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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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年也知道他可能是有什么自己的考量,嘀咕了兩句,跑到薛妤身邊說了方才溯侑得出的結論,引來身邊善殊訝然一笑:“朝年有長進了,竟也觀察得這樣仔細?!?/br> 薛妤頷首,用帕子擦了擦沾了新鮮泥土的手,道:“讓他們回來吧,不用再看了,直接順著西南那一帶查。執法堂現在靠不住,明日我去沉羽閣點些人手過來,分頭行事?!?/br> 其他人都沒有意見。 下山時,幾人不遠不近地綴著,遙遙看到山腳下的小院門口停了幾輛車架,燈光泛開,像是有人執筆在深夜畫了明亮而深重的一點。 薛妤腳下步子一頓,臉上飛快凝起層冰霜。 善殊看向她,也跟著皺眉,輕聲道:“赤水那邊的人到了?!?/br> “確實也該到了?!?/br> “走吧?!毖︽ゲ⑽赐A艉芫?,順著來時的路回了那座小院。 往日溯侑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側,如今落得比朝年和沈驚時還后些,燈色遠遠氤氳開,照得溯侑眉間一片陰郁。 深夜,山林簌簌,院中燈火搖曳。 薛妤一眼便見到了松珩。 他與路承沢并肩站著,身子頎長,玉樹臨風,披著件雪白的披風,眉眼間是幾乎要化成水的溫和,他深深看著薛妤,聲音里全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喟嘆般的情緒:“阿妤?!?/br> ——“!” 一柄皎如月華的長劍驀然出鞘,橫空而落,寒芒點點,在半空躍出一道彎刀般的遒勁弧度,而后精準地倒插、入離松珩腳尖半寸的位置,嗡嗡動著劍身,帶著一種昭然若揭的警告意味。 這一劍余韻綿長,銳意不可擋,松珩眼神幾經變換,連著倒退了幾步。 他看向一聲不吭便出手的人。 男子站在月色下,風姿無雙,周身氣質比畫像中描摹的還要出眾許多,此刻眼尾那上揚的一撇,勾著似笑非笑的凜冽冰霜。 他朝前數步,行至薛妤身側,隨后看向路承沢,聲線徐徐:“赤水圣子,你身邊的人,未免太放肆?!?/br> 第48章 原本因為“阿妤”二字而顯得莫名繾綣的氣氛被那突如其來的一劍刺得粉碎,空氣中仿佛都漫上一層寒霜。 松珩視線終于從薛妤的臉上挪開,轉而落到她身側男子身上。 溯侑。 他將這名字念了兩遍。 說實話,成為天帝之后,大權在握,生殺予奪,他不知有多久沒感受過被人如此頂撞的滋味,更未曾想過,有朝一日,會又被人當成別人的從侍看待。 一只妖鬼,跟他說話,甚至只看路承沢,出手傷人后,連個眼神都沒給他。 他知道,薛妤身邊的人一向很有規矩,因而這份特立獨行十分少見。 看得出來,薛妤很寵他。 這樣的情況,若是發生在另一位圣地傳人身上,不論是誰,路承沢都會沉下臉,冷然出聲呵斥。 同為圣地,誰怕誰? 可偏偏,對面站著的是薛妤。 這十年,他算是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因為松珩,因為薛妤,因為這突然逆轉的時間,他不知白受了多少頓訓,多賠了多少靈石,既要管眼前的事,又要憂心后面將席卷而來的大風大浪,說是忙得分身乏術也不為過。 結果呢,面對當事人之一,仍沒有半分底氣。 路承沢依舊沉了臉,可呵斥的話全卡在了喉嚨里,半晌,他抵著眉心,看向薛妤,道:“你這新封的指揮使,脾氣也太大了?!?/br> 朝年左看看,又看看,這會飛快反應過來了,他朝前一步,用挑剔的目光將松珩看了一遍,而后擠出一點笑,道:“圣子殿下此言差矣,我家女郎乃鄴都傳人,聲名極為重要,名諱萬萬不是隨意一位從侍能喚的,還請圣子多約束管教,別讓我們難做?!?/br> 四下皆靜,院外踩著光禿禿枝干的鳥雀察覺到了某種不對,撲棱棱拍著翅膀挪了窩,動靜在空寂中驚出叢叢回響。 薛妤先是看向松珩,跟審判臺上瘦骨伶仃,鐐銬滿身的狼狽落魄不同,現在的人又著華衣,戴玉冠,眉微皺著,眼里是一灘深深淺淺的月光,仿佛只要注視他的人想,便能隨時看透他所有心思。 他好像仍有那股“只待蒼生有疾,隨時可粉身碎骨”的風發意氣,仔細看看,與千年前初遇時沒什么變化。 薛妤卻半點也欣賞不起來。 初來時,一切回到原點,她不殺他,是因為審判臺有審判臺的規矩,再者,有路承沢保他。她得顧及眼前,圣地與圣地之間的關系,不能將手伸到赤水去。 可后來,她沒殺他,確實另有考慮。 縱使千帆過盡,一切明了,薛妤回想起千年間,他為人族做的事,為人族受的累,即使打心眼里厭惡,也不得不承認,他狼心狗肺,恩將仇報,居心叵測,可對世人而言,他是好人。 他在獸潮和浮屠案中,救下了不計其數的人。 還有一點,便是在察覺天機書的各種引導之后,薛妤不得不開始往更深處思考。按照天機書一慣的秉性,送三個人回來,就有三個人的道理。 若說這些不過是附帶的考慮因素,那真正使薛妤遲遲沒有動手的原因只有一個。 在六百年后獸潮大爆發期間,鄴都牢獄爆滿,其中就混進了居心不良的大妖,在皇城爆發大獸潮時,趁著圣地疾馳增援,族中所留大將甚少的關頭,用一顆來歷不明的珠子引發了牢獄中所有妖鬼理智全無的反攻。 他們真正的目標并不在此,而在百眾山內關著的諸多大妖上。 只要它們能出去,人間戰局將生出一波小反轉,勝算又多幾分。 那一日,殿前司與成千上萬的妖族拼得天昏地暗,請求增援的靈符燃了不知多少道,彼時,鄴主和其他五圣地的主君坐在雪山之巔,正和妖都五世家的人協商,讓他們出面遏制人間妖族。 圣地和妖都素來彼此看不對眼,即使勉強坐在一起,也是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沒多久就開始拍起桌子來表示不滿,緊接著便發展到“狗屁”“你別給老子下套”這樣全靠吼的對話上來。 總之,那樣“莊嚴”的談判場合,鄴主是一張靈符也沒收到。 薛妤人在皇城,隔著萬萬里之遙,即使不顧一切趕回去,也需要一兩個時辰。 恰在最危機的關頭,出現了最壞的情況——百眾山的大妖被放出來了。 在鄴都,百眾山是個特殊的存在。 尋常小妖,犯了錯事之后領過罰,說放便放了,可一些不辨是非,生來就胡作非為慣了的大妖,放出去又惹了禍,再抓回來又不容易,實在是不敢放,也不能放。 當初在就怎么處理他們這件事上,許多人贊同不論犯罪輕重,一律處死,以免后患之憂。 可也有少數反對,稱若是如此,那些大妖小妖根本沒有必要送到鄴都來,在捉住妖族的那一刻就地處死便是了。 他們的爭論做不了數,薛妤頭一個帶頭否定了這種提議,鄴主便將這一塊交給了她處理。 鄴都百眾山,由此而來。 按理說,那一場亂戰,能讓鄴都元氣大傷。 那些被放出來的大妖迷迷蒙蒙在午睡中被吵醒,再一看圈禁的結界沒了,頓時興高采烈沖出來宛若過年,為首的那幾個甚至搓了搓說,左右望望,高高挑眉道:“薛妤終于有點良心,知道什么叫一視同仁,也對我們開放什么四月六的趕集會了?” 饞了好久,每次都只能讓手底下小啰啰出去買包子的另一只大妖眼睛頓時亮起來,他道:“很好,出去一趟,薛妤很有覺悟?!?/br> 結果一沖出去,發現情況好像不是很對勁。之前常打交道的殿前司眾人臉色難看得要命,甚至那位一向最溫柔,對他們從來和聲細語的愁離都掏出了本命靈器。而另一邊,混進來的一只大妖邀功似說起了如今的情況,邀他們重創鄴都,下山去人間大展身手。 誠然,這樣的誘惑,少有人能抵擋,不少妖當即開始行動,逼得殿前司眾人節節后退。 “嘰嘰歪歪的什么東西?!卑俦娚椒€坐“大哥”之位的那個眸光閃爍片刻,心情十分不好地一巴掌將湊到眼前的大妖拍開,再一掌捏碎了它的頭顱,狠狠道:“殺個屁殺,等薛妤回來殺光你們還差不多?!?/br> “誒!”他舔了下唇,遠遠朝瞳孔微縮的愁離道:“等薛妤和朝華回來,聽說我們忠貞不屈,立下如此——”他很是想了會詞,道:“如此汗馬功勞,怎么也得讓我們出去玩幾天吧,再往百眾山擴幾座山頭吧?!?/br> 他身邊另一只戰斗力非凡的大妖豎起三根手指,開始提要求,道:“三百個包子,一個不準少?!?/br> 愁離愣了愣,而后笑了下,鄭重其事地道:“不用她們回來,這些要求,我全都答應?!?/br> 被“山頭”和“包子”誘惑得開始捉自己人的妖承受了非常之多的謾罵,為首的那個充耳不聞,別人越罵,他越來勁,聯合愁離隱隱牽制住了場面。 那一幕帶給愁離的沖擊十分之大,她看著那數百個站在自己身后的妖,啞聲問當先的那個:“整天鬧著要打出去,真有了機會,還不走?” “當初是薛妤捉我到這鬼地方來,要走也是我堂堂正正跟她打一場,打贏了才走?!蹦谴笱鏌o表情地捏碎了一團濃郁的鬼氣,良久,從鼻子里不屑地哼出一聲冷氣,道:“這算怎么回事?” “我若想走,需要用這種方法出去?” “再說薛妤這個人吧,心狠手辣是心狠手辣了點,但這滿山的小妖能活著到現在,不也全靠她么?!?/br> 愁離頓時笑了一下,道:“今日看來,殿下的苦心,也沒全白費?!?/br> 圣地有圣地的底蘊,即使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被多于己身百倍的妖鬼包圍,后期也在百眾山諸多妖物的支撐下開了各處結界,可在亂戰中,他們也沒有三頭六臂,沒法面面俱到顧全所有人。 三千鄴都原住民被發狂的從牢獄中沖出來的妖鬼逼到了結界外,被重重圍在正中心,隨時要被那團龐大無比的云流吞噬,其他人守結界的要守結界,跟其他妖怪對抗的對抗,饒是愁離,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幕,驚怒欲絕。 關鍵時候,破關而出的松珩見了這一幕,在眾人難以置信的注視下,硬生生從洪流中沖出一條窄小的道,闖到了三千人中間。 那些妖鬼見到這架勢,知道期望多半要落空,別說立功,恐怕連性命也保不住。橫豎都是死,能拉這些可惡的總擺著一副高貴姿態的圣地住民去死,也不算太憋屈。 它們紛紛自融。 巖漿一樣的火水淌出來,那光越來越盛,六月驕陽一樣,遠遠看一眼都灼得人眼睛生疼,更別提被圈在里面的人。 面對那種攻勢,就連靈寶自焚也無濟于事,那三千人有的捏緊了拳,有的掩面而泣,幾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在護罩被沖碎的那一剎那,松珩面色平靜地站到了最前沿,他閉了下眼,張開臂膀。六百年苦修,進洄游,入云端的靈力前赴后繼噴涌而出,形成了一層水藍色的光圈,將三千人死死護在身后。 自融產生的妖力浪潮只有一刻鐘,但對承受沖擊的人來說,亦是此生最難過的一刻鐘。 死死撐著另一邊結界的愁離等人看著那個一向表現得溫和從容的男子一點點白了臉色,再看著他手上青筋疊起,紅了眼尾,最后撐不住半跪下來,唇邊流出蜿蜒血跡。 他維持著這樣的姿勢,直至自融熄滅,直到薛妤趕回來。 薛妤看著眼前一片狼藉的鄴都,看著松珩臉色如雪,沖她勾了勾唇,像是繃到了極致的一根弦,他氣息奄奄倒下去時,看著那道雪白的身影落到自己面前,看著那雙向來含斂似霜的漂亮杏眸震顫著縮了縮,也看著她半跪于地,攬過他半身。 那一刻,松珩真以為自己要死了,因而死之前的全是臆想的幻覺。 他耗盡了己身靈力,也耗盡了生氣,這才能在那些狂然妖物面前護得身后三千人分毫不傷。 后來他于長久的昏睡中醒來,見她立于身側,雪一樣的長頸微彎,神色間隱有疲憊,她道:“多謝?!?/br> “我欠你這一回?!?/br> 可松珩瞇著眼去看外面湛湛天光,感受著體內重新豐沛起來的靈力,感受著她難得的萎靡氣息,于是心知肚明。 哪有什么欠不欠的。 她從來,從來不肯讓自己欠人幾分。 及至今日相見,物是人非,薛妤從回憶中清醒抽身,看向他的眼里,只剩一片昭然若揭的譏諷,她扯了下唇,冷然道:“松珩,沒有下次?!?/br> 六個字,是這十年里她同他說的第一句話,也是唯一一句話。 什么細數當年對他的恩情栽培,斥責,怒罵,憤然出手,這些想象中的畫面,通通沒有發生。 這冷冷六個字,像天上落下的一把刀,狠狠往人身上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