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不干了 第72節
陸恒輕敲著桌子,“本官在江都時,江朝的兄弟江源帶人行刺本官,本官將他抓回京了,可以從他下手,除了有王澤銘在背后指使江朝私賣官鹽外,還有誰也想借此機會牟利?!?/br> 他需要一個名頭,讓他再下江南一趟。 “要這么說,這人屬實狡詐,王澤銘和江朝替他擋了,他倒躲在暗處自在,”另一少卿道。 陸恒未應他這話,只道,“先審江源吧,有結果了,便以其刺殺本官為由,不小心牽涉到私鹽案,你們協理,本官會和都察院一同上奏,三皇子已離京,戶部先前連賑災款都拿不出,這一千引圣人不可能不追究?!?/br> 他刻意隱去了鹽商上交的所謂三十萬兩引銀,陳肅任江南鹽政有四年,那便有一百二十萬兩引銀不知去向,賬簿中沒有記錄,光憑總商許昌道一張嘴不可能定罪,不如不說,省得到時候要是再被倒打一耙,反而落了下乘,至少要等他受皇命入江南查調,沒了顧及,才能名正言順的查這一百二十萬兩引銀。 除顧明淵以外的三個少卿都各自退出理事堂。 陸恒按著眉心,“你不走?” 顧明淵道,“前些日子東宮的洗馬過來找下官,帶了些話?!?/br> 陸恒手握成拳,輕捶了幾下額頭,“與我說什么,國公爺不是鐵了心要向著東宮?” 顧明淵看著他,“您是在怪我們英國公府?!?/br> 陸恒抬眼睨他,“不要怪我沒提醒你,十五年前國公爺力保東宮,東宮到底無不無辜,只有他們自己清楚?!?/br> 顧明淵頷首,“您說的是,下官也和您的想法一樣?!?/br> 陸恒眉頭松動。 “下官不清楚您和東宮是如何牽扯上的,只是東宮要下官跟您說一聲,莫再插手江南鹽院,”顧明淵說著笑出來。 狂妄至極,東宮甚至都不屑在他們這些臣子面前偽裝良善。 陸恒便想起了胡鑲來他府上試探,東宮大約是覺得他也俯首稱臣了,才敢這般肆無忌憚。 “你是怎么想的?” 顧明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轉而說了其他事情,“下官和二皇子見過一面,他送了下官一個十五年前幽冥閣的殺手?!?/br> 陸恒五指張了張,一下笑出聲,然后他從袖中取出一張紙遞給顧明淵。 那紙上記了許多朝官的名字,足足占了大半個朝堂。 “這是我的人在胡鑲府中查探到的,如沒錯,應都是太子黨羽?!?/br> 這是圣人最忌諱的事情,儲君籠絡朝堂,一旦出事,后果不堪設想,這張紙連同顧明淵手中的刺客若一同呈交上去,皇后和東宮便沒活路了。 顧明淵仔細疊好塞入香囊,拱手沖陸恒道,“大人安心入江南,京中交由下官?!?/br> 陸恒起身往出走,臨開門時,扭頭問他,“二皇子給了你什么?” 顧明淵有須臾沉默,道,“不涉及朝堂,不過是下官的一點私心罷了?!?/br> 陸恒點點頭,踱步出去。 —— 陸恒慢悠悠回府,進門時墨硯將出來,一見著他忙道,“侯爺,那位余舉人來見您,正在前堂候著?!?/br> 陸恒垂在身側的手終是握緊,前兩日秋闈放榜,余雪晨到底沒辜負他的努力高中了舉人,陸恒以為余家人要一直避諱著他,沒想到余雪晨自己找上門了。 陸恒進了前堂,只見余雪晨仍身著布衣,倒是神采奕奕,不見半分中舉后的輕狂,是個沉得住氣的人。 余雪晨起身向他作揖,“陸大人?!?/br> 陸恒坐到上首,示意他坐,“三年一次秋闈,參考人數眾多,你能一次得中,看來是真下了苦功夫?!?/br> 余雪晨靦腆的笑了笑,躊躇著,“學生是偷偷來府上……” 陸恒抿唇。 余雪晨看他一眼,還記得以前他甚為嚴肅冷冽,如今余雪晨再看他,無端覺得苦,余雪晨雙手交握,低下了頭,“大人來找了那么多次,學生其實都看在眼里,小媱不見蹤影,您比誰都著急,學生不清楚您和小媱以前發生了什么,但學生看得出,您很在乎她?!?/br> 陸恒心口上的酸苦又慢慢往外溢,未置一詞。 余雪晨像是豁出去一般,說道,“小媱和學生都是窮地方出來的,只有爹一個人拉扯著我們,爹總說,不求大富大貴,只希望我們兩個平平安安,小媱和學生都沒有雄圖大志,當年我們在寶應,爹做個貨郎挑著擔子挨家挨戶叫賣,學生和小媱在家中幫襯著,日子過得緊巴巴,卻很快樂,后來我們大了,爹做起了鹽商,手頭有余錢,我們也能像富戶一般有奴才婢女伺候,可卻沒以前那么自在了,爹總說討厭跟那些商賈還有官場貴人打交道,小媱大了漸漸沒以前調皮?!?/br> 余雪晨停頓了會兒,喃喃自語,“其實我知道,她也不喜歡被拘著,如果沒有學生和爹,她寧愿一個人自由自在的待在寶應?!?/br> 陸恒表情僵硬。 余雪晨起身道,“學生去康平伯府求娶了沈大姑娘,伯爺答應了學生,只要學生明年能高中進士,便將沈大姑娘嫁給學生,到時候還盼著您能帶小媱來喝杯學生的喜酒?!?/br> 他朝陸恒走近,自袖里摸出小紙條放在桌上,隨后離去。 陸恒拿起紙條望著上面的字,驀地紅著眼發笑。 —— 大理寺審問犯人很有一套自己的法子,即便江源嘴再硬,沒多久也被磨的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終把事情通通吐露了出來。 原來這江朝本是替陳家做事的,那一千引是陳肅私印出來由江朝運鹽私賣,所獲得的錢財用來維持陳家表面富貴,無論江南陳家還是燕京陳家,已是個空殼子,陳家的虧空越來越大,只能靠著這一千引續命。 江源還抖摟出一樁私事,那江朝早年在江南陳家做花匠,這燕京陳大太爺時常帶著妻兒老小來江南探親,一來二去的,那位陳三姑娘后來的陳氏就跟江朝珠胎暗結,陳大太爺發了好大一通火,便將陳氏送去了明臺山,這江朝又是個機靈的,早跟著陳宣跑生意,做了鹽商,陳家指望他來錢,自然不可能跟他翻臉,這事兒也就捏著鼻子忍下了,后來陳氏嫁給了陸韶安,也就無人知曉這秘密。 陸恒不日擬成奏折將此事上告給了圣人,與此同時,都察院也跟著一起彈劾陳肅以權謀私,不配為官。 圣人果然當堂發怒,若不是陳肅遠在江南,只怕要將其直接打入大牢。 陸恒自請下江南去辦理此案,圣人一并準奏,令都察院副都御史協同前往查案。 這事不久便傳到東宮,東宮又派人來請陸恒,只可惜碰了個軟釘子,陸恒連夜便啟程走了。 寶應在江都往上,是個窮地方,當地百姓靠著捕魚種地為生,官船途徑此地時,陸恒尋了個由頭下船,按著余雪晨給的紙條上的住處,孤身找去。 這片地很荒蕪,別說燕京,就是江都也比不上,住戶稀散,路道狹窄,雜草野樹叢生,這會子天蒙蒙亮,陸恒踩著枯枝,離前方的住處越近心底越緊張。 那間小院子是用籬笆圍成的,土墻、灰瓦,和那次他們流落鄉里,看見的農戶住的屋子很相像,墻頭爬著不知名野草,有些還開花了,比不得那些名貴花種,另有一番野趣。 他走近了些,瞧見院子里曬著男人的衣服,頓時胸口發沉,只在片刻,那院子里忽聽到狗叫聲,兇的能吃人,他在門前停頓許久,本來想敲門,卻又垂下手,找了個偏僻的樹叢躲起來,遠遠望著那院子,怕驚到屋里人。 那狗叫聲漸漸停了,過不久,屋門打開,一個纖瘦身影站在門里,探頭出來張望,確定沒人了,才敢拎著籃子出來。 這時天已大亮,她一出來陸恒就看清了她的面龐,她瘦了些,人卻精神,盤著婦人發髻,身上穿的也是普通百姓的麻布衣裳,渾身上下看不出一點貴氣,但她還是那般纖柔和膽怯,鎖上門小心翼翼往出走。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8-02 21:59:08~2022-08-03 21:46:5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桃子momo 20瓶;睡睡 5瓶;鍋烙炒蝦仁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七十七章 陸恒眸光泛柔, 遠遠跟著她,只瞧她一路往前頭走,直走到一戶人家門口, 敲了兩下門,出來一個中年婦人, 余晚媱掀開籃子上的布,自里面取出包好的繡品和織好的黎錦布料, 遞給婦人, 婦人熟練接過來。 余晚媱又送上一小罐蜜餞。 “勞嬸子費心帶去鎮上鋪子賣, 我做了些零嘴, 給阿元吃?!?/br> 那婦人也不推搡,樂呵呵的接過罐子,嗓門不小,“小媱, 不是嬸子說,你那夫君成日里在家讀書, 門都不出,光靠著你做針線活養家糊口,他一個男人家總不能一直靠你養活?!?/br> 余晚媱笑笑,“他讀書已很辛苦,家里事情我擔著也是一樣的?!?/br> 陸恒胸口產生一種微妙的感覺,悶堵而酸脹。 婦人搖頭,“你得提防著, 這男人真要高中了,沒準會拋棄糟糠妻?!?/br> 余晚媱唔著聲, 便沿原路回自己的小院子。 陸恒慢著步子停在不遠處的樹前, 縱身跳到樹枝上, 借著綠葉遮擋,往院子里看,她又換了一身短衫,袖子卷高,露出兩條白凈雪粉的腕子,提著水桶站在井邊打水,她力氣是真的不大,以前抱歲歲就看得出來,這會兒從井里提水,顫顫巍巍的。 陸恒看的心驚,不禁擔憂她沒打到水,反而被水桶墜進井里,若是可以,他想過去幫她,他往那兩間房看,那個她嘴里的夫君要真存在,是不可能讓她做這種粗活的。 但他小瞧了她,她是提不動很多水,所以她只提了小半桶倒出來,再繼續,慢慢便那水桶灌滿。 院里種了許多綠植,陸恒認不得是什么品種的花草,長得很好,有些還開花了,余晚媱用水瓢給它們澆水,再摘一些綠葉,用圍裙兜抱著,陸恒才反應過來,這是菜。 她不僅種了菜,還養了雞,那些小雞圍著她啄,她撒了些米,看它們在地上啄米,抿著唇笑,笑了會兒忽的怔住,驀地想起了歲歲,歲歲該要會走路了,她那樣好動,若會走路,一定閑不住,準要追著她跑,跟在她后頭屁顛屁顛的叫著母齊。 余晚媱眼眶有點濕潤,心想著也沒什么的,歲歲才一歲,這么點大的孩子再過幾個月就差不多會把她忘干凈,有陸恒照顧,他那樣的人,一定能將歲歲教養好。 ……即便往后他另娶夫人。 她忽然有些想笑,跟她有什么關系呢,他們早就不是夫妻了,他想娶誰都行。 她抬手抹抹臉,鉆進了灶房。 陸恒看著她在院中發呆,看著她抹自己的臉,她的眼睛太紅了,他知道她可能在想歲歲。 他一時慶幸這次南行把歲歲給帶上了,至少她見到孩子,總是舍不得的。 用過早膳,余晚媱開始干活,以前余忠旺還不是鹽商時,在寶應這里過活,他們家中有一架紡機,是她娘留下來的,她從記事起就跟著娘學織布,后來她娘去世了,便是她坐在紡機前。 余晚媱才回的寶應,種地沒那么快弄到木棉,她從英國公府的莊子上跑出來后,有余忠旺接應,臨離京時,余忠旺塞了十幾兩銀子給她,這大概是余忠旺僅能給到的錢了,余雪晨因為秋闈打點花了不少銀子,先前她給的六百兩銀票在京里買了宅子后本身就不剩多少。 余晚媱拿著這些錢回到寶應后,也沒敢置辦什么家具器皿,她一個女人,家中有太貴重的東西容易遭賊,整好到了收木棉的時節,這附近的鄰居余晚媱自搬去江都后也沒幾個熟的,就先前那位李嬸子還依稀有些印象,便與她買了些木棉回來用作織布,那些銀子總有用完的時候,更遑論財不可外露,她用織布來賺取花銷心里踏實些。 織布很有一套講究,田地里的木棉收上來絞籽、彈棉、踈花條再皎紗、號紗,這些余晚媱都早做好了,她要趁著白日將紗線漂、漿、蒸、曬,很有一番忙頭。 她提著一籮筐紗線,大狗跟在后頭出門了。 陸恒趁她走了一段距離,才躍進院子,走近那晾著的男人衣物前,掃過一眼,便悄步往房前,探手推開門。 里頭果然沒人。 她對外稱的夫君是個幌子,她這么聰慧,又想隱姓埋名,怕人上門打擾,還養了條狗,真是未雨綢繆。 陸恒失笑,笑完垂下了嘴角,她這又何嘗不是怕被他找到。 他跳出院子,遠望著余晚媱在附近的河流邊浣洗,天際顯微微霞光,她的背影在這水天一色里顯得異常渺小,卻分外堅韌。 讓他看著心疼。 這四周太荒了,方圓幾里根本看不到人影,她背著身蹲在水邊,身后野草瘋長,她也是膽小的,時不時抬頭四處看。 天邊逐漸亮堂,她手腳很快,趕在日頭升上去前將所有紗線漂洗干凈,便匆匆回了院子,再煮開水漿紗和蒸紗,最后撈出來紗線放在院里的繩子上晾著。 總算忙完了,她伸著懶腰,再給狗喂了些飯,便開始生火做午膳。 待吃完午膳,她才算歇下來,睡了一會兒午覺,睜眼便是日落,她又忙碌起來,收好紗,再過蔻將紗菷好。 陸恒就看著她急急忙忙進出屋子,連口氣都歇不了,天幕黑下來時,屋里的油燈點上了,窗紙上印著她的剪影,她坐在紡機前開始織布,能聽到嘎嘎響聲,她弓著背,側影單薄,偶爾會直起身伸手垂背。 她很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