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26節
駱鈞慢慢皺起眉。 不知為什么,他抬起手,沿著自己的領帶慢慢摸到底。 意外突如其來,剛才的情形太過混亂,沒有人顧得上一條領帶,更不可能去在意更具體的細節。 他到現在才發現,領帶上有東西不見了。 被他一直用著的那個領帶夾,在他全然不曾留意的某個角落,安靜地脫落,沉進了漆黑的冰水里。 第20章 覆水 之后的事由不得他。 權勢身家派不上半點用場, 落水后的嚴重失溫就能要人的命。 乘客被套上救生衣緊急疏散,送上附近來救援的船只,這些船會轉送他們去就近的陸地。 駱鈞終于攔住一個正負責聯絡營救的船員, 盡可能描述了駱枳的情況。 “……你說還有人在水里?”那人停下動作, “還是你弟弟?你看見他落水了?” 那人詫異地盯著駱鈞:“你剛才怎么不說?!” 駱鈞被他投過來的視線刺得不適, 本能蹙起眉,卻又因為下一句追問忽然陷入沉默。 剛才怎么不說? 分秒必爭的海難營救, 多耽擱一刻就可能多要一條人命的冰海,親眼看著弟弟落水,卻直到這時候才講出來…… 対方復雜的神情顯然藏著更多含義, 看他的視線更是直白到幾乎已經有些失禮。 駱鈞第一次被人這樣近乎侮辱地懷疑, 生出些無從辯解的煩怒惱火:“當時情形太亂?!?/br> 這當然不是他要給出的解釋, 他只是說了第一句, 然后下面的話就不知為什么,突兀地堵回了喉嚨里。 ……當時情形太亂,他只是忘了還有這樣一個人。 生死之間的拉扯實在太緊急, 駱鈞無暇考慮更多,他只是沒能及時想起駱枳。 何況救生艇上原本也只能再多一個人。 救生艇上只能再多一個人,而駱鈞甚至沒有去考慮這個位置給誰的問題。 他根本就沒有在那一刻想起任何有關駱枳的事。 …… 駱鈞自己都不知道, 原來自己還能說出這樣的話。 不知是因為體溫嚴重流失還是其他什么原因,試圖辯解的話像是有千斤重, 不上不下地墜在他胸口,甚至激不起任何一點牽動聲帶的氣流。 駱鈞沉默著站在原地。 船員莫名其妙搖頭,沒有在他這里浪費時間, 対著送話器聯絡了救援隊搜尋打撈, 又繼續將艇上的其他人轉移去更穩妥的船上。 駱鈞也被催促著離開了救生艇,他和簡懷逸一起上了船, 被安置到甲板上稍微避風的地方。 手機的防水性能派上了用場,剛一開機就有不少信息和電話涌進來。 有駱橙發過來的報平安的短信,她現在正在另一艘船上。也有父親的電話和消息,父母都沒什么事,他們及時被引渡去了安全的小型渡船。 駱夫人稍微受了些驚嚇,但現在有駱承修陪著,已經穩定下來,只是反反復復念叨著簡懷逸。 救援行動緊張有序,所有事都已經開始變得有條不紊。 災難帶來的一瞬間的滅頂茫然正在緩慢退去。 駱鈞回了幾條消息,同樣確認了自己和簡懷逸的安全,然后把手機調成靜音,放在一邊。 海難帶給人近乎絕望的壓迫就這樣突兀中止。 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又濕又冷難受得要命,幾乎要讓人有種已經徹底脫離危險,回到了最平常的生活的錯覺。 …… 平常整日里的事也就是那些,處理工作應酬往來,閑下來時一家團聚,多數時候都相當平淡,平淡得波瀾不驚。 所以太多的事,都在這日復一日的波瀾不驚里變成了慣性。 在這場慣性中,駱鈞的確非常不喜歡駱枳。 駱枳囂張叛逆,頂撞父親逼瘋母親,針対欺侮簡懷逸,最近又弄得小妹心神不寧,從沒做過任何対別人有好處的事。 偏偏這樣一個攪得全家不得安生的敗類,又是跟他們血脈相連的、不可能甩得脫的親人。 駱鈞當然從沒想過要讓駱枳以這種方式消失。他沒想要駱枳死——雖然也有許多次,他在盛怒之下,的確冒出過有些相近的另一種念頭。 如果沒有駱枳就好了。 如果沒有駱枳,一切都會變得很順利,家人的生活也會更安穩幸福。 于是這種“如果沒有駱枳”的想法就也成了慣性,在每個感到煩躁惱火或是怒不可遏、又恰好與駱枳有關的場景里,都會跳出來。 因為有了駱枳,一切才會變得這樣糟糕,才會怎么都沒法好得起來。 如果駱枳不再糾纏他們,能走得遠遠的,再不來打擾他們一家,就不會再發生這么多壞事。 不只是他,這或許是每個駱家人都早已養成的慣性。 沒有人會閑到平白去質疑慣性,除非這種慣性延伸到什么完全不同的場合,終于釀下或許偏差到無法修正的嚴峻惡果。 駱鈞也是剛剛才發現,原來他対駱枳的厭惡和嫌棄,原來已經足以讓他在生死一線的時候,本能地忽略駱枳的存在。 原來他在沒有道德約束的前提下,已經能心安理得地脫口而出“當時情形太亂,所以顧不上管他的死活”。 腳步聲靠近,簡懷逸端著只碗走過來。 簡懷逸看起來同樣心事重重,坐在駱鈞対面,把分發的姜湯端來給他:“大哥……是我的錯?!?/br> “我掉進水里,就昏過去了?!焙啈岩莶桓铱此?,垂著視線低聲說,“再醒來的時候只有我一個,沒有看見小枳,我該找他的……” 他已經把話說到這種份上,駱鈞看著姜湯,聲音很低:“怎么能是你的錯?” “不怪你?!瘪樷x搖了搖頭,“你喝吧?!?/br> 他沒有去接那只碗,紅棕色的液體映不出倒影,隨著船體的晃動微起漣漪。 那種高度毫無緩沖地砸進水里,的確很容易出現一過性的昏厥,簡懷逸和駱枳或許就是那個時候被水流沖散的。 這挑不出錯。 簡懷逸自身難保,他也是最后一刻才被駱鈞拉上救生艇,又怎么顧得上更多? 駱鈞把手放在取暖器上,凍木的皮膚一點點緩過來,逐漸開始反饋出仿佛是被螞蟻噬咬似的麻癢蟄痛。 ……那駱枳呢? 似乎直到這時候,駱鈞才終于開始思考這個問題。 他救起簡懷逸,是因為他聽見了簡懷逸的呼救聲。 人們總是対自己熟悉的聲音更敏感,雖然四周異?;靵y,但駱鈞立刻沿著聲音找到了落水的簡懷逸,把人扯上了救生艇。 駱枳為什么不呼救?是因為同樣也由于落水的劇烈沖擊短暫昏迷了,還是因為醉得意識不清,根本沒意識到發生了危險? 駱枳為什么會喝酒? 簡懷逸端著酒杯,是他把酒給駱枳的嗎? 他為什么會帶著駱枳在船舷邊那種危險的地方喝酒? 駱枳怎么可能會喝他的酒? ……其實以前那些數不清的場景,同樣有機會去思考這些問題,但實在沒這個必要。 駱鈞的工作很忙,他沒有那么好的閑情逸致放下手頭的事不管,去體貼一個作惡多端的弟弟。 而只要下個定論然后直接宣判罪行,就簡單得多了。 反正駱枳劣跡斑斑有太多前科,稟性難移,行徑和手段反反復復無非是那幾種。就算費時費力弄清每一個細節,結論也不會有什么不同。 …… 偏偏這一次,直到救援船靠岸之前,他們都沒有任何事可以做。 或許正是因為實在無事可做,所以那些一閃而過的疑惑,也終于在不經意間悄然冒了出來。 “懷逸?!瘪樷x慢慢開口,“你之前——” 他停了幾秒種,不知是在考慮還是在挑選問題,接著才又問:“你之前是去找駱枳干什么的?” 簡懷逸正往紙杯里分裝姜湯,聞言有些愣怔,抬起頭看著駱鈞。 駱鈞蹙眉:“不方便說?” “……也不是?!焙啈岩萁┯驳匦α诵?,“大哥,沒想過你會問我這個?!?/br> 駱鈞搖了搖頭:“我不是懷疑你,只是隨口問問?!?/br> 簡懷逸失笑:“真的嗎?” 駱鈞看著他,眉頭擰得愈緊。 他只是隨口一問,想不通簡懷逸怎么反應這么大,下意識就要繼續否認,卻又被自己的念頭引得心頭微沉。 ……真的就沒有任何一點懷疑嗎? 他為什么會開始対簡懷逸的行為生出質疑,難道就因為合作伙伴模棱兩可的記憶,把當時送領帶夾的人記錯成了駱枳? 簡懷逸是他的助手,也是他的搭檔。他們一直都在一起處理公司的事務,有多少雙眼睛盯著簡懷逸的這個位置,受人挑撥離間當然也是常有的事。 因為這么幾句話就対陪自己一路走過來的人生出動搖,反而去替一個不相干的外人cao閑心,駱鈞自己都覺得有些離譜。 船忽然一晃,簡懷逸的姜湯跟著濺出來了一大半。 他輕吸了口冷氣,放下手里的碗,扯了張紙巾,擦干凈那一片濕淋淋的狼藉。 簡懷逸把那張濕透了的紙巾團成一團,在手里捏了幾次,還是扔進了垃圾桶里,站起身走到甲板邊。 駱鈞起身走過去:“抱歉?!?/br> “我不該這么想?!瘪樷x說,“如果你不想說,我可以當做沒問過這件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