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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眾人將王守仁的試卷放在了第一位。 朱厚照拿過來看了看,當場就虎軀一震,不由大為感慨。 哪怕現在的王守仁,還沒有經歷過被貶謫外放,遭劉瑾派人追殺后在龍場悟道,成為心學大家,可他自十五歲就上書皇帝,獻策平定農民起義之事,哪怕毫無回音,他也開始關注農民起義的成因和解決之道。 后來他游歷山海關,探查關外,研究經略四方之策,可以說是年少志高,心懷遠大。 能夠格物致知,成為圣人,他本身就沒有對自己出身階級的執念,反而能夠跳出這個出身,從官場和民間多個角度來思考問題。加上家學淵源,又在王華身邊耳濡目染,能夠接觸到的朝堂政事和施政方案遠勝于唐寅和倫文敘,若是論禮法論經義,他們三人或許半斤八兩,各有所長,但真正到了政事和策略方面,倫文敘和唐寅的眼光和經驗,還是遠不及他。 畢竟,以倫文敘和唐寅的出身,他們能接觸到的,是自己身邊的人和事,或許因為天賦能感覺到吏治腐敗田賦減少對朝廷的影響,可真正里面的因果和朝堂大佬們所思所想,他們很難接觸得到。 弘治帝看到這個結果時,本以為他們故意推出王守仁,是要維護官吏的利益,便將王守仁的卷子給了朱厚照,自己拿著倫文敘的試卷先看,看完之后便贊嘆不已,覺得此人哪怕出身貧寒,但有松柏凌云之志,文辭優美典雅,言之有物,實為狀元之才。 李東陽無奈,他和王守仁的父親王華是至交,看著王守仁長大,雖然早說過王守仁有狀元之才,可在這個時候若是一力保薦,反而會落得徇私之名,對他對王守仁都不好,只能看了劉健和謝遷一眼,嘆息一聲。 劉健和謝遷也沒辦法,他們都是一樣的處境,和王華的關系好,就沒法替王守仁說話,這次能力排眾議將王守仁的試卷排在第一,已經廢了不少口舌,可沒想到皇帝連看都沒看,就先點了倫文敘為首。 只能說,運氣使然嗎? 他們本都已經認命了,或許王守仁就是個老二的命,榜眼也不錯,除了少個父子狀元的佳話,也沒什么大的差別,到了翰林院,以后升職的事還不一定誰先誰后呢。 幾位大佬都已經開始考慮,是不是直接讓王守仁不入翰林院就到六部觀政,這樣有能力的孩子,早點扒拉到自己手下,不知能省多少心。 三人從之前的同心協力,到這會兒開始目光轉向,刀劍相加,人才就這么少,你拉走我就沒了,以王守仁從對策中表現出的能力,無論是到謝遷所管的兵部,還是劉健所管的吏部,李東陽所管的戶部,都能有所作為。 搶人之戰,馬上就要拉開帷幕,之前的戰友,轉眼就成了競爭對手。 可誰也沒想到,旁邊安安靜靜坐著的小太子,忽然一拍桌子,驚嘆道:說得好! 眾人齊齊矚目下,小太子轉頭向弘治帝說道:父皇,我若為鎮國大將軍,請父皇以此人為我軍師! 眾皆絕倒。 大明重文輕武,便是四品武將,也要受六七品文官轄制。人家一個好端端的狀元苗子,閣臣種子,妥妥的文官仕途,你居然一句話就想讓人改換陣營,去沖鋒陷陣,哪怕是當軍師,那也絕非文臣志愿,簡直是兒戲之言。 哦?他說了什么,讓皇兒如此驚艷? 弘治帝卻知道自家兒子的偉大志向,哪怕不當皇帝,他都想去策馬塞外,當個鎮國大將軍,現在居然從殿試的考生中看上了人,他身為父親的,當然要看看兒子未來的左右手。 身為一個愛子如命的父親,從兒子開口的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將這個考生直接定位東宮,準備給小太子用了。 正因為如此,他更要看看此人的文章,確定此人可用,不會帶偏了兒子,方才能安排給小太子。還得回頭安排人好生教導一下,免得這位考生也像兒子一樣,一心開疆拓土,只想帶兵打仗,那他到哪抓人接班去。 父皇,你看,他這段話,是不是說,想要解決兵禍,就得先查出亂民之因,兵禍之源,只有從根本解決問題,才能徹底不戰而勝。 朱厚照搖頭晃腦地說道:孫子曾說,上兵伐謀,應該就是這個道理吧!那些流民因為失地而流離失所,造反作亂,若是他們有了土地,能吃飽穿暖,又有誰會放著好日子不過,去自尋死路呢? 弘治帝接過他手中的試卷,看了眼上面字體,心下有數,便一目十行地閱覽起來。 只是這一次,他看得并不快,一遍看過去,又重頭返回來再看了一遍,越看越覺得其中言之有物,有根有據,里面的事例和分析頭頭是道,顯然不是泛泛之談,作文之人必然是經過一番游歷調查,才能了解民情,同時還對朝政有所了解,才能提出這般直至要害的策論。 他看得入神,殿上眾人卻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朱厚照則笑瞇瞇地深藏功與名,抓過何鼎送來的點心,一口一個,還讓何鼎再準備給閱卷官們賜宴時多備點湯水,給這些大人們滋補滋補,慰勞大家的辛苦閱卷。 何鼎看了看諸位閣老和六部大人們的眼睛和嘴唇,深以為然,立刻下去安排。 弘治帝這一看,就看了小半個時辰,最后也忍不住撫卷長嘆,說道:想不到今科人才濟濟,朕能得此良才,實為大明之幸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