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濤頓了頓：“寧南路那邊?！?/br>
    “哪個小區？”

    “萬嘉公寓?！?/br>
    蔣曉鷗冷笑一聲，險些把手機直接砸到他臉上去，還好她酒雖然喝得不少但是并沒有醉，作為律師更清楚傷人是犯法的，連處罰內容都記得一清二楚。她懶得再跟他多說什么：“那一會代駕來了你坐我車走吧?！?/br>
    代駕司機很快過來，蔣曉鷗沒理會阮濤徑自拉開副駕駛車門坐了進去，阮濤獨自一人坐在后排。路上司機倒是好奇看了幾眼全無交流的兩人，不過他晚上出來兼職代駕，遇到不少酒后失態的情況，他不想惹麻煩路上基本跟客戶零交流，到目的地后就趕著去接下一單。

    “要不要去樓上坐坐？”蔣曉鷗突然問阮濤。

    阮濤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女人已經走到地下停車場的電梯那兒，她踩著高跟鞋拎包站在電梯門邊偏過頭問他：“走不走？不走我先回家了，你家該不會也是這棟吧？”

    “不是?！比顫鸬?，幾乎沒怎么多想就跟上來。

    蔣曉鷗大學畢業后就留在安原市，她在這座城市呆了許多年，那時候阮濤機緣巧合收到大律所的 offer 去京市發展。他們雖然不在同個城市，但幾乎每個月都會見面，都說小別勝新婚，何況她和阮濤從幼兒園到大學就沒分開過，開始的時候兩人反而覺得挺新奇。

    這樣的感情自然深厚，兩家父母商量著先給他們訂婚，訂婚之后蔣曉鷗和阮濤都漸漸覺出不便了。對方不在身邊，兩人工作步入正軌都忙，有時候出差就是一兩個月，再也沒法像以前那樣時常見面，好長一段時間都碰不到，有點什么事也沒法及時跟對方說。

    只是在安原和京市選擇方面，兩人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家里父母倒是覺得兩邊城市都行，都可以定居。心想由他們去磨合出個結果來，這結婚畢竟不是談戀愛，沒想到這倆孩子當真就分了，怎么勸都不管用。

    在那之前高夏和程昭早已經分手，高夏還跟蔣曉鷗感慨，感情上就沒見過她這樣順遂的人，誰料后來事與愿違。

    蔣曉鷗房子早幾年就買下，她一人住在這兒，按了指紋鎖輸入密碼，她開門進屋從里面拿了雙男士拖鞋出來給阮濤：“你先在客廳里坐會兒，我拿個東西給你?！?/br>
    阮濤神色復雜接過拖鞋換上，下意識問她：“什么東西？”

    蔣曉鷗腳步一頓，沒回答他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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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六章 賭沒有贏家

    蔣曉鷗其實是個邊界感特別強的人，她極少能與人交心，這些年一直有聯系的好友也只有高夏。

    而且她跟高夏那種看著就很好相處的老好人還不一樣，這姑娘從學生時代時就明艷而張狂。用通俗點的話來說，外表看起來就是副生人勿近的刺兒頭模樣。

    她在臥室里翻找半天，最后在保險箱夾層里拿了張被揉得皺巴巴的紙出來。沒仔細看上面的內容，她倒先哭了，淚落得猝不及防將她自己都給唬住。她呆愣跪在地板上半晌，抹了把淚等情緒稍微穩定些才走出來。

    阮濤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看到她忙笑著站起身，蔣曉鷗一言不發將手中的紙張遞了過去，阮濤剛接過看了眼，整個人便瞬間僵住。

    這是份檢查報告單，時間寫得清清楚楚：2017 年 6 月 20 日，末尾診斷結果：宮內早孕。

    蔣曉鷗面無表情淡淡開口：“我們退婚沒多久，我發現自己懷孕了，當時我不知道該不該留下這個孩子。在預約手術的前一天我曾給你打過電話，可是你沒有接……”

    “我……不知道……后面我給你打過……”阮濤忽然哽塞，他還記得那時兩人分開后，她確實主動打了通電話過來。當時他在會沒有接到電話，他看到來電顯示欣喜若狂，只是等后面回撥過去，她說什么都不肯再接。

    直到很久之后兩人回老家過年時碰到，聽說她有了穩定的感情對象，他當時心煩意燥不想在她面前示弱謊稱自己同樣也交了女朋友。他記得她笑了笑，說：“那好，我們和解吧阮濤，回頭等我結婚別忘記添個份子錢，當然你的我也不會少?！?/br>
    兩人訂婚那會兒還開玩笑，覺得兩家親友重合度太高，在份子錢方面未免太虧。

    這次見面之后他們一直維持著聯系，偶爾看到對方的朋友圈還會點個贊，就像朋友圈里鮮少來往的人一樣，雙方交流永遠都停留在窺屏的狀態。

    蔣曉鷗搖頭：“其實我后來仔細想過，當時你接不接電話或者都不會有什么改變。我一直以為你我在對方心里的地位不亞于親人，然而不是。親人好歹還有血緣牽絆，我們之間除了那點面對有好感的異性都能分泌的荷爾蒙，二十多年的情誼也不過就這樣，說舍棄就能舍棄?！?/br>
    時隔五年阮濤才知道自己曾經有個孩子，這遲來的消息如生銹的利器捅入心臟，死不了人，可是無止盡的鈍痛讓他疼得喘不過氣。他臉色慘白捏著檢查報告試圖去拉她，她站著沒動直直盯著他，他瞧見她眼底的淚光和厭惡，伸至一半的手又陡然落下。

    阮濤像渾身失了力氣在沙發坐下，他捂住臉，卻忍不住在想那孩子如果出生了是什么樣子像誰多些，或者像她，也許更像自己。良久他才抬起頭，看著她艱澀道：“我們性格太像，都太愛較勁等著對方妥協?！?/br>
    蔣曉鷗倨傲站著不吭聲。

    “那年過年在機務段碰到，本來我想著之前你主動過一次，我跟你示好也是應該……你直接告訴我你新交了男朋友……我當時不知道怎么，腦子一熱……”阮濤將揉皺的紙又輕輕抹平，“后來想想，感情不是非要爭出個高下，以前總覺得自尊特別重要……現在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br>
    “過去的事我不想再提，也沒有再說起的必要。而且有件事我要重申一遍，我跟邵杰分手完全跟你沒關系，你不要在我面前再說什么惡心人的話。這樣不但侮辱了我，也是對你自己的不尊重?！彼劭舴杭t，早記不得自己當時再見他是什么心情，想也知道定然恨透了他。她不肯在他面前示弱便先發制人告訴他自己已經重新開始，沒有他她照樣活得很好。

    事實證明真是這樣，她一度覺得自己不能再接受阮濤以外的其他男人，后來遇到性格相投的對象，往前看并不是件多困難的事。

    她又道：“如果不是你的出現給我帶來困擾，我沒有打算告訴你孩子的事，我私心并不希望再讓你經歷一次，我沒有那樣惡毒?！?/br>
    現在想想當時兩人的爭執點并非到了不可調解的地步，可能兩人都高估了自己在對方心目中的地位，仗著他/她愛自己，覺得他/她非自己不可，肯定舍不得放手。

    這是場互拿自己作為籌碼的賭注，可惜最后都沒有贏家。

    阮濤張張嘴不知道再說什么，聚會時喝了酒這會口渴得厲害，醞釀半天嘆口氣方啞聲道：“以前可能就是太過順理成章才不知道珍惜，還好我今年三十歲，沒到連路都走不動，連女孩子都不會追的地步，醒悟得還不算太晚?！?/br>
    蔣曉鷗沒想到自己連舊傷疤都揭開都沒讓面前這人知難而退，懶得再跟他爭辯，冷不丁指向防盜門說了兩個字：“隨你?！?/br>
    阮濤租的房子就在蔣曉鷗隔壁那一棟，他慢慢走到樓下，仰頭看到她家燈已經熄滅。他沒有回去，轉而去小區外面的那家超市買了兩瓶二鍋頭。

    男人穿著西裝褲，上衣襯衫胸前扣子解開兩顆，袖子卷至小臂，完全不顧形象地坐在路邊喝酒。深夜十點多，路邊仍不少來往的行人，經過他身邊的時候都忍不住看上幾眼。不過這座城市里的失意人不差他一個，眾人來去匆匆停留片刻又很快走開。

    程昭接到阮濤電話的時候正和高夏視頻，高夏問他：“上次你不是說有媒體采訪嗎，有沒有報道文章或視頻，我想看看?！?/br>
    程昭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正要回答她的話，手機突然跳出通話提醒。

    “怎么了？”高夏看他愣了下問道。

    “阮濤打電話過來，不知道有什么事？”

    高夏忙道：“這會兒找你肯定有事，你接吧，我也該睡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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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七章 無事獻殷勤

    阮濤人喝得醉醺醺給程昭打電話，連話都說不大清楚，程昭聽著電話那端聲音嘈雜，不時傳來汽車鳴笛聲，皺著眉問他：“你這是在哪兒？”

    阮濤站起身搖搖晃晃將酒瓶塞到附近垃圾桶，沒回答他的話，卻自顧自說道：“程昭，在我來安原這段時間我一直都覺得自己付出很多，為她辭去工作，賣掉京市的房子。今天才覺得自己錯得離譜，人家只覺得困擾。你說我們好端端怎么會走到這個地步？而且你不知道……”

    他好歹存留了一絲理智，知道孩子的事是蔣曉鷗的隱私，就算是程昭他也不能未經她的同意到處去亂說。

    “我只覺得cao蛋，明明那時候年輕更有重來的資本……”他痛苦地扶住額，要是當初不意氣用事他們或者早結婚了，那孩子會圍在他們身邊喊爸爸mama。

    程昭猜到他在蔣曉鷗那邊受了刺激，沉默會兒才開口道：“試錯的成本向來很高，不過大部分人都不一定能意識到自己的錯，現在也不算太晚?！?/br>
    其實阮濤突然下定決心來安原市，連程昭都覺得有些意外。在這之前阮濤已經有了固定交往的對象，兩人都是堅定的不婚主義者，程昭還跟對方見過一面。對方和蔣曉鷗有些像，這種相似不是指樣貌上，而是兩人一看都是性格外向，非常獨立自主的女性。

    他不愿意在好友的感情事上亂摻和，直到有一天阮濤給他打電話：“我家里催我結婚，你知道的我壓根不想結婚……可是程昭，我昨晚做了個夢……她站在那兒只對我笑了下，我就屁顛顛跑過去了。程昭，我從沒想過這輩子要跟她以外的女人結婚。你呢，如果高夏哪天說請你喝喜酒，你也能心無芥蒂地去送禮金，祝她跟別人百年好合，子孫滿堂？”

    程昭那時候日子也不好過，他內心撕扯得厲害，被阮濤這話激得如夢初醒。他只看到高夏和別人站在路邊接吻，就恨不得下車沖上前去找人干仗，何況別的。

    阮濤嗓子干渴得厲害，喉嚨像火燒般難受，他輕咳了幾聲：“你說得對，還不算晚?！?/br>
    “你還在外面？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吧?！背陶褎袼?，“明天還要上班?！?/br>
    阮濤“嗯”了聲，又在小區門口的路燈下站了會兒才回家，幾乎剛打開門，歪頭倒在沙發上就睡著。

    次日天色微微亮男人醒過來，他低頭看看自己這身皺巴巴的衣服，自嘲笑了聲脫了衣服塞到洗衣機里，轉身進去浴室。然而人剛走了兩步，不知想起什么又急忙跑過去按下洗衣機暫停鍵。

    他從褲子口袋里掏出那張紙，小心翼翼夾在床頭柜那本《純粹理性批判》書中。

    蔣曉鷗生活自律，每天六點起床去小區附近晨跑三十分鐘回來，八點四十五準時收拾好出門。今天她跑完步回來沖了澡，就聽到外面門鈴響起，她沒有多想直接過去打開門，才發現阮濤站在走廊上。

    面前這人頭發打理得一絲不茍，身穿白色寬領襯衫，配著藏青色西裝褲，腳上搭配著牛津款皮鞋，看起來人模狗樣。相比而言她瞧著就狼狽得多，剛從浴室出來素面朝天，頭上還裹著干發帽。

    “你怎么來了？”她以為昨晚那遭總會嚇得他落荒而逃，大概分別時間太久，這人臉皮已經厚到她沒法想象的地步。

    他抬起手，拎著袋子給她看：“我買了早餐一起吃，我記得你經常忘記吃早飯，這樣久了對身體不好?！?/br>
    蔣曉鷗側開身讓他進屋，抱胸站在一旁譏諷道：“阮律您這又是哪根筋搭錯了，早八百年的事還拿出來講?！?/br>
    他充耳不聞將早餐擱在桌子上，什么都沒有說，見她還站在原地扭頭看她：“你忙你的去吧，收拾好出來吃飯?！?/br>
    她沒有管他，一屁股在桌前坐下，端著豆漿喝了幾口又啃了個包子。然后才看著阮濤，嘆了口氣開口說：“你這樣真的讓我覺得困擾，你看吧，咱認識三十年了，老爸老媽還都在老機務段住著。他們平時還是牌搭子，就算做不成情侶，我也不想把你當仇人。你也老大不小了，家里肯定也在催，有這閑工夫不如對著別人去獻殷勤?！?/br>
    阮濤笑了聲，拿起吸管插進杯子里道：“你什么時候這么愛替人cao心，我今天真的是有事來求你幫忙?！?/br>
    “什么事？”蔣曉鷗如臨大敵看著他。

    “之前在京市開的那輛我委托中介賣了，4s 店那邊告訴我下周四才能去提車，這段時間我能不能搭你的車去公司。你知道的，我們公司那附近禁停路段比較多，上下班早高峰打車也不是很方便?！?/br>
    “可以?！彼c頭。

    阮濤沒想到她應得這樣爽快，剛要開口，她偏頭看他笑說：“我不至于那么小氣，舉手之勞，幫朋友的忙而已。你買的什么車？”

    阮濤眸色微黯說了個車的型號，蔣曉鷗不免咋舌：“看來你這幾年在京市真混得不錯，客戶一看就知道你業務能力不差?！?/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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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夏從南封當地政府網頁上看到一篇關于程昭的專訪，《技藝傳承，堅守匠心》。很多人包括高夏都鬧不明白程昭具體做什么工作，程昭自己給高夏說的時候為了方便她理解，也都大而化之說自己是木匠。

    程昭十幾歲時就體會過人生百態，傳統木結構以榫卯為構件連接方式，教他的師傅見他人聰明肯吃苦肯鉆研，或者說看出他天生就是吃這行飯的料，也愿意教他。如今會這傳統手藝的人越來越少，尤其像程昭這樣的年輕人更是鳳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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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章 謹遵醫囑

    “那時候夜里一兩點睡，五六點鐘起床，古建筑修復要按照傳統的方式來，除去師傅手把手教的內容，《營造法式》、《魯班》這些書也看了不少。遇到不理解的部分只能先多畫幾遍，等到能默背再cao作，榫卯結構誤差必須為零……”

    專訪中寥寥數語，沒有任何賣慘和吹擂的成分，高夏卻能瞧見程昭背后的心酸。她跑到書房將采訪頁面打印出來，趙春華從門口走過探頭問了聲：“這么晚了還在弄什么呢？”

    “學校要準備資料，我先打印出來明天再整理?！?/br>
    趙春華“哦”了聲：“那你弄完趕緊回房睡覺，你哥不是告訴過你嗎，平時要早點休息，自己的身體你別不當回事?！?/br>
    高夏近來見到趙春華女士總會無端生出股愧疚感，尤其她對著自己噓寒問暖，看著她高夏都想吐露實情，每每話到嘴邊又咽回。

    學生八月二十號到學校報道，高夏二十號就得去南封。在這之前高夏去醫院復診了一次，她身體狀況恢復得不錯，再過二十天還要再來趟。

    高秋私下跟高夏講：“你別看爸平時不聲不響的，感覺他最近精氣神都好了不少，剛我回來從廣場那邊經過，他跟人老大爺在那兒興致勃勃地下棋，我喊了好幾聲才得空搭理我?！?/br>
    他在收拾行李，還將家里的露營裝備都翻找出來，高夏看到狐疑道：“這都快晚上了，哥你要去哪兒？”

    “玥玥幼兒園同學mama給麗琴打電話，問明天能不能幾家一起去露營?！备咔镎f，“你看到咱家卡式爐放哪里了嗎？”

    “是不是被媽放廚房上面柜子里了，不行就等媽回來問看看，媽剛才給十三棟那個顧阿姨送糯米餅去?！备呦目粗趶N房里翻箱倒柜的高秋低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