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釀山河 第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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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著她的話頭,我又奉承了對方幾句,便打算離去,忽然想起已經兩天未見小梅了,又回頭問她。 對了,小梅哪里去了? 她頓了一下,笑道:許是又被阿娘支使干活了。 哦。 我沒有多想,便回到自己房內,反復思索如何向王玙開口。 王玙答應過我,只要我活著便會回應我一個愿望,我不擔心他賴賬,只是這個愿望必須是能長久解我困境,且又是他輕而易舉能辦到的。 反之獅子大開口,不僅不能讓他踐諾,反會令他厭惡我。 翌日。 我輾轉反側了一夜后,終于決定去找王玙。 第十七章 冬日陰沉,不知何時已漫天飄雪。 蹄聲篤篤,打破了青石巷道內悠遠的靜謐,碾碎高空蕩下的雪花,轱轆圈圈沾滿了冰珠。 我使車夫停在王府別院門口,只見甲士陳列,門禁森嚴,忍不住心下發憷,只站在階下瑟瑟行禮。 勞煩諸勇士通報,南家錦屏來訪。 女郎要訪何人? 王家三郎,王玙。 出乎意料,門口的甲士只點了點頭,便有人返身扣下古綠獸面銅鈸,大門開啟半扇,將我恭恭敬敬地迎了進去。 不過一別院而已,卻亭臺軒敞,流水淙淙,隨處可見幾拳石,幾抱山,堪稱一步一景。行過蜿蜒長廊,甲士將我帶入水橋后的小亭,躬行一禮,便無聲離去。 再看小亭風雅,四面垂緯,幾盞枝燈靜靜吐納云煙,清霧繚繞,行入其中,如入仙境。 王玙身著輕衫,立于案后,面前展開一雪白絹幅,似乎正在作畫。 我模糊看了一眼,那筆下栩栩如生的似虎非虎,似豹非豹,更像是一只慵懶大貓,角落里還有一只小鼠,大貓一只爪子按在小鼠身上,似威脅、又似玩弄。 他見我勾著頭看,便將絹幅一收,神情自若。 你來了。 我連忙叉手行禮:問王郎君安。 嗯。 對方什么也未做,身旁的女御便斟來一碗清茶,恭敬地遞在我手上。 我自是受寵若驚。 須知南家只是末等世家,即便我父親親臨,也未必能喝上王郎的一杯茶,雖然比之其抬愛,更讓我震驚的,是王玙之威信…… 對方見我怔怔發愣,淡然問道:怎的不喝? 我嚅嚅道:不過訝于郎君的馭人之道罷了。 怎么說? 郎君身邊無論甲士還是女御,皆是如臂使指,仿佛心意相通,有朝一日郎君領兵,定然有如神助! 我正吹捧著,便見面前人揚唇微哂,似有自得。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笑! 非是冷笑,淡笑,嗤笑,而是真真正正,發自肺腑之失笑! 便如春風拂檻,冰破雪融,月光墜水,漣漪陣陣,又如梅花飄搖,一夕落滿了南山,個中滋味,難用語言描說。 然而這一笑后,王玙見我呆呆望著他,立時便肅容相向:你有何愿望?早早說來,休要再拖了。 我…… 我正猶豫如何說,雙手將衣角揉得皺成一團,而王玙一雙眼睇著我浮起紅潮的臉頰,神色漸漸譏誚。 兩人,幾乎是同時開口。 你想作我的妾? 五百金珠便可。 第十八章 話音擲地,四野俱寂,耳畔轟鳴陣陣,唯余風雪之聲。 因為顫抖,我幾乎端不住手里的茶,但仍是狠咬舌尖,盡量維持了平靜的語氣:王郎說什么?我剛才沒聽清。 王玙踞坐于榻,半張臉隱于陰影,一張玉雕般的長手摩挲著碧玉把件,因為用力而青筋浮動,我只瞟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下巴幾乎低到胸口。 若郎君覺得五百金珠太多,少一點也行…… 良久,王玙輕哼一聲。 我堂堂王玙,于司馬朝廷累遷太常,司徒,或將升任太尉、太保,如此貴命,難道僅值五百金珠?! 我驚呆了! 不給就不給,這借口也忒多了! 見他油鹽不進,我心里不是滋味,只好另辟蹊徑:若不給金,郎君也可于差不多的世家中為我遷延保媒,尋一人品可靠的夫婿嫁了。 不等他駁回,我便一口氣提了許多條件:那人最好年輕美貌,飽讀詩書,庶子可,嫡子更可,還要嫡母寬厚,家風清正,如此方能不受磋磨。 王玙聽我說了許多,一雙眼愈發深沉,澹澹而幽冷:還有么? 我連連作揖,滿面堆笑:沒有了,真的沒有了! 不拘給我金珠,或者幫我嫁人,郎君只要能做到以上一樣,便算回報了小女替死之恩! 王玙沉默一會,終是喚了女御上前,嗓音清淡。 給她金珠。 天籟之音,不外如斯。 我霎時心花怒放,彎腰作揖:多謝郎君。 王玙朝我不耐煩地揮手,就差把一個滾字貼在臉上了。 剛出涼亭數十米,我卻忽然想起了一樣事物,又連忙折回去:王郎君,那個,我的帕子…… 此刻的王玙已然寬了外衣,正闔眼斜靠在榻上休憩。 打眼望去,他一頭漆發蜿蜒于枕,輕衣與肌膚同色,仿佛一道白月光照進了人間,唯美而殘忍。 我站在原地,吶吶連聲,又不敢出聲打擾。 ……丟了。 等了一會,他終是回復了,我心下一顫,忍不住再次試探,真的丟了? 王玙不再回答,而是側身向里。 明白再也不會得到任何答案的我,只好跟在女御身后泱泱離開,卻不知我走遠之后,身后人從軟榻上起身,猛地一腳踹翻了面前書案,竟是少有地怒形于色! 做崔小郎的妾她看不上,做我王玙的妾,難不成也是自甘下流? 侍從們不意他忽然發怒,大驚之下跪了一屋子,良久,方有甲士緩緩起身,從袖中掏出一物呈上。 這是那日,您在竹林中扔在小女郎臉上的,小人以為郎君有用,便撿拾回來…… 王玙盯著那一小塊月白色布料,神色變了數變。 那甲士見狀,又小心翼翼請示:郎君,此帕似乎為那南家女郎心愛之物,您看? 出乎意料,王玙的回復只有兩個字。 丟了! 第十九章 拿到金珠之后,王家特地派出數名甲士,一路護送我回家。 考慮到家中人多眼雜,我故意帶著王家甲士來到城北,用囊中的一小部分金珠,從掮客處購下了位于牛尾巷內的一處三進宅院。 雖為末等士人聚集處,卻也清幽雅靜,且一路上有王家車隊緊隨其后,威風凜凜,以至于左右忌憚,鄰舍閉戶,甚有一年輕女郎,為了避讓而摔倒于道旁。 令我十分滿意。 拿下門鎖鑰匙后,我揣著囊中剩下的金珠,大搖大擺回到南府,打算帶上小梅一起前往新家。 幸而,娘親除了留給我一張帕子,還留給我一個小梅,帕子丟了,我還有小梅! 想到這里,之前在王家留下的傷心也被盡數沖散。 我進了南府,便院前院后地呼喊小梅,直喊得嗓子都劈了也不見回應。 這幾日,南家闔府正為了明日南錦繡的出嫁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沒人理我。 心下不安愈演愈烈,我徑直尋到正為南錦繡添妝的嫡母,開門見山地質問:我的小梅哪里去了? 自王玙一事后,南夫人對我多有忍讓,此番神色依然和風細雨:小梅?她沒和你說嗎? 說什么? 巴陵太守納妾,她主動求去,已去了三天了…… 聞言,我眼前直冒金星! 她怎么可能求去!她說過要等我嫁了,讓我養她一輩子的! 對我青澀而無措的怒吼,南夫人回以一副憐憫并同情的口吻:傻孩子,她從一個家生婢做到了太守的妾,那是何等的造化?世上哪有人不愿做主子,而甘愿做奴婢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