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反間(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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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德遜的公寓里,荊夏昏昏沉沉地醒過來。 因為這幾天的奔波和昨夜的折騰,她睜著眼睛看了天花板半天,才把斷片的記憶都接起來。 渾身都在疼,特別是兩條大腿內側,酸得像是剛開始學格斗的時候,被教練壓著拉了一整天的腿。 她在床上掙扎了一會兒,翻身起來,一扭頭就看到門外探頭探腦的維托。 是了,以霍楚沉的脾氣,就算不殺她,也不會讓她太好過。軟禁和監視,肯定是少不了的。 反正都是窮途末路,她現在的心情反而出奇的平靜了。 維托見她看著自己,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樣子,弱弱地開口問她道:“你、你睡醒啦?” 毫無意義的寒暄,荊夏實在沒多余的力氣搭理他,自己翻身下了床。 她睡覺一直有穿衣的習慣,可是掀開被子的時候,維托還是著急忙慌地回避了。 他現在對她的態度,幾乎是完全照搬了對霍楚沉的那套,狗腿到家了。所以荊夏推測阿巴丹的事情,霍楚沉真沒打算要她的命。 這么想著,外套已經披上,荊夏洗漱好走出浴室的時候,看見貝斯也來了。 他依舊是笑得和煦,只是落到她身上的目光,讓荊夏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意味深長。 “荊小姐,”他禮貌又客氣地喚她,眼神瞟到外面的沙發問,“有沒有空跟我聊一聊?” * 白色大理石臺面上,兩杯茶水熱氣氤氳。 貝斯讓女傭倒了杯熱水,遞給荊夏道:“空腹先別喝茶,會刺激腸胃?!?/br> 荊夏接過杯子,道了句謝。 房間里有些悶,連帶著讓她的心情也無端躁郁了幾分。荊夏不知道貝斯要說什么,也不想問,只埋頭喝水。 “荊小姐今后是怎么打算的?” 突然的問題讓荊夏一愣,才喝進去的白水霎時都變得沖鼻。 她咳了兩聲,有些難以置信地哂道:“這個問題,貝斯先生最該問的人,難道不是霍先生?” 答案仿佛是意料之中。 對面的人并沒有因為她無禮的語氣而憤怒,只是語氣溫和地繼續道:“荊小姐也許不知道,我一開始并不是霍先生的管家,而是他父親的私人醫生。我看著他出生、長大,送他去莫斯科留學,又從莫斯科把他接回紐約。他其實……” “貝斯先生要跟我聊的就是這個?” 沒說完的話被荊夏打斷,“對不起,別人的事,我不感興趣?!?/br> “我想說的是你不了解他,”貝斯跟著荊夏站起來,聲音變得有些沉,“如果老爺和夫人沒有出事,他不會是今天的樣子?!?/br> 他走到荊夏面前,看她,剛才眼睛里的柔和都散去,只剩下一片沉郁的烏云。 “他從小就很有音樂天賦,四歲開始學鋼琴。那么小一個孩子,連鋼琴的踏板都踩不到,那個時候他總會要我坐在他身邊,我幫他踩踏板,他在一邊彈琴?!?/br> 腦海里浮現小男孩那雙總是彎彎的眼睛。 那個時候,他的眼底仿佛住著星星,只要笑起來,就能看見細碎的、躍動的光亮…… “后來,我在莫斯科找到他的時候,他被人關在籠子里等死。等我救他出來才發現,他的手斷了。十根手指,每一根的指伸肌腱,都被挑斷了……”貝斯頓了頓,說到這里的時候,聲音已經不復先前的淡然。 他停下來,緩了幾秒才繼續道:“因為發現得太晚,有些手指留下了永久性創傷,直到現在都無法修復。荊小姐,你該知道這對一個夢想成為鋼琴家的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么?!?/br> 荊夏默默聽著,沒有吭聲。 這些過去,她隱約是知道的。 可是那又怎么樣呢? 說到底,都是些與她無關的東西。 他用半真半假的感情對她設下陷阱,她現在如果還是不顧一切地跳進去,那才是真的傻。 于是她深吸口氣,冷淡地問到,“所以貝斯先生到底想說什么?” “我想說你不知道,對于他來說,把這樣一段血淋淋的往事毫無保留的展示給別人,是一件多么困難的事?!?/br> “所以呢?”荊夏反問,幾乎要笑出聲來,“所以就算他這樣做是出于另外的目的,我也應該感恩,對么?” 貝斯被這個問題問得啞口。 他突然意識到,面前的這個女人過于理智和清醒,不是給點甜頭就會悶頭扎下去的小姑娘。 但棘手的是,這兩個人從一開始就站在了對立的兩極,真情永遠參雜假意,試探和真心也永遠都理不清。 愛于他們而言,只能是復雜難懂的糾纏拉扯。 誰先交付真心,誰就一敗涂地。 想到這里,貝斯覺得背心冰涼。 “在聊什么?” 門外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正在說話的兩人同時一愣,轉頭看見剛從外面回來的霍楚沉。 他常穿的外套已經換了居家休閑服。人筆直地站在門口,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有沒有聽到他們剛才的對話。 倒是貝斯表現得輕松,唇角彎處一個恰到好處的弧度,立即轉移話題道:“我給荊小姐開了點藥?!?/br> “藥?”霍楚沉一怔,神情不自覺緊張起來,這一切都被貝斯看在了眼里。 “沒什么,”他熟練地扯了扯嘴角,“就是些維生素,主要是助眠和幫助調節內分泌的?!?/br> 這句話說得兩人都有些不解。 貝斯頓了頓,挑眉看著霍楚沉故意道:“老是吃緊急避孕藥,對女性身體不好,以后最好不要了?!?/br> 霍楚沉的臉色立即有些不自在。 貝斯也不再說什么,笑了笑,拎著傻站在一邊的維托走了,把空間留給兩人。 偌大的房間很安靜,兩人沉默地站了一會兒,誰也沒有先開口。 荊夏還餓著,實在沒有力氣再應付他,雙手往睡袍兜里一抄,轉身就要走。 “我還沒吃飯?!?/br> 身側的男人拉住她,出口的句子終于不再是生硬的“過來”兩個字。 荊夏沒有看他,只面無表情道:“霍先生要是沒吃飯,應該找女傭、找維托,不該找我?!?/br> 想抽回的那只手被他拽住,霍楚沉也不解釋,拉著她往樓下去。 廚房里依然是一派生動的景象。 桌上擺著剛做好的煎蛋餅和烤時蔬,就連果汁都是鮮榨的。 荊夏這才反應過來,霍楚沉哪是自己沒吃飯,分明是知道她沒吃飯,別扭地找了個借口而已。 自己當下是什么處境,荊夏心知肚明。 她一向識時務,所以知道無謂的掙扎和抗議根本沒有意義。 于是她默不作聲地坐下,安安靜靜地開始吃東西。 兩人全程零交流,荊夏連一個眼神都沒給過霍楚沉。 直到盤子里的東西吃完,她起身要走,霍楚沉才終于按耐不住地叫住了她。 “你就沒什么想跟我說的?”他問,聲音還是一如既往地冷。 荊夏哂了一聲,側頭看他,片刻才道:“說什么?問霍先生準備囚禁我到什么時候?求霍先生今后能心生憐憫,別再像昨天那樣羞辱我?” 旁邊的男人沒有說話,淡漠而深邃的眸子落在面前一份報紙上,好像很淡定,但荊夏卻看到他側頰賁張的咬肌。 他等了一會兒才開口,像是在努力控制情緒,只用不溫不火的聲音道:“沒有人要囚禁你,我要的是你自愿留下來?!?/br> 荊夏仿佛聽了個笑話,哂笑道:“那恐怕是不能如霍先生的意了?!?/br> “是么?” 男人抬頭看她,深邃的雙眸蒙著層讓人猜不透的陰翳。 他攤開手上的報紙,遞給她,指了指上面頭版頭條的位置。 只是一眼,荊夏就被那個碩大的標題震驚到失語,半天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你瘋了……” 霍楚沉笑了笑,站起來,從背后摟住她道:“我當然沒瘋,我只是知道怎么斷人后路?!?/br> 手上失力,那張報紙飛落在地,露出一行醒目的標題——世界航運巨頭Navoi與Wings集團解除婚約,新訂婚對象曾是貼身保鏢。 “邁蘭如果看到這條消息……”他頓了頓,放緩語速道:“你猜,他會怎么想?” 這句話像一把刀,扎得荊夏渾身都在抖。 “還有FBI里,那些負責這個案子的人。你猜他們會不會認為這次調查失敗,是因為你的臨時反水?” 他抱著她,繾綣地在她耳邊呵氣,“還有溫奕衡,你幫溫晚晚放走了文森,又搶了他女兒的未婚夫,如果離開我,你猜他會不會放過你?” 一個一個的問題,像一刀一刀的劃痕。 如果說曾經利用霍楚沉,讓她猶豫過,那么現在,那點僅有的愧疚都被他親手一點一點地剝離。 微涼的吻落在她的耳廓,沿著敏感的耳珠來到側頸,他告訴她,“這就是你曾經執意闖入的世界,在這里,沒有人可以來去自由,全身而退?!?/br> 它是一個黑洞,會吸住你,吞噬你。 “以前我給過你機會你不走,現在,你就算是死,也得埋在我的地方?!?/br> 荊夏被他撩撥得心悸,本能和理智的拉扯像一場凌遲,讓她頭一次在與他的對峙中逃跑。 因為她怕再遲一點,他就會看穿她的狼狽。 “邁蘭·亨特被停職了?!?/br> 身后傳來男人的聲音,低沉有力,是勝利者的宣告。 扶著旋梯圍欄的手倏然握緊,荊夏停下腳步站了幾秒,終于還是沒有回頭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