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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柳竹秋在線閱讀 - 柳竹秋 第74節

柳竹秋 第74節

    柳堯章仿佛戴著項圈的狗,不敢擅作主張。

    柳竹秋并未怨責,還很理解三哥的處境。

    官場民間都信奉“忠臣出自孝子家”,他的名譽、前途、生存空間都與孝道密不可分,不能過分違逆父親。

    柳堯章真心替柳丹父子抱不平,耐心勸說:“你昨天不該那樣沖動地頂撞老爺,依我看這案子只我一個證人還不夠,若能說動老爺為溫如作證,勝算就會大很多?!?/br>
    他建議柳竹秋回家向柳邦彥道歉,再說些軟話好話,爭取他的支持。

    柳竹秋本非負氣斗狠之人,覺得這話有理,與之結伴回到柳家,見了柳邦彥先跪地賠不是。

    柳邦彥白天接到柳世忠病亡的噩耗,頗感惋惜,女兒主動認錯,他也不打算再計較,揮手叫她起來。

    柳竹秋端然不動,等著柳堯章替她提請求。

    柳堯章靠近父親洞洞屬屬道:“老爺,秋蕙說她明天要去順天府告狀?!?/br>
    柳邦彥怔愕:“告狀?她要告誰?”

    “……賈棟盜取溫如的試卷,冒領功名,還涉嫌殺害溫如,秋蕙說她要為丈夫和公公報仇?!?/br>
    “胡鬧!”

    柳邦彥重擊桌案,急得直哆嗦,吩咐兒子:“你馬上去跟她說,賈棟是內閣首輔的獨生子,她去告狀就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只會枉送性命!”

    柳堯章啞口垂手,柳竹秋聽父親的口氣已知他不會援手,含恨咬了咬嘴唇,鎮定聲明:“是我教她去報官的?!?/br>
    柳邦彥其實已猜著了,聽她親口承認,氣血涌上腦門,顫聲怒斥:“我就知道你這丫頭沒那么容易清醒,你教秋蕙去打官司,是想害死她嗎???”

    柳竹秋神色不變:“我們已決心為溫如和忠伯伸冤,目前只缺一位能讓官府采信的證人來證明那些文章的確是溫如寫的,老爺您愿意幫我們嗎?”

    她挑明話題,柳邦彥瞬間被逼至角落,暴躁地起身怒詈。

    “我看你真是瘋了!瘋了!為了一個下人,竟想害死自己的父母兄弟!”

    柳竹秋遽然抬頭,目光雷電般劈向他。

    “溫如和忠伯雖曾是家里的奴仆,但與我們生活多年,早已親如家人。前些時候您蒙冤下獄,忠伯怕家里缺錢,趕著送來田莊的收益,還額外孝敬了兩千兩銀子。那都是他們父子省吃儉用攢下的,是他們全部的積蓄。這樣的忠義之人,我們難道要以怨報德嗎?”

    “以怨報德”是柳邦彥最大的痛腳,他惱羞成怒向前踢踹,被柳堯章攔阻。

    “老爺當心摔著!”

    “你問問她,我哪里以怨報德了?那對爺倆是我給放良的,柳丹讀書的錢也是我出的,還把農莊交給他們打理,給他們生計讓他們賺錢況且那兩千兩銀子我分文未動,全都退回去了!天底下還有像我這么厚道的主子嗎?我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你還想讓我怎樣!”

    柳竹秋見父親的自私懦弱積重難返,改變交涉事項,轉而為柳堯章爭取自主。

    柳邦彥照樣矢口否決。

    “你大哥二哥只是二甲進士,被派到地方任職,多年來沉浮不起。只你三哥考中狀元進了翰林院,將來升遷比別人都容易。家里就指著他先出頭,好拉撥其他人。你讓他去跟賈閣老作對,不是存心毀他的前途?”

    柳堯章試圖開口,嘴唇剛作動便遭斷喝:“你敢不聽你老子的話,我就滿城帖告示告訴大家你是個不孝子,看你還怎么做人!”

    父親這種以孝道親情綁架子女的行為令柳竹秋深感厭惡,不禁指責:“爹自己冷血,還想逼著三哥跟您一塊兒無情嗎?”

    柳邦彥此刻真不想要這個狠心揭短的女兒了,狂躁指罵:“你有本事自己去幫柳丹出頭,別在這兒攛掇其他人!”

    “要是女人能出仕做官,女兒現在絕不會來求您?!?/br>
    “那就怪你投胎時不爭氣,你若真是兒子我也不說什么了,鉆天入地都算你自個兒的本事??赡慵仁桥畠?,樣樣都得靠著家里,就該老實聽話,有什么資格說三道四?”

    公正評定,柳邦彥比起那些真正重男輕女的父母已算十分開明,也從未在要強的女兒跟前說這些扎心窩子的話、今天先被她傷透了心,忍不住予以還擊,話出口時便已料到后果。

    柳竹秋麻利起身,扭頭疾走,三哥的呼喚、父親的叫罵都留不住她,只想快點離開恥辱之地,否則胸腔定會因憤懣爆炸。

    在外她是左右逢源的大才子,在家卻是低人一等的小女兒,同一個人只因外在的性別不同,處境竟如此懸殊,這充滿偏見的世界就是壓迫女人的囚籠!

    在閨房悶坐良久,柳堯章來了。

    兄妹間無須多言,他輕輕伸手搭住她的肩頭,柳竹秋就能接收到足夠的安慰。

    “老爺說他以后再不管你了,隨你想干什么都行?!?/br>
    “哼,他還有臉管我嗎?成天教訓我要守禮義廉恥,自己卻不講仁義道德?!?/br>
    柳堯章無奈長嘆,猶豫道:“你真要幫秋蕙打官司?”

    柳竹秋雙目如炬:“當然,柳竹秋不行,但溫霄寒可以?!?/br>
    柳堯章不做無謂的勸阻,通報一則新消息:“老爺派人把秋蕙接來了,正讓太太勸她呢?!?/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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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十三章

    范慧娘見到秋蕙, 想讓她挨著自己坐,秋蕙不肯亂了尊卑,堅持站著回話。

    范慧娘便照柳邦彥的意思勸說:“柳丹的事我們都知道了, 也很替他抱屈, 若仇家是尋常人, 我們說什么都會替你們爭回公道??赡鞘莾乳w首輔啊, 背后還有唐珰撐腰,多少高官都栽在他們手里,我們哪里是對手?常言道人莽撞要闖禍,馬爆烈要摔跤。你別逞著一時的氣性蠻干,否則不僅報不了仇, 還得把小命搭進去?!?/br>
    秋蕙不為所動, 平靜道:“太太,溫如生前待我極好, 公爹也拿我當親女兒看。好好的兩個人就這么叫人害死了, 我若裝癡做傻不為他們伸冤,良心如何過得去?只求盡力而為,是死是活我都認?!?/br>
    范慧娘苦嘆:“你是不怕死,可也得想想孩子啊。順兒還沒斷奶,你舍得拋下他不管嗎?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你有決心就忍一口氣,等把孩子拉扯大了, 讓他給柳丹和忠伯報仇?!?/br>
    秋蕙流淚道:“不是我不能忍, 原因有三。第一, 現在打官司還有實證為據, 時間長了證據都拖沒了, 報仇就更艱難了。第二, 那些壞人作惡已成習慣,不盡快扳倒他們,今后還會使更多好人受害。第三,我和溫如公爹都希望順兒此生平安喜樂,若他接下來都為報仇而活,那這輩子注定痛苦。我這做娘的不能把重擔都壓在兒子身上,假使這次不能成功,報仇的事就到此為止。我已求過三奶奶,她答應替我撫養順兒,老爺太太都心地慈善,相信不會反對?!?/br>
    她說完跪地磕了三個響頭,提前向主人托孤。

    范慧娘陪她掉眼淚,感嘆奴婢隨主子,秋蕙是柳竹秋調、教出來的,這九牛難回的倔強真與之如出一轍。

    柳竹秋已在門外傾聽多時,再次確認秋蕙的信念后,走進來扶起她,對繼母說:“太太,秋蕙是個有志氣的,柳丹在天有靈定會助她打贏這場官司。老爺現下正生孩兒的氣,孩兒在家只會礙眼,想搬去三哥家躲幾天,求您應允?!?/br>
    范慧娘剛才親眼看到柳邦彥盱衡厲色咒罵柳竹秋,留她在家大伙兒日子都不好過,于是做主準許。

    柳竹秋收拾行李,和春梨、秋蕙乘坐柳堯章的馬車回到靈境胡同。

    柳堯章勸她別冒進,柳竹秋卻認為兵貴神速,必須趕在賈棟一方還未做好充分準備時出手。

    第二天一早她便和秋蕙去順天府遞狀紙。

    府尹牛敦厚因去年的鄉試舞弊案被責瀆職,花大價錢賄賂上司才保住官位。

    因該案是溫霄寒揭發的,他見了此人便覺晦氣,再看狀紙,居然是狀告內閣首輔的公子,感覺像將一塊燒紅的石頭硬往他手里塞,按律無法駁回,便心生歹念,對秋蕙說:“柳秦氏,告狀需有實證,你說賈棟剽竊了你亡夫的考卷,可有證據?”

    秋蕙肅然應答:“大人,狀紙上寫得明明白白,民婦昨日去貢院調取先夫的考卷,得知試卷已丟失,這事已由巡城御史記錄在案,可以為證。另外,先夫在試后曾向同窗親友展示他在考場上所做的文章,后來《闈墨》發行,解元賈棟的文章與先夫的一模一樣,若非他調換了試卷,將先夫的成績據為己有,怎會如此呢?民婦已在狀紙上列出看過先夫文章的人的姓名住址,大人傳喚他們便可問出詳情?!?/br>
    牛敦厚走完過場,冷聲道:“按照本朝刑律,婦人造訟無論有理沒理都得先領五十殺威棒。你若堅持告狀,本官也須按章程處理,棍棒無情,縱有好歹都得你自行承擔,你可想仔細了?”

    秋蕙深吸一口氣,凜然道:“民婦只求為夫伸冤,死亦無懼?!?/br>
    牛敦厚拋下簽牌,命衙役行刑。

    幾個人將秋蕙按倒在地,由兩名皂吏持棍捶打。

    昨天柳竹秋去見張魯生時曾請求他幫忙疏通關系,花錢收買了順天府里的皂頭,叮囑他叫手下在對秋蕙行刑時放水。

    可順天府的皂吏里有兩個是牛敦厚的親信,不聽皂頭指揮。

    此刻正有一人參與行刑,動手前已接到牛敦厚的滅口指令,那棍子下得又快又猛。沒幾下就打得皮開rou綻,血透衣裙。

    秋蕙死命忍耐,將袖口塞進嘴里,不久咬穿衣料,牙齦也滲出血來。

    柳竹秋就在公堂門口,見狀五內俱焚,猛朝那皂頭遞眼色。

    皂頭也心急,奈何府尹正虎視眈眈盯著堂上諸人,誰敢輕舉妄動?

    另一個行刑的皂吏還算有良心,見那邊打得不祥了,等他再發狠下棍子時急忙伸棍攔截。兩棍相撞都啪地折斷,可想這一下若落到實處,受刑人定會當場殞命。

    牛敦厚厲聲呵斥那護人的皂吏,柳竹秋忍無可忍步入公堂,高聲問:“牛大人這是照章辦事,還是在取人性命?”

    牛敦厚責問:“溫霄寒,本官尚未傳喚你,你擅闖公堂該當何罪?”

    柳竹秋瞯然道:“律法規定,原告的近親可代為到堂應訟。晚生是柳丹的結義弟兄,他父母亡故,亦無兄弟,晚生就是他的至親,于情于理都該幫他的遺孀打這場官司。朝廷近期剛下令禁止各級官府濫施刑法,這個衙役下手如此狠辣,分明想置柳秦氏于死地,大人若不下令停止行刑,晚生這便去刑部首告,請上官們來裁斷!”

    他后臺很硬,牛敦厚不敢輕易得罪,況且那兩根折斷的棍子足可證明皂吏行刑時心懷殺念,真要追究定會供出他這個指使者,被迫忍怒道:“罷了,這案子本府受理了,但不能憑你們一面之詞斷案,你先帶柳秦氏回去候著吧?!?/br>
    柳竹秋不容他拖延,拱手鄭告:“按照律令,凡人命案件,只要被告身在本地,必須即刻捉拿審問。請大人及時下令,以免兇手聞風出逃?!?/br>
    牛敦厚只得發簽命捕快去賈家傳喚賈棟。

    柳竹秋將秋蕙架出公堂,讓瑞福送回去請醫救治,獨自留在衙門等候。

    那賈棟拒不到堂,在柳竹秋督促下,牛敦厚又差了兩撥人過去。

    柳竹秋讓他們帶話給賈棟:“他若再不來,我就有理由繞過順天府,直接去東廠和錦衣衛告他,看他更喜歡哪個衙門?!?/br>
    她昨天已請孫榮幫忙造勢,廣泛散播賈棟剽竊他人試卷,冒領功名,殺人滅口等消息。

    順縣鄉試漏題案剛剛完結,又在補考時出現舞弊現象,涉事的還是內閣首輔的兒子,民眾報以的關注毫不亞于前次。

    賈棟聽說溫霄寒拿東廠和錦衣衛來要挾,在家憤憒叫囂:“他以為那兩處衙門是他開的?只是張選志家的教書先生,也敢拿起雞毛當令箭!”

    賈令策比兒子老練得多,教訓道:“這姓溫的潑賊刁惡jian衺,背后不知誰在唆使,絕不能等閑視之。都是你做事不謹慎惹上這場禍事,如今連為父都被你牽連了?!?/br>
    他責怪賈棟不該讓書商們發表那些文章,賈棟委屈:“文章是學官直接給他們的,孩兒也阻止不了啊?!?/br>
    追究這些已枉然,賈令策讓他先去府衙應訴,家里會抓緊時間替他修殘補漏。

    賈棟自恃勢雄,量那牛敦厚不敢難為他,坐著轎子大搖大擺來到順天府衙,走到公堂門口先與柳竹秋照面,這下真是新仇疊舊恨,兩方都殺氣盈面。

    賈棟先指著柳竹秋發難:“溫霄寒,你害了金宏斌他們還不夠,連本少爺也想一并弄死嗎?真是白日做夢!”

    他伙同金宏斌等人yin辱宋妙仙一事本已上達天聽,可慶德帝只當是年輕人爭風吃醋,且律法只保護良家婦女的貞潔,妓、女本就骯臟下賤,縱被jian污也不能視作罪案論處,因此僅對賈令策略加申斥,命他嚴格管教兒子。

    沒能懲治首惡,柳竹秋自是不甘,如今更添血海深仇,她發誓與這畜生死磕,陰狠道:“暗室虧心,神目如電。你干了那么多壞事,老天都不會放過你,我今日就是來替天行道的?!?/br>
    “好啊,那我們就看看最后死的人會是誰!”

    牛敦厚下令擊鼓升堂,先提出秋蕙對賈棟的指控。

    賈棟當場反咬對方誣告,柳竹秋說:“你既說那些文章是你寫的,先背出一兩篇來聽聽?!?/br>
    賈棟背不出來,狡辯:“寫文章憑的是一時的才思,你去問問那些讀書人,有幾個能在時隔一月后完整背誦自己寫過的文章?!?/br>
    他說的也是常情,柳竹秋改口道:“你背不出總解得出吧,你在《天不可信,我道惟寧》一文中寫到周公傳衛康叔《康誥》《酒誥》《梓材》三篇,教他敬天保民之道。我且問你,周公為何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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