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狈胶降纳裆塥q豫，但還是提醒，“還是有些人知道地方的?！?/br>
    之所以會談這么久，不光是這三年里值得說的事太多，也因為中間還談了些不那么愉快的事。

    就比如那一家人。

    采訪視頻被放出來的那天，評論區就提到過。八卦新聞說駱家那對爹媽正在到處找醫生，要給駱枳“把病治好”一家人重新在一起，倒也不盡然是謠傳。

    ……

    這件事明祿對接過，荀臻當時就已經處理妥當。

    團隊里的主治醫生派學生去了一趟收治駱承修的分院，給這兩個人上了堂課，細致講了腦部手術對記憶的影響，也給他們看了之前聯系各方醫院和專家團隊的記錄。

    駱母看起來不大能接受這個結果，又要發病，被駱承修一身死氣沉沉的冷意鎮住了，竟然沒鬧起來。

    “原來這樣就能讓你不鬧?！瘪槼行薇蛔o工推回病房，他的力氣在那個學生說話時耗盡，毫無生氣地靠在輪椅里，“如果?！?/br>
    他甚至沒辦法一次把話說完：“如果，過去你發瘋的時候，我替駱熾說了話?！?/br>
    他問妻子：“你還會發瘋嗎？”

    駱母臉色蒼白，一句話都答不出來。

    駱承修知道了答案。

    但他還是不知道：“是不是非得這樣？”

    “好了，別想了?！瘪樐割澛暟矒崴?，“我們再去，再去找，誰說他們說的一定就是真的？萬一……”

    “非得這樣?！瘪槼行蘅粗厣?，“我是在后悔嗎？”

    “就算沒有明家，沒有這場橫禍，也會有你那個命根子?！?/br>
    駱承修說：“他早就收集我的證據，賣過你女兒，害過你的大兒子。他不對付你，是因為你用不著他特地對付?！?/br>
    “沒有這次的事，這些他以后也會做?！?/br>
    他像是沒聽見妻子的話，繼續低聲說：“沒有駱枳制衡他，等他羽翼豐滿了，早晚也會把我們弄到一樣的下場?！?/br>
    駱母已經知道簡懷逸做的還擊。他們那筆錢還被凍結著，她已經很清楚這件事，可還是想不明白：“把他帶回來的時候，他才七歲……”

    “所以他會被我們教成這樣?！瘪槼行迒?，“你是不是在后悔這個？”

    駱母神色惶恐：“……什么？”

    “沒有駱枳，我們或早或晚，落到這個地步，過得很慘?！瘪槼行拚f，“要是他回來多好?！?/br>
    駱母被他說中心事，僵在原地，身體抖得厲害。

    “后悔什么。他把什么都忘了，不能讓我們繼續吸血了？”

    駱承修的胸口又開始慢慢滲出絞痛，他癱在輪椅里，冷汗滲出來：“如果我說，我在后悔當初為什么不替他說話……我在想，我究竟為什么從來都沒替他說過一句話，你相信嗎？”

    他看著妻子驚疑不定的視線，已經得到了答案，答案也沒什么稀奇，連他自己其實也不信。

    駱承修嘲諷地咧了下嘴：“簡柔?！?/br>
    他的呼吸已經很粗重，啞聲叫出駱母的名字，滿是血絲的眼睛盯著她：“你知道的，我最愛面子?！?/br>
    “我相信！”駱母反應過來，連忙開口，“我和你想的是一樣的！我們去找人給他治病，這些人的醫術有問題，我們再去找……”

    “你要是敢去找他，去纏著他可憐你，可憐我們，丟我的臉?！?/br>
    駱承修說：“我就拉著你從這跳下去。我要是死了，就把你也帶走”

    駱母死死閉上嘴，恐懼凝定在眼睛里。

    直到駱承修又被送去急救室，她依然一動不動地縮在角落，再沒發過任何聲音。

    ……

    去講課的學生不明就里，回來也只是照原樣轉達，完全想不通那家人在鬧什么：“早干什么去了？”

    這句話沒有答案，到最后也只是不知道誰嘆了一口氣，就各自去忙自己的事。

    荀臻把這件事轉告給他們，又說駱父沒什么大事，只是人醒過來以后就不和人說話，要么躺在床上發呆，要么坐在輪椅里反反復復看那幾集紀錄片。至于駱母也已經相當老實，完全不再折騰了。

    這些事都沒有必要再告知給明熾，那些經理們聲音都壓得低，說得也相當小心。

    ……

    他們和明危亭說起這件事，原本也并不完全是為了提醒他和明熾注意，望海別墅這兩天可能會有外人。

    對明先生來說，這也實在不算什么特意要解決的事。

    “想回家睡就回家?！?/br>
    明危亭說：“不用有顧慮，你可以去任何地方?！?/br>
    明熾完全沒在想這個，被他這樣一提，反而有所察覺，稍一思索就聯系起來：“別墅那邊會有生人？”

    明危亭腳步一頓，沉默片刻：“糟了?！?/br>
    “說漏了?！泵鳠肓⒖處退a上，“怎么辦？”

    明危亭問：“怎么辦？”

    明熾仔細看了影子先生半天，大概猜出了是什么事，要過祿叔拿著的手杖。

    “今天走了很遠?！泵魑Ｍげ煊X到他的動作，“游覽車不想放乘客下來?！?/br>
    明熾笑了：“乘客想陪游覽車走一會兒?！?/br>
    他用手杖撐著站穩身體，慢慢活動了兩下右腿，最初的酸痛過去，狀態就好了很多：“乘客的身體好得可快了?！?/br>
    明危亭看著他，眼底漸漸透出和暖，抬手摸了摸明熾的耳朵。

    “真酷?！泵魑Ｍふf，“怎么這么酷?！?/br>
    明熾抿了下唇角，他的耳廓被碰到的地方立刻發紅，等活動得差不多了，就把手杖換到左手，右手大大方方交給影子先生。

    “荀院長來找我，和我說了很多話?！泵鳠胝f，“我想了很久，每句都有道理?！?/br>
    這里的地面平坦，明熾走了幾步就已經習慣，帶著游覽車往碼頭轉向：“有一句是，我要對關心我的人負責?！?/br>
    明危亭不太贊同，蹙了下眉：“你不必對任何人負責?！?/br>
    “還是要的，負責的感覺也很好?！泵鳠胄α?，“而且荀院長說得對?！?/br>
    明熾輕聲聽說：“如果我到現在，還會被過去的事困住、被過去的人拖回去，就會讓一路上幫我的所有朋友難過?！?/br>
    “這不行?！泵鳠胝f，“朋友不能難過?！?/br>
    他又補充：“影子先生和祿叔更不行?！?/br>
    影子先生不知從哪學會了找茬：“影子先生和祿叔不是朋友?！?/br>
    明熾壓了壓嘴角，他也不解釋，被明危亭把那只手握得很牢，又回頭去找祿叔的胳膊。

    明祿從后面跟上，接回他的手杖，和先生一起把明熾扶著手臂架起來，越過了前面那片漲潮留下的小水洼。

    明熾落在地上站穩，相當滿意地給自己評價：“一百分?！?/br>
    明危亭眼里也多出笑，抬手去摸他的頭發，按住揉了兩下：“我說錯了?！?/br>
    “是‘更’不行?！泵魑Ｍふf，“是家人?！?/br>
    明熾胸口一燙，他看見祿叔眼里同樣的笑意：“是家人?！?/br>
    “荀院長還留了首詩，讓我給他畫幅畫?！泵鳠胝f，“棄我去者?！?/br>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不給畫?！焙谛膫髡f，“今日無煩憂?！?/br>
    明熾這次是真笑出來，輕咳著點頭：“的確畫不了，我是真的不記得了?！?/br>
    他沒有主動提起過這件事，明危亭低頭看進他的眼睛，神色認真，等著明熾繼續向下說。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泵鳠胝f，“荀院長說，或許有心理因素影響。手術前的我做了個決定?！?/br>
    他記得十年前的事，按理來說，多少還能想起有關那家人的些許過往、能記起他們的長相。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來，連那些畫面都完全模糊。

    手術前的他留給自己的信里，沒有任何和那些人相關的內容。他能根據前后發生的情形和身上的傷疤來推測出一些，但也完全找不到相關的感覺。

    “正好?！泵魑ＭねＯ履_步，“你的朋友們也和我提起一件事?！?/br>
    明熾立刻回過神：“什么事？”

    “他們說，你早就已經沒有家人——我和祿叔是新的家人?！?/br>
    明危亭總結給他：“過程不表，結果明確?！?/br>
    明熾笑出來，配合點頭：“好?！?/br>
    明危亭看著他，抬起手，攏住明熾的頭頸，闔上眼抵住他的額頭。

    明熾主動讓他抵著，握住影子先生的手：“過程可以忘掉?！?/br>
    他輕輕咳了一聲，又補充：“反正我也不記得了，都可以忘掉?！?/br>
    明危亭點了點頭。

    或許再過些年，他也會學著去忘。

    明熾的那些朋友說，那家人，他們每個都說過不知道多少次讓駱總跟他們斷絕關系的話——他母親恨不得他死，駱承修也在采訪時親口說過，這個兒子的一切都和他無關，以后闖下什么禍，也不必來找他。

    采訪不加剪輯地被放出來，那時候駱枳才十九歲，自己在天臺學著抽煙，咳得連肺都要嗆出來。

    “要不是因為我們，他一定會走?！狈胶降吐曊f，“我們也拴著他，他比誰都清楚，把我們這些人就這么交給駱家，會是什么后果?！?/br>
    “……總之?！?/br>
    方航用力攥了攥拳，他們幾個經理沉默著交換過視線，鼓起勇氣：“他早就沒有家人了?！?/br>
    “一成年就沒有了，那家人親口說的，他們已經和他沒有任何關系了?！?/br>
    “所以我們是他的家人?！?/br>
    方航的臉色漲得通紅：“我們拿公司五十一的股份當他的家當……我知道，這點東西其實什么都算不上?！?/br>
    明危亭并不這樣認為，他搖了搖頭要糾正，但方航只是自顧自往下說。

    “我們會讓公司變得很好，很厲害，越來越厲害——我們會讓這些股份越來越值錢?！狈胶秸f，“肯定，肯定不會有那么多，但永遠都是他的。永遠是他的后盾?！?/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