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心不凈 第34節
虞欽看了看那茶,又望著宴云何。 就在宴云何以為,這人又要說一些冷言冷語,讓他弄清彼此立場,叫他不要再心慈手軟的話。 虞欽卻伸手接過了茶杯,一飲而盡。 碰到他指尖的手很涼,卻不似那夜那般冰冷。 房中好似有淡淡的香氣,宴云何轉過頭,恰好看到一株不該出現在冬日里的桃花。 擺在了床邊的瓷瓶里,灼灼綻放。 第四十一章 觀虞欽整間寢室,樸素淡雅,唯獨那支桃花,格格不入,似闖入冬日的春色。 是誰這般閑情逸致,給虞欽送了支桃花? 宴云何邁步過去,停在瓷瓶面前,俯身查看。 瓷瓶里的是株像生花,工藝精美,以假亂真,湊前一看,還有桃香襲來。 這種東西大多是姑娘家之間互相贈予,再說這風格也和虞欽不符,是誰送他的像生花? 宴云何忍不住就開始聯想,加之今晨他娘親催他成家,今年他二十有八,認識的世家公子們成婚早的,孩子都快要到定親的年紀。 他是因為去邊境耽擱了,那虞欽呢? 很快宴云何就意識到,只要有太后在,虞欽就不可能娶妻。 就在他打量桃花,甚至企圖伸手把花從瓶子里拔出來時,虞欽步伐緩慢地來到他身后:“你在做什么?” 宴云何轉過頭,故意伸指輕彈瓶身:“虞大人好雅興?!?/br> 虞欽默了默,一反常態地解釋了句:“別人送的?!?/br> 至于是哪個別人,虞欽沒有說,宴云何也猜不到。話只說一半,他倒寧愿虞欽沒有解釋,省得叫他左思右想。 可能虞欽也覺得自己這個解釋有點引人遐想,他頓了頓又道:“是個小姑娘?!?/br> 宴云何面無表情地哦了聲,本來打算解開包裹的手也停了下來,有點想回去了。 反正他送來的東西,在太后的賞賜面前也不夠看。 虞欽嘴唇微動,最終放棄了解釋:“宴大人,我這里無需探望,你該回去了?!?/br> 宴云何是要走,但不能被趕走,他把包裹往下一卸,里面的東西拋在桌上,砸出悶響。 里面是周大夫開的藥,上回虞欽沒有帶走,他留著也沒用。 藥瓶因為宴云何粗暴的動作,從包裹的縫隙中帶出,順著桌面滾動,即將摔在地上。 宴云何看也不看,摔了就摔了,反正不止一瓶,就是送出去后,虞欽也不一定用。 然而令宴云何始料未及的是,藥不但被接住了,虞欽還因為動作太大,反而帶到了傷口,瞬間冷汗涔涔。 宴云何上前扶住了虞欽,錯愕道:“虞大人,雖然我上次說這藥百來兩一瓶,實際上也沒這么貴,你無需如此?!?/br> 虞欽將那藥放回桌上,輕輕推開宴云何攙扶他的手:“今日你來,正好把帳清了?!?/br> 清什么帳?宴云何茫然想著。 虞府仆役少,房中又多了一個不可被旁人看見的宴云何。虞欽想去關門,宴云何忙把人按到了椅子上:“想做什么直說,我來辦?!?/br> 等聽虞欽吩咐,前去把門關上后,虞欽指了指房中的一個悶戶柜。 那柜瞧著樸素,再仔細看,柜面精雕細琢著鹿鶴同春,多是女子出嫁隨身之物,看外觀有歲月痕跡,約莫是虞欽母親留下的。 對虞欽母親,宴云何印象頗深,那是一個相當傳奇的女子。 虞長恩與夫人王氏只生有一子,名叫虞文舟。 與名字不同,虞文舟不喜文,只好武,年少參軍,人稱虞小將軍。 其父虞長恩鎮守京都,擊退敵軍,名聲在外,虞文舟亦是戰果累累。 當年京城不少人家,都想將女兒嫁去虞家,令所有人震驚的是,虞文舟最后娶了一位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都是往好聽的說,虞欽母親林芷在嫁給虞文舟前,是令朝廷頭疼的女土匪。 她女扮男裝,女承父業,將父親創立的同心幫發展壯大,成為當地官府的心腹大患。 誰也不知道,一個混跡江湖的女土匪,究竟是怎么跟聞名京城的小將軍糾纏上的。 最后的結果便是林芷嫁入虞家,同心幫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同心幫不少能人,都加入了虞文舟的隊伍。 可惜好景不長,虞欽剛出生時,虞文舟戰死疆場,尸首落入敵軍手中。 林芷將不足半歲的虞欽交給王氏,赴往疆場,并暗中召集了同心幫剩余的部下,于深夜突擊了敵軍,奪回夫君遺體后,在對方營里放了一把火。 這場火推動了當時僵持許久的戰役,戰士們因林芷壯舉,士氣大勝。 林芷卻在那場奇襲中,付出了慘烈代價。 她身受重傷,沒能熬到戰爭的勝利,也沒能等來尚在襁褓之中的虞欽,聽他喊一聲娘親。 或許這就是當初虞長恩不允許虞欽習武的緣由,虞家的確滿門忠烈,但這忠烈的代價,卻是白發人送黑發人。 王氏先送走了兒子,又送走了兒媳,不過幾年,便郁郁而終。 偌大的虞府,最后便只剩下了虞長恩和虞欽。 虞欽在東林書院時,宴云何總覺得他雖年紀輕輕,卻有種違和的古板氣質。 后來知道虞欽身世后,就覺得他自幼被祖父帶大,又是這樣的身世,早熟是必然的。 宴云何回過身,同虞欽確認:“是這里嗎,你要拿什么?” 虞欽頷首道:“第一層有個錦盒,取出來?!?/br> 宴云何拿著那錦盒,乖乖地回到了虞欽身前,他用腳拉出一張凳子,撩袍坐下。 跟虞欽比起來,他的儀態簡直慘不忍睹。虞欽都傷成這樣了,依然坐有坐相。 他把錦盒往桌上放,這一次不同他甩包裹時的粗暴,動作簡直小心翼翼。主要他擔心,從那柜子里取出來的東西,可能是虞欽母親的遺物。 不過后來他想,應該也不是遺物。若真是這種東西,虞欽不可能讓他碰吧。 “這段時間欠了你不少銀錢,那日你給我用的人參和丹藥,我托人打聽,聽聞價值千金?!庇輾J緩了口氣,又繼續道:“我身上暫時沒有這么多銀子,用這個還你?!?/br> 宴云何伸手打開了那個錦盒,里面是一個玉佩,但造型很別致,是一個紫玉葫蘆,玉質通透,小小一枚,掛在腰間,在手里把玩也很合適。 這玉的確值錢,足夠還請虞欽這段時間所欠下的債務。 宴云何其實不大高興虞欽這種事事都要跟他算清的行為,但他很想要這個玉葫蘆,某種意義上,也算是虞欽主動贈予他的東西,實在讓人心動。 他伸手拿起那紫玉葫蘆,迎著燭光打量,繼而勾起唇角:“那我就不客氣了?!?/br> 當下取下了掛在腰間的玉佩,隨意往那錦盒里一丟:“這個就還你差價,這玉葫蘆明顯要比我那些丹藥人參貴,別日后后悔了,說我占你便宜?!?/br> 說完后,他不等虞欽反悔,徑直翻窗而出,就怕虞欽將他喊住。 開玩笑,虞欽想和他算清,他們之間,豈是用錢能算清的! 宴云何回到府中,剛進自己的院子,就被端坐在房中的宴夫人嚇了一跳。 “娘,這么晚了,你來我這做什么?!”宴云何站在門口驚訝道。 宴夫人瞥了眼站在旁邊的宋文,宋文垂頭喪氣,雙手在身前緊握:“大人,夫人……問我,你拿了府里的東西往哪去了?!?/br> 宴云何自然地步入房中,手里摩挲著那個玉葫蘆:“娘,我這不是聽你的話,多出門逛逛嗎?” 宴夫人微笑道:“哪家的姑娘讓你這么心心念念,都快把家里搬空了去討她歡心?” 宴云何反駁道:“哪有這么夸張,我可沒搬空?!?/br> “哦,是嗎?那我花了五千兩銀子買的西域神丹、千年人參、安神香、生肌膏、暖手爐,還有我自己都舍不得的狐皮大氅,你都給我弄哪去了!”宴夫人越說越大聲,眉心直跳。 顯然是被宴云何這個敗家子氣得不輕。 宴云何給了宋文一個眼色,宋文緩慢地搖頭,表示自己什么也沒說。 他轉念一想也就明白過來,他讓宋文取這些東西,要問管事拿鑰匙,自然瞞不過母親她老人家。 于是他隨口胡謅:“在云洲受了點傷,那天周大夫過來看診,讓我吃了補身?!?/br> 宴夫人心頭一跳,立即站起身,圍著宴云何轉了圈:“哪傷了,不是說沒事嗎,怎么受傷的???快給娘看看!” 不知為何,宴云何突然覺得心里有些發酸。 他受傷了,還有娘親擔心,有宋文、方知州、游良,隱娘在乎,甚至是陛下都會過問。 倒是虞欽,這些時日在府里養傷,又有誰去看過他。 宴夫人回過神來:“你要是真傷到能動用那兩樣東西的程度,現在還能好好地站在這里來糊弄你親娘?” 宴云何干笑幾聲,不等他找出新的借口,宴夫人杏眼微瞇:“宴云何,你的玉佩去哪了?!” 宴云何身體一僵,他哪知道宴夫人的眼神這么厲害,竟然連他這陣子佩的什么腰飾都能認得出來。 宴夫人指尖微顫,指著宴云何:“你把你外祖父留下來的暖玉送人了?” 宴云何當下足步輕點,瞬間掠出了房中。 空氣中隱隱傳來了宴夫人不顧體面的大喊:“宴云何!你給我回來!” 灰頭土臉地來到方府時,才發現方知州和隱娘,甚至游良都在。 三個人在院子里支著一個小火爐,在涮羊rou。 見到宴云何來了,隱娘抬起吃得油乎乎的嘴:“你怎么來了?” 宴云何走了過去,坐在石凳上:“大老遠聞到香味就過來了,游良,你怎么也在?” 游良眼角紅紅的,看著好像是辣的,除此之外,連嘴唇也是通紅。 隱娘眼疾手快,將游良放下去的羊rou一把夾走,立即塞進嘴里,毫無形象,口齒不清地說:“他來找方知州,以為我是方知州的相好,大吵大鬧了一場?!?/br> 宴云何不是很吃驚,自己拿了個碗往里放調料。 游良紅著臉道:“我再同你說一次,我那不叫大吵大鬧,我就是好奇問問?!?/br> 隱娘點了點頭:“嗯嗯,不是大吵大鬧,是大哭大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