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36節
第四十三章 隱娘是深夜進的宮,她換上女官服,于暗處像一道影子,正如她的名字,成景帝欽賜。 她轉眸看了眼前方的小太監,笑道:“嚴公公,別來無恙啊?!?/br> 嚴公公轉過頭來,那是張平平無奇的臉,容易叫人記不清五官。 但隱娘覺得,這是因為嚴公公總低眉順眼。 若嚴公公愿意抬起頭來,旁人就會立即發現, 他那雙眼生得極好,眼尾上鉤,目似點漆。 長得倒很符合她的喜好,但隱娘可不敢碰嚴公公。 倒不是嫌棄對方凈了身,而是她身為皇城司情報官,自然知道眼前這人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小太監。 隱娘見過嚴公公殺人,只有那時這雙眼才會靈動起來,染上笑意,這人是真的很享受親手奪人性命。 狹長的宮道上,緩慢步來一人。 嚴公公站定,彎腰行禮。隱娘隨之往暗處一退,打量來者。 那人穿著紫色飛魚服,手中提著盞燈,燈照亮臉的那刻,隱娘微微一怔。 等回過神后,她便立即低下頭來。 嚴公公輕聲道:“虞大人,可要安排一個人送你出宮?” 虞欽聲音冷淡:“不勞煩嚴公公?!?/br> 只是擦肩而過,隱娘忽地察覺到了什么,側眸掃了眼虞欽的腰間。 是她看錯了嗎,虞大人腰上的玉佩,宴云何好像也有一枚。 隱娘能被成景帝重用,自有她的本事在,其中最為出色的,便是她的過目不忘。 她并不懷疑自己的記憶,何況那玉是宴云何時常佩在腰上。 不過這天色太暗,瞧錯了也不一定。 還未收回目光,紫色衣袍下擺微停,蟒紋轉了一圈,袍上那雙獸目直直對上隱娘。 隱娘咬了咬牙,暗恨自己目光過于明顯,這宮里個個都是人精中的人精,怎會感受不到旁人注視。 “這是?”虞欽出聲問道。 嚴公公仍是那張恭順的臉:“陛下傳喚的司簿女官?!?/br> 虞欽目光久久停留在隱娘身上,似乎精準地將隱娘藏在暗處的臉,看得分明。 嚴公公對此視若無睹:“大人若無他事,奴婢便帶人下去了?!?/br> “姑娘長得像我認識的一位故人?!庇輾J低聲道。 隱娘惶恐地低下頭,沒有回應,也不該回答。 虞欽在留下這句引人遐思的話后,卻轉身頭也不回地離去。 嚴公公繼續帶著隱娘往前走:“姑娘且安心?!?/br> 隱娘眨了眨眼,將酸澀壓了下去:“我知道,他只是試探而已,不會認出來的?!?/br> 嚴公公輕聲細語,難得用上了勸慰的語氣:“姑娘莫哭了,一會讓陛下瞧見可就不好了?!?/br> 隱娘揉了揉眼睛:“嗯?!?/br> 她早就知道,在她選擇當隱娘后,世上就沒了白茵。 但見了成景帝后,她還是被瞧出了些許不對。 成景帝手里批改奏折,一心二用:“來的路上見著誰了?” 嚴公公一旁答道:“見到虞大人了?!?/br> 成景帝擱了筆,靠在椅上:“難怪這個表情,可是心疼了?” 隱娘自從被調去云洲后,年年厚顏無恥贈陛下禮物,盡顯愛慕之心。 然而見到真人了,她卻半天憋不出一句話,只輕聲道:“陛下說笑了?!?/br> 成景帝抬手做了個手勢,嚴公公適時退下。 隱娘沖成景帝行禮后,主動提起正事。 將宴云何跟虞欽進入云洲后的一舉一動,盡數匯報,包括宴云何要她查的三個地方。 隱娘取出了輿圖,呈給陛下。 至于那一閃而過的玉佩,被隱娘壓進了心底,沒敢再報。 成景帝隨意地看了那些輿圖幾眼,便不感興趣地往旁邊一推:“你這段時間跟著宴云何?!?/br> 隱娘驀然抬頭,跟著的意思,自然不是普通的跟著。 這是讓她將宴云何的一言一行,所有書信,通通記錄下來。 為何突然如此,宴云何做什么了? 成景帝單手支頜,彎著眼沖隱娘笑:“隱娘不是一直想回京城?” 隱娘有點慌張地低下頭,不敢再多言:“是,臣聽令?!?/br> 與此同時,從宮門出來的虞欽,登上了馬車。 家中老仆在前御馬,虞欽在車廂里安靜地坐了好一會,忽地抬手掀開車簾。 他取下那枚玉佩,遞給老仆:“照著出個圖樣,送去昭華閣,盡快讓這款式在京中流行起來?!?/br> 老仆:“好的,少爺?!?/br> 他剛想接過玉佩,卻沒拿動,那玉佩的穗子還握在虞欽手里。 虞欽再次將玉佩收了回去:“晚些我親自拓一份出來?!?/br> 老仆欲言又止,最后還是應好。 虞欽沉默地握著玉佩,指腹摩挲著圓滑的邊緣,暖玉很快沾染了溫度。他垂下眼眸,忽然將玉佩拋至一旁,轉身抽出卷書看了會。 冬日出行用的都是馬車,只是這車便宜,冷風不時從縫隙灌入,未能好全的傷口再次隱隱作痛。 虞欽放下了書,再次拿起了那塊玉,微微湊近,能感受到玉上殘留的氣息,是那個人身上的味道。 …… 宴云何重回神機營的那日,正逢下雪,他被高興的將領們拉著飲酒。 這回可不敢在軍中暢飲了,而是在京城的酒樓里包了個間,一群軍爺毫無形象地大口喝酒,一副不喝得趴下,誰也別想離開的架勢。 這酒局是為宴云何開的,他也不好不奉陪,來時便飲了解酒的湯藥,只求這些將軍們能夠放過他。 然而數個時辰后,宋文駕著馬車過來,接出了一個爛醉如泥的宴云何。 好不容易帶回府中,他帶著幾個下人一起給宴云何洗漱沐浴,最后給人換上白色的綢緞內袍,搬到床上。 宋文長長地松了口氣,擦了下腦門上的汗,出去拿醒酒湯的功夫,回身一看,就發現床上已空無一人,宋文面色微變:“糟了!” 他一把推開門,大聲道:“大人跑了!” 院子里的下人一聽,紛紛變色:“怎么又跑了!這一回會去哪?” 宋文急聲道:“去他常去的后院看看,天這么冷,應該不會跑太遠吧!” 宴府頓時一陣兵荒馬亂,與此同時,虞府安安靜靜。 虞欽在散值后,回到臥室,準備換上常服。剛一踏入房門,便眉眼冷凝。他府里沒人發現,可見此人功夫深不可測。 指腹推著金刀,出鞘半寸,虞欽忽然停住了步子。 再抬腳時,步伐已亂,他行至床前,此刻床幔低垂,掩住了里間景色。 虞欽用刀鞘挑開,只露一個縫隙,便即刻收刀,他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他閉了閉眼,回身把門關上,再次回到床前,輕輕撩起床幔:“宴云何?!?/br> 虞欽不帶情緒地喊著這人的名字,無人回答。 床上的人牢牢抱著他的枕頭,臉頰透著一股不尋常的紅意,雙眼緊閉,呼呼大睡。 “宴云何?!彼俅纬雎?,這一次聲調高了些許。 床上的人終于動了動,眼皮微顫,辛苦地睜開一條縫隙。 虞欽面無表情地望他,宴云何掙扎地動了動,他扶著床起來,黑色的卷發隨之滑落。白色的中衣敞開,露出的胸膛色澤如蜜,隱約可見飽滿輪廓。 宴云何揉了揉眼睛:“虞欽?” 他聲音帶著酒后的沙?。骸盀槭裁磿谶@?” 虞欽:“這話該問宴大人?!?/br> 宴云何怔怔地發了會呆:“夢嗎?” 很快他就接受了這個說法,沖虞欽笑了:“寒初,過來?!?/br> 虞欽沒有動,宴云何便動了,他上前一把抱住了虞欽,將人拖到了床上。 金刀再次出鞘,卻不知為何遲遲沒被主人使用上,最后摔在床沿,發出沉悶聲響。 虞欽聞到了一絲酒氣,雖然很淡。更多的是屬于宴云何的味道,充斥著整個床帳,無處不在。 男人一雙淺色的瞳孔,瞧著比平日深了些,應該是醉了的緣故。 宴云何緩緩閉上眼睛,好似又要睡過去,不知為何他又勉強地睜開,牢牢地盯著虞欽。 他抬起手,碰了碰虞欽的臉,很有些疑惑道:“這次的夢怎么還能清楚聞到味道?!?/br> 虞欽嘴唇微動,還沒說話,宴云何的手便放肆地來到虞欽的脖子處,停了下來。 “痕跡?!毖缭坪握f。 他盯著虞欽脖子上的傷口,那里已經結了痂,長長的一道,是宴云何的劍留下的。 “那天你沒想殺我,是嗎?”宴云何輕聲道。 他靜了好一會,沒等來回答:“怎么連在夢里都不理我?!?/br> 這樣也好,宴云何閉上眼,他俯身下去,離虞欽越來越近,起碼這個夢里的虞欽,不會阻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