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頁
夜風一吹,軍報就掉到了地上。 寧扶疏狐疑低頭 白紙黑字,執筆寫信的人許是著急,那字甚為潦草,寫得斗大。 顧帥陣亡,尸骨已運往軍中。 寧扶疏心下一沉,從他腿上站起身整好衣物,瞥去眼神讓影衛退下。 門扉合得嚴實,將浮華喧囂阻隔在兩端。 她彎腰將信報拾起,有些不確定顧欽辭此時情緒。寧扶疏素來不太會說安慰話,嘴唇動了好幾遍,照樣編織不出撫人愁情的句子,索性緘默,靜靜端詳著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的人。 倒是顧欽辭率先開口,沒有抬眼:臣臉上有什么東西嗎? 寧扶疏這才意識到自己目光太灼烈,當下是無論如何都得說些什么了。 只她料想強大自尊如顧欽辭,早已見慣弟兄生死,必然不會相信諸如逝去的親人其實化作了蒼穹一顆燦爛明星守護著你,這類哄小孩兒的話語。 將將從情`欲中抽離出來的腦袋一時間有些卡殼,鬼使神差地道了句:你,要繼續嗎? 話音脫口而出惹得人當即愣怔,想敲自己一個腦瓜崩。 此情此景,這話多少有些胡鬧了。 卻見顧欽辭掀眸望來:殿下興致不減? 他隨性一笑:那便繼續吧。 說著,竟當真朝寧扶疏走去,似乎真有此愿,動真格兒的。 寧扶疏: 短短兩步距離,男人錦繡靴頭就碰到她的云履??赏盹L吹得濃云卷聚,遮住半輪秋月,早已沒了水到渠成的旖旎氣氛。 那紙寫著顧鈞鴻噩耗的信箋還在她手里,寧扶疏終究在他近身之前,出聲提醒:侯爺莫不是忘了 至親辭世當守孝丁憂,不可飲酒作樂,不得婚嫁圓房,不預慶吉之典。 顧欽辭腳步頓?。簭那霸鯖]覺得殿下這般守規矩。 我是在為自己守規矩嗎?寧扶疏軟了語氣,嘆聲。 垂眼瞥見他鞋面上一點緋色斑駁,她抽出袖中絹帕蘸上茶水,繼而拉過青年那雙骨節覆繭的手,擦去他指尖凝固血跡:顧大將軍是侯爺的兄長,我總得顧慮著你一些。 捏著他粗糲指腹的手很柔軟,動作耐心細致。顧欽辭看她一眼,自己留在她唇上的殷紅也已經凝固。 結成一朵炫目的牡丹花。 是他留在她身上的痕跡。 待擦拭完,寧扶疏松開他的手。 顧欽辭忽然五指收縮,將那細腕一把捏住。 寧扶疏以為他又要做什么,下意識試圖掙動,但顧欽辭這回的目標似乎并非她這個人。 而是抽走了她指尖捻著的絲帕。 并撣開找到一處干凈沒使用過的地方,按上寧扶疏兩瓣誘人朱唇,用力摩擦。 直將唇上的血揩到帕子上,他一向寡淡的神情好似倏爾添了兩分濃墨重彩,心情大好地絹帕丟開。 寧扶疏抬指碰了碰唇瓣,立刻倒吸一口涼氣,泛著火辣辣的疼。 忍不住在心底吐槽:擦血便擦血,這人就不知道稍微溫柔些么。 她欲用眼神控訴顧欽辭,卻在抬頭時目光不經意瞥過那張沾滿點點血色且皺巴巴的帕子,正不偏不倚被扔在床榻正中間。她視線凝滯,隱隱覺得有哪里不太對勁。 這東西看著怎那般像 落紅。 寧扶疏被腦海中突然冒出來的想法驚愣,興致不減的究竟是誰? 他的顰笑神采都與風月無關,卻比個中高手更風流。曾以為他不通風情,如今才覺,實乃大錯特錯。 可親人死訊當前,他竟當真無動于衷? 不過是死而已。顧欽辭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恍若無事地將調情舉止揭過。漫不經心往椅子上一坐,后背靠著桌沿,大喇喇翹起二郎腿:人生自古誰無死,早晚罷了。 寧扶疏干巴巴應了句:顧大將軍是為大楚捐軀,重于泰山。 她話音剛落,顧欽辭又道:我在生氣。 他居然比我先死?他怎么敢比我先死?要我給他收斂尸骨、為他吊唁招魂? 一連三句質問,咬牙切齒,字字狠厲。 顧應璞他怎就這么能耐呢?! 應璞是顧鈞鴻的表字,取君子如璞玉之意。 寧扶疏: 怎么好像和她以為的傷心欲絕,不太一樣。 殿下知不知道,兄長的腿,是如何斷的?顧欽辭突然拋來一個問題。 寧扶疏道:因為戰場上刀劍無眼? 顧鈞鴻作為武康侯嫡長子,是毋庸置疑的爵位繼承人,顧老侯爺對他的栽培和用心絕對不會比待顧欽辭的少。他也曾鮮衣怒馬,智勇雙全,十三四歲便提著長`槍背著大弓隨父上陣殺敵,十五歲便領著麾下士兵攻破朔羅城池,收歸大楚版圖。 那時,軍中人私底都稱他一聲顧小侯爺,知道武康侯勢必會將侯爵傳給他,只等顧鈞鴻弱冠成年便封為世子。 然,天妒英才。 變故發生在顧鈞鴻及冠前幾個月,戰中失利,殺敵一千自損八百。雙腿中箭無數,又被敵軍投石砸中,髕骨碎裂,筋脈斷裂,從此只能在輪椅上度過后半生。也是從那時起,顧鈞鴻才開始功于謀略詭計,靠用兵如神取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