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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口崩裂的瞬間,鮮紅的血珠染透腕間的白綾。 穆千玄的手搭在床側,渾身沁出一層冷汗,張開唇,吐出幾口濁息。 待疼痛稍緩,他再次抬起手腕,向著初夏伸去,盡管疼痛難忍,血流如注,卻固執地舉著,直到那只手顫顫巍巍地撫上初夏的臉。 初夏睜開了眼睛。 初夏記掛著穆千玄的傷勢,夜里仍舊守在他的床邊,她睡眠不深,極為敏覺,穆千玄一碰她,她就醒了。她嗅到腥氣,抬眸發現影影綽綽的光影間凝出穆千玄的輪廓,他半撐著身體,靠坐在床頭,胸口起伏著,喘著粗氣。 師父,你有傷,別亂動。燈燭不知何時燃盡的,初夏急忙起身,找出新的蠟燭。 一簇光亮自她掌中燃起,暖黃的光暈映出她倦怠的眉眼。 她捧著蠟燭走過來,卷起帳子,束在金鉤上。 穆千玄雙腕纏著的白綾已被鮮血染紅,面頰慘白得像是冬日里落在草尖的寒霜。初夏花容失色,擱下蠟燭,手腳麻利地打開抽屜,拿出藥和布:你的傷口崩了,我幫你止血換藥。 這幾日都是初夏在給穆千玄換藥,做起這些事來有條不紊,她偶爾替他吹吹傷口,舉手投足之間小心翼翼,生怕給他的傷口造成負擔。 穆千玄靜靜垂著眼眸,看著她靈活的手指,撫平傷口的痛楚,渾濁的呼吸變得平緩起來。 初夏抽空觀察他的臉色,這一看,手中的動作僵了下,眼底堆著幾許茫然。 怎么了?穆千玄開口說了自清醒以來的第一句話。太久沒說話,他的嗓音干啞得不成樣子。 沒什么。初夏低頭,怕被他窺見了心事。 先前光顧著給他處理傷口,沒有注意,方才那一眼,她突然發現,她險些分不清黑白二人了。 他們的眼神已經趨近于相同。 初夏總是能警覺地憑著二人眼神微妙的不同區分出二人,而現在,她快要分不出他們了。 她的心里頭像是被塞了大團的棉花,堵得慌。 初夏忍住眼角的酸澀,神色如常,處理好穆千玄的傷口,端著盆清水,替他擦拭掉手上沾染的血珠。 穆千玄仰坐著,沒有動彈,死氣沉沉的眼神里,只有她的影子投射的瞬間,才會掀起一絲波動。 初夏把水和換下來的布都扔了,去廚房熱了碗粥。穆千玄是病人,不能吃太重口的,粥里切了細碎的rou絲,無時無刻都在備著,就是怕他醒來餓了。 剛好是能入口的溫度,初夏坐在床畔,一口一口喂著他吃。 他并不拒絕,除了最開始說的那句,他再未開口說一句話,初夏讓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仿佛變成初夏曾cao縱過的木偶,不悲不喜,無情無欲,反應平靜得像是數九寒冬結著厚厚冰層的深湖,無人能窺探那寒冰下方涌動的激流。 越是這樣,初夏的心底越是沉甸甸的。她憋著一口氣,把傷心和難受都堵在喉嚨,有諸多疑問等著他解答,偏又擔心觸碰到他鮮血淋漓的傷口,只能裝作若無其事。 當穆千玄把目光移向自己的手腕時,她終于找到話題,安慰著說:師父的傷我找大夫看過了,只是看著嚴重些,等傷好了,就可以重新握劍了。 這不是一句謊言,這世上有許多能人異士,終有一天,她會找到辦法醫治好穆千玄的。 一生修劍的劍客,他不可以失去他的手。 穆千玄干裂的唇在粥的滋潤下漸漸有了血色,對于初夏的豪言壯語,他沒有反駁。初夏并不知道,在她說出那句話時,他微冷的胸腔里滾過暖流,寸草不生的心底,萬物重新生長。 粥都進了穆千玄的肚子。 初夏替他擦擦唇角:天還沒亮,再睡一覺。 她用的是商量的語氣。 穆千玄闔了闔眼眸,用依舊干啞的嗓音說道:你,不要走。 我不走。 穆千玄這張床大得可以并肩躺下三個人,初夏重新放下垂帳,鉆進帳中,在穆千玄身邊躺下,眨了眨眼睛:我知道師父只有我了,我陪著師父。 一生一世。像是在立下某種??菔癄€的誓言,她神色鄭重地補上了這四個字。 你先睡,我看著你睡。初夏又說。 穆千玄頷首。 初夏忙活大半夜,幾乎是沾床就困了,她努力撐大眼眶,盯著穆千玄。奈何困意洶涌,她的眼皮越來越重,她闔上雙目,打算緩解下雙眼的疲勞,這一閉眼,直接墜入了沉沉的夢鄉里。 她太累了。 穆千玄出事后,她沒睡過一次完整的覺。 睡在她身側的穆千玄卻毫無睡意。他慢吞吞動著身體,側躺過來,瞳孔里映著透過軟帳的光影,也映著初夏的恬靜溫柔的睡顏。 初夏不知在睡夢里看見了什么,小扇子似的睫羽不安地扇動著,呼吸急促,紅唇微張,喉中偶爾瀉出一兩聲幾不可聞的嗚咽。 穆千玄想將她摟入自己的懷里,拍一拍她的后背,可現在,他連動一動手腳都做不到。 他閉上雙目,慘白的臉上露出痛苦的神色。阮星恬揮出的劍影,伴隨著埋藏了十幾年的殘酷真相,如刀子般將他凌遲著,每當他快要踏入布滿荊棘的深淵,淪陷于無止境的黑暗里,初夏總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一把將他拽回春和景明的人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