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月篇】
綺麗喧鬧的春日盛景。 濃郁的綠蔭下,有緩歌曼舞的人群,熙熙攘攘的賦詩聲,這樣的年歲,裙畔生風,衣襟帶花, 古北商國的后宮一隅,年幼的小皇子被一腳踹在地上,他佝僂著肚子卻不敢哭,只仰著頭小聲哀求,“皇兄,痛?!?/br> “你也知道痛啊,上次你偷偷跑去找父皇告狀,害得我跪在禁閉室叁日,我就不痛嗎?” 居高臨下的少年表情不屑,“如果你再敢告狀,我不一定能保證你活著在這個宮中長大?!?/br> 赤裸裸的威脅。 小皇子頓時兩只手捂住嘴,猛地搖頭,表示自己不會了。 施暴的人耀武揚威地離開了這里。 因為在墻角,小皇子徐明黎待的地方是一處陰暗地,因此便更加顯得與春景格格不入。 一面是絢爛多彩的人們。 一面是被打到流冷汗的自己。 “你上次告什么狀了?” 胡月默默看完這一切,從隱蔽的地方走出來,她穿的是尋常宮女的衣服,梳著與所有宮人一模一樣的簡單發髻,只是容貌艷麗,恰如春花。 徐明黎看得有些怔住,忘了搭話。 彼時,胡月十四歲,是被送進北商宮中的奴隸,她身份卑微,卻長了一張絕色臉龐,若是被君上看見,倒也能在后宮立足。 這便是她的最終目的。 “皇兄搶了我的玉佩……”徐明黎唯唯諾諾地答話,“扔進了火里,他說里面有妖怪,可是那是父皇送給我的百日禮?!?/br> 那是徐明黎從小到大同父皇告的第一次狀,他鼓起了所有勇氣。 皇兄是當今太子,得知此事后,父皇懲罰太子跪下思過,但其實他沒有跪多久,就被皇后求情免去了。 但徐明黎仍然不后悔。 可今天卻遭到了太子的私下報復。 “十一皇子,恕奴婢直言,人善被人欺,你若不是藏拙,只能說是真正的懦弱?!?/br> 胡月搖了搖頭,“沒人能幫你?!?/br> 就像今天,她即便看到,為了保全自己也不會出身相助。 徐明黎沒有說話。 他的痛勁兒緩過,便站了起來,才八歲的孩子,人長得瘦小,只到胡月肩膀處。 胡月忽地想起從奴隸堆里救下自己的小將軍,那時候他也是那樣小。 她有些心軟了,從荷包里掏出一包杏花糕,遞給小皇子。 “這是大滄的一種糕點,你嘗嘗,甜的?!?/br> 胡月說,“口中甜了,心里就不苦了?!?/br> 胡月是大滄安插在古北商的細作之一。 她十歲時被人從高如山的死奴隸堆中刨出來,李殉也才六歲,小小年紀抿著唇,回頭看向老將軍。 “她還活著?!?/br> 于是她被當做細作精心培養了四年,來到了古北商皇宮。 當晚夜宴。 大滄使臣舉起夜光杯,豪飲數盞,撫掌大笑,“此次前來,大滄進獻美人十六位,請陛下過目?!?/br> 隨著青銅編鐘的敲擊聲,十六位姿容絕麗的女子走進來。 胡月因為年紀尚小,在一眾美人中并不算太出彩,只被簡單安置下來。 她在北商皇宮待了兩年多,并沒有能夠接近有用情報的機會,胡月倒是不急,雖不自由,總之有吃有喝。 這日替某位主子送完她想要的薔薇硝,胡月得了片刻空閑,啃著一個李子在后院秋千上坐著。 拱門后走出一位半大的少年,赫然就是曾有一面之緣的小皇子。 他臉色蒼白,靜靜地站在那里,瞧著大病初愈的模樣。 胡月從秋千上下來,同他問禮,有些疑惑他怎么來了這里。 “你叫胡月嗎?”小皇子嘴角勾出一個牽強的笑容來,“我被父皇封了王,不日便要離開皇宮,離開京中了?!?/br> 好事啊。 胡月還挺意外,宮中都知十一皇子懦弱無能,不僅庶出,且無母族支持,成不了氣候,沒想到小小年紀就被封了王。 “恭喜殿下?!?/br> 下人居住的后院,本就條件不好,樹下的荒草都在飄搖。 徐明黎眼見著她比第一次見的時候容貌還要好看,不由問道:“你愿意跟我走嗎?” 胡月心說,當然不愿意。 可她還是裝作為難的樣子,不解道:“王爺這是什么意思?” 徐明黎有些靦腆,風一吹便咳嗽,他往前走了走,“父皇給了我封號,又問我有何心愿,我說想要幾個宮人跟隨,其中有你?!?/br> 他說,“你應該聽說了,近日北商與大滄的關系越來越緊張,你是大滄來的,屆時一定不好過,跟我走吧,去了封地,我會保你此生平安?!?/br> 話說的倒是好聽。 胡月卻搖頭,“謝過王爺,只是我是否有余地留下來呢?” “你……”徐明黎神情有些懊惱,少年老成地嘆氣,“罷了,我去問過父皇便是?!?/br> 性格倒還是一如既往地好拿捏。 胡月將此事寫信傳給了線人,沒想到次日便收到了回信。 信中將軍只有兩字:同去。 胡月可真是,攥緊了拳頭,感到一陣苦悶。 這是覺得她在北商皇宮的任務太失敗了,讓她跟小王爺一起流放嗎。 是的,流放。 胡月那日恰好撞見了,小王爺是陰差陽錯在北商王遇刺時,替他擋了一刀,因此才得來的封號,但這樣無用的皇子,怎么可能給他最豐饒富足的封地,只劃了一塊毗鄰邊境的湯州給他。 這也算是變相的流放了。 將他放到權利中心之外,遠離京都,可對于這樣懦弱的皇子,又何嘗不是一種保護呢? 只能說是喜憂參半。 她又去找了徐明黎,趕在他向北商皇稟報之前同意了與他同去湯州。 徐明黎rou眼可見地開心起來。 他像得到了什么珍重的寶貝,笑容掛在嘴邊,遲遲沒有放下。 離宮前,太子又帶了一堆人風風火火到了徐明黎居住的宮殿。 胡月已經搬到了黎王身邊,隨身侍奉,她把糕點茶水擺上來,便退到了一邊。 太子掏出一只錦盒,嘴角噙著莫名的笑意,“黎王不日便要走了,我們好歹兄弟一場,贈你一份禮物,打開看看?!?/br> 身邊的侍衛接過,遞到黎王手邊。 他嘴唇繃直,并不是欣喜的樣子。 太子還在催促,“快打開看看?!?/br> 徐明黎雙手捧著錦盒,他的目光下意識看向站在不遠處的胡月,不知是想尋求幫助或者是別的什么意味。 胡月同他對視了片刻,緩緩搖頭。 他動作磕磕絆絆地去揭開錦盒的鎖扣,不經意間打翻了錦盒,在鎖扣沒有打開之前掉到了地上。 太子臉色一下子變得陰沉。 “徐明黎,”他說,“撿起來,打開?!?/br> 黎王的一個侍衛急忙蹲下,想要替主人撿起來,沒想到太子一腳把他踹開。 徐明黎只好自己撿起來。 這次,他很快打開了盒子。 里面躺著一只小雀兒,肚子上插著一只箭簇,已是氣絕許久。 徐明黎一下子把錦盒扔遠,他膽子小,見不得這種東西,一下子呼吸沉重起來。 “喜歡嗎?” 太子品味著他恐懼的表情,笑的更加開心,“你出生的時候,父皇竟有意將我廢了,立你為太子,憑什么呢?僅僅因為你母妃當時最受寵嗎?” 他冷言,“沒用的,你的母妃活不過多久,你也活不過多久。對于我的母后來說,那個女人不過是妾,而對于我來說,你不過是一個臣子?!?/br>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br> “徐明黎,活著的時候,我也要你每日都活在恐懼中?!?/br> 有人出身卑微,卻活得自在。 有人出身尊貴,卻深陷泥潭。 胡月閉上眼,她只是一個宮女,什么都做不了,縱然武功高強,可冒然出手,也不會有好下場。 所以她全程沉默,只做普通的宮女。 所有人都離開以后,那個被太子踹飛的侍衛撲上去,抱著自家黎王痛哭流涕。 “王爺,我們王爺怎么這么命苦,王爺……” “別哭了?!毙烀骼栎p輕拍他的肩,目光卻看向胡月,他笑了笑,安慰道:“離開這里就好了,我會護你們周全,我一定會的?!?/br> 明明沒有人能真的幫到他。 任何一個人都沒有。 可是徐明黎那么軟弱,那么無能,卻再叁保證,會保護他們。 胡月不禁想,他憑什么呢? 黎王這樣的人,怎樣看都沒什么用,將軍究竟要自己跟在他身邊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