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會兒時間還早，才十二點多，高夏將她那幾件衣服收拾好坐在床上發呆，趙春華隔著門板喊她：“高夏?！?/br>
    “媽，我一會兒出去?！?/br>
    她話剛說完，趙春華已經自顧自開門進來，拿著不停在響的手機遞給她：“三班程晗哥哥的電話，是你學生家長有事找你吧?！?/br>
    高夏怔了瞬，看趙春華面色如常絲毫沒起疑，想來壓根不記得程晗是誰。她站起身接過手機，等趙春華人出去后才輕說了句：“喂？”

    “高老師?！背剃显陔娫捓锖八?。

    高夏晃神了一秒，坐在飄窗邊問他：“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嗎？”

    那邊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好會兒：“高老師，你有沒有回學校去啊，如果沒有的話，能不能帶我一起過去，我哥他這邊還有些事要辦，明天下午才能去南封?！?/br>
    “還沒有?！备呦目紤]片刻回他，“那行，我馬上出門，大概一點半到你家那兒，你讓你哥先幫你把東西收拾好?！?/br>
    “好的，那我先掛了啊?！背剃霞泵鞌嚯娫?。

    他正要偷摸把手機放回去，程昭看到他從浴室出來，隨口問了聲：“給誰打電話了，你們班那個劉博？”

    程晗低著頭囁嚅半天，還是選擇老實交代：“是我們高老師，她說過會兒來接我回學校?！?/br>
    “我不是跟你說過不要麻煩人家高老師，我給你買了汽車票，等你到地方張叔叔會來接你?！背陶延行╊^疼。

    “可是高老師答應我了?！背剃蠈⑹謾C還給他，“高老師說不定已經在來的路上?！?/br>
    程昭想了會兒勉強同意。

    本來就在安原住一個晚上，程晗背了他的書包回來，今天要帶走的也只有他的作業本。程晗歪頭看在冰箱那兒拿東西的程昭：“這些你明天過去的時候再帶走吧?！?/br>
    程昭卻又拎了個保溫袋出來，將剛從冰箱取出來的餐盒裝進去，叮囑他道：“等你下車的時候再給你們高老師?！?/br>
    “什么東西??？”

    “昨晚燒的糖醋排骨?！?/br>
    程晗點點頭，他不怎么喜歡吃排骨，不過昨天程昭燒了這道菜他自己也沒吃：“高老師喜歡吃嗎？我覺得排骨咬起來好麻煩，還不如直接吃紅燒rou?！?/br>
    程昭“嗯”了聲：“喜歡?！?/br>
    高夏比約定時間早了十分鐘到程昭小區，兄弟倆在樹蔭下等著她，她將車子停好，程昭拎著程晗的書包和深藍色的袋子走過來。

    “我明天上午要跑一趟社保局?！背陶训皖^看眼程晗，“我本來說讓他坐汽車，不知道這孩子竟然偷偷給你打了電話，麻煩你了?！?/br>
    “沒關系的，我也正好順路，不然他自己一個人坐車總有點叫人不放心?！?/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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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七章 你神經病啊

    高夏輕輕笑了笑，昨天她才罵了面前這人，她以為自己碰著他會難堪，然而她此刻還好好地站著，還能心平氣和地跟他說話。

    今天高夏穿了身淺色系的連衣裙，她倚在車旁，程昭目不轉睛看向她，夏日從來都是她的季節，蓬勃又明媚。初夏正午的陽光落在她身上，有些刺眼，她從包里拿出墨鏡戴上，徹底隔絕了他的視線。

    程昭手緊了緊，又轉身囑咐程晗兩句。

    高夏坐上駕駛位，程晗跟在她后面上車，小朋友探出來跟程昭咬耳朵：“高老師今天是不是特別漂亮啊?！?/br>
    程昭俯著身緘默片刻，忽然一巴掌打在他后腦勺，惱怒道：“還不快坐好?！?/br>
    他動作看著嚇人，其實力道丁點兒都不重，程晗嬉皮笑臉揉著腦袋，讓程昭瞪了眼才乖乖坐在后排將安全帶系好。

    高夏自后視鏡中瞧見，心覺好笑隨口問道：“程晗你說了什么，惹你哥生氣?！?/br>
    “我說高老師你……”程晗瞄眼程昭，心虛地扣著車門把手，“沒什么?！?/br>
    她一聽到她的名字就失去了深究的欲望，正要啟動車，車窗突然被人敲了敲，程昭低頭看她：“路上注意安全，現在時間還早不用著急開，還有那個……你油加滿了嗎？”

    高夏想起上次車子沒油，程昭大半夜送她去縣城的事，面露窘態，臉一紅“嗯”聲：“滿了?！?/br>
    她現在覺得程昭就像個太極高手，顧左右而言他的本事漸長，上次拐著彎拒絕她，偏又在她跟前說些叫人誤會的話。

    不得不說太渣了。

    他一開口她就想駁他，但礙于程晗在車上，還是要稍微維護些高老師的形象，高夏冷下臉抿著唇直接將車開走。

    到南封時間還早，才下午四點多鐘，高夏請程晗在鎮上面館吃了碗面條，老板還記得他，直說道：“啊喲這孩子，可別再貪玩到處跑，你家里急著呢……你說那大半夜的，還滿大街找你……家里怪不容易的……”

    高夏正在買單，扭頭看眼手足無措站著的小朋友，結了賬匆匆拉著他出門。

    兩人出門后高夏正要安慰他兩句，倒是程晗咧嘴說道：“上次是我錯了，我哥說你和他找了我好久，下次我再也不會這樣?！?/br>
    高夏欣慰笑了下：“我送你回去，你一個人在家沒事嗎？”

    “我哥說讓張叔叔過來陪我，沒事的?！背剃媳持鴷N在她身側往前走，“對了高老師，后座上有個保溫袋，里面東西我哥讓我帶給你的?！?/br>
    高夏聞言蹙起眉問他：“什么東西啊，老師不能收?！?/br>
    “又不是值錢的東西?！背剃险ＵＱ鄢蛩?，“值錢的話也不可能裝在這個袋子里面，就一點吃的，高老師你肯定喜歡?！?/br>
    高夏失笑：“人小鬼大，走吧?！?/br>
    她送程晗到家又走回學校，從后備箱拿了自己的行李，突然想起程晗之前的話，打開后車門果然看到只靜靜擺放在座椅上的保溫袋，袋子拎在手中分量不輕。

    到宿舍將行李歸攏好，她看眼一直扔在桌上的深藍色袋子，走過去拉開拉鏈。

    高夏看到袋子里的東西氣得手直發抖，好似積攢在心底的怒火瞬間被點燃，緩了半天才平靜下來，摸起手機撥通電話，不待那邊開口就劈頭蓋臉罵過去：“程昭你神經病??！”

    她掛斷電話，連衣服都沒顧得著換就撲在床上，胳膊擋著口鼻，淚止不住地從眼眶往外擠。身邊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鈴聲尖利刺耳，聽得她心煩意亂，捂著耳朵還是不管用。

    不知過去多久，高夏拿過手機劃過屏幕，男人低沉的嗓音很快從那端傳來：“高夏？”

    剛聽著這熟悉聲音，高夏眼淚再次涌出，她今天經歷高秋的事受了不少刺激，這會兒眼睛紅腫，喉嚨沙啞帶著哭腔惡聲道：“你們男人是賤東西，一個個都看著別人鍋里的更香。我有男朋友了，你他媽別來招惹我，我愛吃什么，喜歡什么跟你有個屁關系！你他媽能不能別出現在我面前，安原、南封這么大，就沒你能待的地方嗎，非要往我跟前湊?！?/br>
    她嗚咽著咒罵他，顛三倒四一股腦地將心里不滿宣泄出來，程昭捏著手機沉默不語，直到她安靜下來，他開口說了句：“我去找你?！?/br>
    高夏一愣，啐道：“你他媽有病?！?/br>
    她掛斷電話給趙春華和蔡進衛分別發過去消息，等兩人給她回復過來，她直接關了手機。高夏自嘲笑笑在床上躺了會兒，轉頭又想起自己還有教案沒修改，爬起來將被套換下塞到洗衣機，那盒紅燒排骨讓她連同袋子一起倒進垃圾桶。

    下午七點多，南封這邊天還沒完全黑，高夏在陽臺上晾曬好被罩，正在跟隔壁沈老師閑聊，門衛馮師傅忽然在樓下喊了聲：“高老師，高老師在嗎，門口有人找?！?/br>
    “這么晚了誰啊，你快去看看吧?！鄙蚶蠋熣f。

    高夏拿著塑料盆的手一抖，干笑笑：“誰知道呢，那我過去看一眼?！?/br>
    進屋打開手機，微信十二條未讀消息，都是程昭發來的，高夏懶得看男人究竟說了哪些話，直接左劃點了刪除。

    雖然高夏猜測十有八九真是程昭過來，但是大門那兒還是得去，這樣僵持著萬一馮師傅再來喊，明天指不定傳成啥樣。她覺得程昭大概病得不輕，早說要過來，那還讓她帶程晗做什么，不夠他折騰的。

    高夏磨磨蹭蹭好半天才下樓，她連鞋都沒換，腳上踩著雙拖鞋慢吞吞往大門那兒走。

    學校馬路對面停了輛車，車內燈還亮著，對著路牙那側的車門沒關，程昭站在車門邊，看高夏走過斑馬線。

    她臉上看不出什么表情，頭發披散在肩處，走到離程昭一米遠的地方停下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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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八章 以前的事我不計較了

    “你找我什么事？”她不肯再向前，耷拉著眼皮子也不看他。

    程昭又保持了沉默，高夏瞥眼他，這會連失望的情緒都沒有，決絕扭過身。

    剛走到車尾附近，身上力道一重，她整個人都讓程昭摟進了懷里，他從后面緊緊抱住她，臉頰貼著她的發，低喊她的名字：“高夏……”

    她掙扎了下，程昭卻不放手，他將她手反攥在掌心，她人被抵在車門邊。

    兩人僵持著，這姿勢看著親昵又曖昧，然而男人其實什么都沒做，他只是像很多年前那樣，一遍又一遍揉搓著她左邊胳膊內側。這些年過去，肌膚愈合不斷新陳代謝，如果不細看根本看不出疤痕，程昭輕聲問她：“還疼不疼……高夏，我很想你，很想……”

    這場景如同九年前他們最后一次見面，高夏閉了閉眼， 隔了許久才懨懨回他：“我知道了，你還有別的事嗎，沒有我要回學校去，明天我還有早自修?！?/br>
    “有事?！背陶呀K于松開她，指了指前面副駕駛座，“換個地方說話？不會太久的，到時候我送你回來?！?/br>
    程昭也不知道往哪里開，就沿著鎮上新修的國道走，南封這兒生態環境保護一直做得不錯，兩側農田時不時傳來蛙聲，還有“哧哧哧”的蟈蟈叫。

    高夏抱胸坐在程昭身邊，一副生人莫近的表情，程昭將車窗開了些，暖風拂過面頰飄來泥土的清香，她抬頭望向滿天繁星，輕嘆口氣：“程昭，你看你上次跟我說的那些其實我都聽懂也聽進去，我們就這樣算了吧。我其實一直都在試著理解你，但是我說實話我也有些膩了。這些年，也許我真的是在等你，不過最近一段時間倒是又想通，我們那么久沒見雙方不也過得很好?！?/br>
    程昭抿著唇不言不語，在經過岔路口時打了方向盤，將車停在路邊，男人嗓音喑?。骸叭顫龥]說錯，我是因為你才來南封的……”

    高夏這兩天精神崩潰，聽不得這話，一聽就要炸毛，她強迫自己安靜下來，勉強聽完男人的話。

    故事不長，無非就是個窮小子辛苦奮斗多年好容易在大城市安定下來，想重新追回愛人，哪知道又出現變故，他那套房子如今都在銀行抵押，不想愛人跟著他受苦。

    高夏耐著性子聽著，要不是這故事的主人公是她和程昭，她只怕都要為程昭的深情拍手叫好，再掬一把辛酸淚的。

    可是現在她坐在那兒沒動，半晌才扭頭似笑非笑看他道：“程昭你這故事沒講全吧，我媽以前是不是私下找過你來著，或者還跟你說了些不中聽的話?！?/br>
    程昭神色微變，驀地偏過頭否認：“……沒有?！?/br>
    高夏胡亂誆騙他來著，她還算了解趙春華女士和程昭，趙春華女士提起程昭就唯恐避之不及的態度太反常，再看程昭這副模樣，她心里就已經清楚大半。

    她有些為當年的自己不值，她那時候戶口還在趙春梅名下，都想著要不等程昭到了法定結婚年紀，自己去求趙春梅，偷偷跟程昭把結婚證給領了。

    “我媽在人前總夸我聽話孝順，我看你比我還聽話?！备呦挠X得真應該拿鏡子來照照自己當下這嘴臉，定然尖酸刻薄又惡毒，她自己大概都不懂為什么變成現在這樣，痛苦地捂住了臉，“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做什么，讓我等等你，等你飛黃騰達了再談我倆的事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背陶颜f，“我不想讓你為難，希望你能過得好好的?！?/br>
    高夏手撐著臉嗤笑一聲：“我現在過得就挺好，你什么意思都跟我沒關系，我就希望你能趕緊從我生活里消失。話談完了，麻煩你送我去學校?！?/br>
    車內安靜許久，程昭看著她輕嘆一聲，這姑娘從以前就比他勇敢，他怕她哪一日知道了真相會不知所措，他不想把她卷入這樣的困境。然而今天下午那會兒，只不過聽到她隱忍的啜泣聲，他就后悔了。

    或者在更早之前，她問他有沒有結婚，她的意思他心知肚明，卻還是推開她的時候。否則他也不會日復一日失眠，門前石頭欄桿上的花紋都要讓他摸遍。

    “高夏，我今天來找你，是想問問你，如果……你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br>
    高夏像聽到天大的笑話，望向他道：“你怎么知道我不嫌棄你，你都說自己現在還欠著銀行的錢，什么都沒有，我為什么要給你機會，我又憑什么要和你一起過苦日子，你本來就這樣想我的不是嗎？我現在男朋友人挺好，家里條件不錯，也沒有那么多糟心的事?！?/br>
    她嘴里說著難聽的話，借著車內昏黃的燈光， 如愿見到男人瞬間變了臉色。她說完又撇開臉默默流著淚，她一度覺得自己不像趙春華女士脾氣那么急，聽風就是雨，可是她今天卻魔怔，面目可憎令她自己都覺可怕。

    程昭送高夏回學校，他們還是在馬路對面分別，程昭對她說了好些話，高夏腦子昏昏沉沉，只依稀聽到幾句：“……我會等你，你慢慢想沒關系……都是我不好……”

    她跌跌撞撞推開門下車，都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宿舍，好在這之前她已經將教案備好，囫圇洗洗就上床睡了。

    程昭當天夜里又開車到安原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