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們后悔了 第17節
掙來的錢駱枳也不攢著,掙多少花多少,多出來的錢全給任姨給小妹給家里人給塵白哥買禮物。 任姨收到禮物很高興,抱著他沒完沒了地夸,末了神情里卻又有一點擔心,輕輕戳他的腦袋:“小火苗,你不攢一點錢嗎?” 駱枳認真想了想:“要買的東西太貴了就攢?!?/br> 任姨啞然:“不是說這個……你將來怎么辦呢?” 在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任姨已經確診了壽命很難再延續太久的那種病了。 但她自己其實一點都不當回事,還對小駱枳說,她覺得人這一生最重要的是活得讓自己快樂,而不是拼命去活得久。如果有一天只剩下痛苦和折磨,那還不如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 任姨不擔心病況,但她似乎是知道了有關駱家的某些事,總是很擔心駱枳。 后來,駱枳好像是隨便找了個什么話題,把這段對話岔了過去。 雖然記憶已經開始模糊和混亂,但他趴在床邊慢慢地想,似乎自己從沒回答過任姨的每一個有關“將來”的提問。 …… 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他不想再去考慮將來的? 駱枳在清醒的片刻里思考了一會兒這件事,然后他又忘了自己在想什么。不過他至少還記得自己出現在了一個陌生的四星半到五星級酒店,所以他還是花了點時間,讓自己慢慢站起來。 房間里沒有其他人的痕跡。 他的吉他跟畫板都好好地放在沙發上,衣服和鞋子在另一邊,似乎也已經被洗凈烘干疊得齊整,旁邊還放著一幅畫。 看到那副畫,駱枳模糊的記憶又跳出來了一小點片段。 ……嚴格來說,那副畫已經不能再被稱之為畫了。 被那兩個忽然出現的女生攔住,正好耽擱了這幅畫最好看的那一會兒。 因為耽擱的這段時間,畫面上的顏料完全被雨水沖散,只留下淡白的痕跡。后來又連那一點痕跡也徹底化開,慢慢融進四散的水痕里,消失得無影無蹤。 到最后,畫面上只剩下一些非常淺淡的水痕。 像是一個人無聲無息地溺入水中,徹底消失不見,僅剩的那一點漣漪。 駱枳在漣漪間辨認出自己的字。 [我沒有做過壞事。] 他其實已經不太能寫得好字了,是意識模糊跌坐在地上的某個時候,連自己都沒意識到地拿出畫筆,一點一點照著手機備忘錄上的字的形狀描下來的。 他坐在幾乎是瓢潑的淹沒一切的雨里,一筆一筆地描,描得甚至還很專心致志,甚至還沉浸地覺得自己真是個大藝術家。 描完最后一筆,駱枳畫龍點睛,滿意地畫了個非常圓的句號。 他發現自己有一個觀眾。 一道不認識的身影撐著傘,站在雨里看著他,似乎已經站了有一會兒。 駱枳很久沒說過話了,但他剛往身上灑了很多酒。那些酒被雨水沖淡,卻又像是淌進他的皮膚里,讓他的頭有一點暈。 駱枳仰起頭,很熟練地彎了彎眼睛:“來罵我嗎?” 太久沒用過的嗓子發出的聲音沙啞奇異,像是用指腹摩挲過烈日下最粗糙的銹跡,留下的一點點燙和血腥氣。 對面的人似乎愣了下,搖了搖頭。 駱枳有點驚訝,他歪著頭又想了一會兒:“來抓我?” 這次對面的人半蹲了下來,不知是不是駱枳的錯覺,隔著雨簾,對方似乎蹙起了眉。 ……看來都不是。 那么。 “那么?!?/br> 駱枳舉起畫板,把那行漣漪里歪歪扭扭的字遞給他:“先生,買畫嗎?” 他笑得好乖好漂亮,駱枳當然知道自己怎么笑才會最好看,他可是個經驗豐富的小騙子。 他成功地騙過了任姨,讓任姨相信他一定會好好長大,活到八十歲,有好多個特別美好的未來。 他沒有做過壞事。 駱枳看著那行又要被雨水澆花的字,他很珍惜地護著它們,護著那個畫龍點睛的句號。 “價格很貴的,要‘嗯’一聲,代表相信?!?/br> 駱枳仰著頭,在鋪天蓋地的雨水里彎起眼睛。 他好大方地摘下吉他,把自己所有的家當都推過去:“你‘嗯’一聲吧,然后它們就都是你的了?!?/br> 第15章 價格 ……那位觀眾后來付賬了嗎? 駱枳這次是真的翻不出記憶碎片了。 他實在太累了,沒能等到回答就昏了過去,后來發生的事也再沒有了任何印象。 只不過,聯系前后情節來看,駱枳應當是遇到了個心地很好的人。 人影沒有就此離開,也沒把他當作神智錯亂的病人,強行送去醫院或者警局。反而把駱枳帶到一家很不錯的酒店,幫忙開了個房間,讓駱枳安穩地睡了一覺。 也可能是因為駱枳當時身上的酒氣把氣氛烘托得太真實,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那種情況下,最合理的推測,大概都是這人醉得人事不知在說胡話。 駱枳看了看身上印著酒店logo的浴袍,他在領口摸索了一會兒,找到那個前幾天就找人做好的碎玻璃吊墜,握在手心。 大概是很久沒這么放松地休息過,他的腦子很清楚,記憶雖然仍有大片空白,但至少都有條理。不像前幾天那樣,茫茫然像是走在散不盡的濃霧里。 房間里只有他自己的痕跡,把他帶來的人不在這。 他的家當都沒被拿走,吉他斜倚在門口,三腳架和畫板都放在客廳。書包倒扣著掛在衣架上,里面的東西被攤在桌上晾著…… 文件袋。 有一個防水的密封文件袋不見了。 駱枳在書桌前停下腳步。 文件袋里裝著的是那份劇本的原件、版權合同和他已經擬好的轉讓合同。駱枳一直隨身帶著,都蓋好了印章,受轉讓方只要簽上名字就能生效。 畢竟是這么好的劇本,耽擱在他手里實在太可惜。 既然實在換不來船票,駱枳的確想好了不再強求,準備把它送給合適的人,讓它派上本來該有的用場。 …… 是被他在昨天就這么給送出去了? 駱枳伸手扶了扶桌沿,指尖輕敲著看得出價格不菲的溫潤實木書桌,嘗試著拼湊起自己的行動邏輯。 他向唯一的觀眾推銷自己的畫,價格開得很高,必須“嗯”上一聲,代表承認他從沒做過任何壞事。 對方付賬了,所以他把自己全部家當都給了出去。 因為對方買了他的畫,讓他覺得這位觀眾朋友在藝術審美方面的品味相當高,所以買一送一,慷慨地送出了這份劇本…… 駱枳停住念頭,輕輕咬了下舌尖。 糟了。 聽起來好像小火苗能干出的事啊。 他抬手撐著額角,有點苦惱地輕嘆口氣,自己都沒察覺地抿著唇悄悄笑起來。 頭痛一跳一跳地牽扯著神經,卻沒有帶起慣常的眩暈反胃。 駱枳閉上一只眼睛,偏了偏頭,熟練地調整呼吸,慢慢揉著太陽xue。 連對方是不是影視圈的都不清楚,他也覺得自己應該先扼腕可惜,為昨晚腦子不清楚的沖動后悔。 但笑容就是控制不住地冒出來……像是突然猝不及防地偷吃了顆糖。 真會有人肯出這么離譜的價格嗎? 要相信他沒做過壞事欸。 要“嗯”一聲呢。 既然付了賬,為什么沒帶走其他的東西? 沒看得上? 那副畫也還被放在沙發上,沒被帶走…… 想到這,駱枳忽然被腦中的某根神經扯得打了個激靈,牙疼似的吸了口氣。 ……他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 這玩意能被叫做畫就已經夠離譜了。 駱枳現在腦子清醒,自己都相當不忍心回憶自己當時沉浸式作畫,每落一筆的時候那種起范兒的瀟灑。 也就是現在的身體不允許他跑跳,也不允許他有太大的情緒波動。換了從前的駱枳,大概能冒著蒸汽從耳朵尖一路紅進領口再燙到脖子根,換了衣服沖下樓一口氣跑三圈為敬。 幸好沒被帶走。 駱枳決心立即下手毀掉這個證據。 他蹲在沙發前,從畫板上拆下那張畫布,又把干透了的書包翻過來,把畫布團成一團囫圇塞進去,準備在離開后找個沒人的地方處理掉。 他現在的體力很差,只是做完了這些,手臂就已經累得幾乎抬不起來。書包帶從絲毫使不上力的指間脫落,書包整個掉下沙發,骨碌碌滾了幾個圈,停在床邊。 駱枳沒能撈住書包,身體跟著歪了歪就重重摔下去。 他的視野時亮時暗地混成一片,大塊的光斑像是被碰灑了的清漆,無規則地散落在模糊的色塊中間。 駱枳閉上眼,額頭枕著手臂,等著這一陣心悸牽扯出的冷汗慢慢退凈。 必須節省體力,他現在的狀態已經是幾天來最好的。 足夠清醒,也知道自己是誰。 只要集中精力,慢一點看,甚至能勉強辨認出酒店需知上那些文字的內容。 不能浪費掉這個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