到了地方,這山真能上得去?” “能上,我以前上過。他不認路???”秦胤一點也不在意毛固安的語氣,道,“那不如毛將軍給他當個向導?這會兒八成剛點完人手,你現在趕去,來得及。就走老夫說的這條道,好好去那上頭看看。哎,你上回在玉沙口受的傷,好了沒有?” 那點兒破皮傷口,提起來作甚? 寒磣人的嗎? 真就老實人說耿直話,句句扎心? 皇上把這么耿直的秦胤留在京里,這幾年沒少被氣著吧? 毛估安深吸了一口氣。 不行。 再跟秦胤說下去,他反過來要被病人氣得吹胡子。 罷了罷了。 秦胤抵達了,馮仲等人都在,飛門關有人主事,且從這些日子斥候收集到的消息來,西涼不會突然動作,他出關一趟,應是無妨。 那就給定國公去帶個路吧。 路上多留幾分心眼,萬一遇到馬賊、西涼人,提早避開。 真避不開,多個人、多份力,砍死一雙算一雙。 他也正好去看看,那破崖壁上,到底能看出個什么花來。 思及此處,毛固安拱了拱手,甕聲甕氣道:“末將領命?!?/br> 說完,轉過身去,他邁著大步離開了。 秦威見狀,不由搖頭。 “當時我從京中啟程時,您不是這么交代我的,”秦威坐下來,勸解老父親,“那時的說法是,馮將軍為主帥,卻初來乍到,毛將軍為駐軍主將,兩人若有意見不合的地方,您讓我多周旋周旋?!?/br> 秦威謹記教誨。 只不過,他們抵達時,毛將軍剛吃了一個敗仗,自知理虧,并沒有與馮仲對著干,秦威也就沒有用武之地。 “你是你,”秦胤答得很隨意,“老夫是老夫?!?/br> 秦威對這個答案哭笑不得。 秦胤看著兒子,想到瞞著的那些事,到底還是有那么一絲內疚。 他輕咳一聲,道:“毛固安的性子就是這樣,老夫要跟他客客氣氣,他比現在還不自在,你跟他處久了就知道了?!?/br> 固執、一根筋、心氣高。 那就是毛固安。 人嘛,肯定不壞,就是得有比他厲害的擰著、緊著,才能讓他服帖些。 “山里沒老虎,猴子稱大王,他,猴子,”秦胤指了指自己,“老夫,老虎?!?/br> 第199章 遠眺 猴子毛將軍在關口處攔住了林繁等人。 他定睛一看,林繁挑選的幾位都是馬術好手。 其中一位,他不認不要緊,一認,呼吸都緊了。 那是黃逸。 黃太師的孫兒。 毛固安也弄不明白,好好的太師府公子哥不在京里念書,為何非要來邊關打韃子。 但是,老太師愿意,飛門關也不可能把人趕回去。 再說了,黃逸身手很好,不怕吃苦,一點兒公子脾氣都沒有,與兵士們相處得極好。 毛固安聽說,黃逸與林繁是至交好友,也就不意外了。 近朱者赤。 勤勉的少年郎不與同類交好,難道去和紈绔打交道? 馮仲私下也與毛固安商量過一次,老太師把孫兒送來飛門關,他們盡量看顧些,莫要出些不必要的差池。 這當斥候,還是謹慎些為好。 偏這一趟去…… 毛將軍有些慶幸,還好他也一塊去。 不管怎么樣,給年輕人當個向導,添份力。 “永寧侯指的那條路,定國公認得嗎?”毛固安問。 林繁笑著道:“除了最初那一段,先前曾經過,之后的,只能邊走邊看?!?/br> “就知道……”毛固安嘀咕了一句,抬聲道,“等我去牽馬,我隨你一道去?!?/br> “毛將軍也去?”林繁不由詫異,“老侯爺知道嗎?” 一聽這話,毛固安的臉上浮現出尷尬來,訕訕道:“知道,他讓我來的?!?/br> 林繁了然了。 等毛固安去牽馬了,他沖黃逸搖了搖頭。 黃逸攤手,他也不傻,看破不說破,這么點兒道理若還不懂,前幾年御前行走豈不是白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