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男主同歸于盡后 第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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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前其實沒過多和薛妤接觸,兩人都不是喜愛熱鬧與交友的性格,但同為圣地傳人,確實聽過不少關于薛妤的言論,大多都是清冷,嚴肅,脾氣怪,不好相處這類言辭。這次因為塵世燈的任務湊在一起,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薛妤的身上,藏著一股力量。 她出身高貴,卻不自大,不自負,沉著冷靜,遇事果斷,最令人動容的是,那張白雪般清冷的面孔下,確實有著一顆善良而柔軟的心。 她兩次說不接這個任務,卻兩次留了下來。一次因為雷電害人,一次因為云籟的死。 人與妖的性命,她如出一轍的珍視。 就比如方才,她只說溯侑聰明,天賦高,知情識趣會做事,卻從不曾說他是個妖鬼,不曾說他們生來低賤,狡詐,不值得信任。 這樣的人身上,幾乎帶著一種令人著迷的魄力。 “我也觀察過那位小少年,確實值得培養?!鄙剖廨p輕吁出一口氣,又說了幾句話后起身告辭。 她才掀開珠簾,就見適才被她們談論過的少年正順著長長的游廊朝這邊走來,月色將他的影子拉成長而孤瘦的一條,她于是又笑著折回一步,朝薛妤道:“阿妤姑娘,你的幫手來了?!?/br> 果然不出片刻,少年干凈的嗓音如清泉般從門外淌進薛妤耳里:“女郎?!?/br> “進來?!?/br> 溯侑才梳洗過,流水般的黑發乖順地披在肩頭,著一身雪色長衣,襯得他身形挺拔瘦削,自然而然透出一種孤高清冷,即將登仙而去的氣質,可又因為那無可挑剔,令人難以忽略的五官而現出一點純然的嫵媚和花瓣似的嬌艷。 有一種人,天生好顏色,穿什么都別有韻味。 溯侑儼然就在此列。 薛妤在案桌前站著,先是抬眼掃了掃他,問:“怎么了?” 溯侑垂著眼,認認真真地回:“我回去后,整理了陳劍西城主府上的各種偏方邪術,是關于借運、妖血延壽這一方面的東西,可以作為證據提審陳劍西?!?/br> 薛妤幾乎是再一次感覺到了輕松。 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往常都是她將整件事情全部處理完,再一摞摞帶回鄴都,自己一遍遍翻過之后寫進鄴都辦案總結里。 偶爾朝年也有心想幫她做這些事,可他和梁燕,輕羅等人都還沒成熟到那種份上,很多事遇見了不知該如何,慌慌張張的跑過來讓她定奪,她于是放不下心,還是得自己攬過這項任務。 前世上千年都是如此。 勞累,但也沒有辦法。 “你有心了?!毖︽コ惺?,點了點自己身邊的位置,道:“正好,我這里有些東西,你幫我看看?!?/br> 等人站到身側,她青蔥一樣的長指輕飄飄落在桌面鋪著的紙張上,說:“這些是我的猜想,你看過之后跟我說說,關于這件事,你是怎么想的?!?/br> 溯侑的視線從她玉白的指節上慢慢落到那些字句上,應得從容:“好?!?/br> 薛妤將手中的筆遞給他,又抽出張白紙鋪開,問:“從雷霆海異樣到陳淮南之死的經過,會寫嗎?” “會?!鄙硇雾犻L的少年接過她手中的筆,那上面還存著淡淡的余溫,他握上去時,指節有瞬間不自然的僵硬,旋即很快恢復,期間神色自若,看不出任何異樣。 薛妤在案桌前坐下來,終于騰出手去翻看宿州的地圖。兩人一個站著,一個坐著,都不說話,屋里一下只有落筆和翻頁時沙沙的輕微動靜,各干各的事,卻出乎意料的融洽和諧。 某一刻,薛妤停下動作,她皺眉,腰間的玉符燃燒著懸浮到眼前。 她看著上面顯示的名字,又看了眼身側握筆伏案的乖順少年,手指在空中停了下,像是在考慮要不要理會一樣,最后一刻才慢吞吞點了下去。 玉符另一頭最先響起的,是一陣難以抑制的沉悶咳嗽聲,好半晌,才傳來男子含蓄的一聲低笑:“薛妤姑娘?!?/br> “人皇?!毖︽ヂ曇艮D換自如的冷下去,換上公事公辦的口吻:“找我什么事?” “是這樣,朕昨日收到了關于陳劍西被廢的消息,又一直忙著朝堂中的事,至今日才有時間來問薛妤姑娘其中詳情?!濒猛┑穆曇衄F出一點點無奈:“陳劍西好歹是朝廷親封的城主,薛妤姑娘說廢就廢,說押就押,朕是提前沒收到半點風聲?!?/br> 薛妤嗤的笑了一聲,反問:“人皇覺得他所作所為能堪大用,應該繼續留在城主的位置上?” 裘桐聽著她的聲音,眼前幾乎是不可控制的閃過幾年前的畫面。當年幾王奪嫡,皇城時時刻刻都在流血,人命在那樣的爭奪中,儼然成了最不值錢的東西,當時圣地也來了兩個傳人,一個溫潤有禮好忽悠的劍修少掌門,一個冷若冰霜的小美人。 圣地傳人嘛,自然也是跟皇子公主一樣,養尊處優,嬌貴講究。 裘桐很快摸清了陸秦的底細,那就是個有點俠義心腸,被名門正派教出來的乖乖接班人,腦子不太夠,但道心還算堅定,以為他沒威脅,幾頓酒,幾句煽情的身世,就引來了他的稱兄道弟。 唯有薛妤,一日比一日出乎他的意料。 他站在高高的城墻上,吹著冷風居高臨下看??此珞@鴻蝶影般奔波,看著她彎腰替瀕死之人覆上雙眼,雪白的長裙沾染上血的顏色,看著她面對滄夷的皇城偶爾露出那種本不該出現在圣地傳人身上的悲憫和難過,再看著她收拾好神情,帶上冷冰冰的面具轉身離去。 她很聰明,非常聰明,如果不是陸秦的掩護,他必定會被她揪出破綻,而即使這樣,他也好幾次險些踏入她捕捉誘餌的陷阱。 這樣集身份,聰慧,果敢于一身的女子,太少見,太迷人了。 像是棋逢對手般的惺惺相惜,又仿佛帶著點男人對女人的意思,他確實愿意跟她結識,聽她冷冰冰的說些不近人情的話。 裘桐的嗓音里帶上些微的笑意,聲音全然柔和下來:“薛妤,你知道朕沒有這個意思?!?/br> 他說話的時候,薛妤不耐煩聽,任由靈符在半空中燃著,頭一轉,伸手去拿方才放下的宿州地圖。 她一個猝不及防的側身,長長的發絲劃過一道弧度,徑直落在溯侑撐在紙張上的手掌上,那一剎那,像是從骨rou分明,指節勻稱的掌面上開出一朵纏纏繞繞的花,撒嬌般在他眼中搖曳。 溯侑落下的字就這么重重劃了一筆。 他怔怔地停下動作,不知是為了靈符那頭人皇堪稱溫柔的語調,還是那頭鋪開如流水的發絲。 第24章 薛妤感覺到身邊少年的僵硬,回頭一望,看到的便是半張鋪著遒勁工整字跡的紙張,以及上面一團小小的洇開的墨團。 “我不懂人皇的意思?!毖︽ヒ詾樗錾狭耸裁磫栴},稍稍朝他湊近了些,好看的杏眼微微垂著,視線停落在紙張上,同時還一心兩用地應付裘桐:“人皇若對此事有任何不滿,可以直接聯系我父親?!?/br> 她聲音清清冷冷,三言兩語就截斷了所有話題。 裘桐那邊果真沉默了一瞬,而后才是一聲頗為無奈的低笑:“薛妤姑娘對朕不必如此防備。這件事朕已經壓了下來,陳劍西德不配位,確實難堪大用,就按薛妤姑娘處理的來?!?/br> 他的話在薛妤意料之中,因此她眼皮也未掀一下,只漠然嗯了一聲,問:“人皇還有什么事?” 裘桐還想說什么,話才到嘴邊,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殿內頓時熱鬧起來,來撫背的撫背,遞帕子的遞帕子,半晌,他才將那陣翻江倒海的感覺勉力壓下去,一抬頭,想說什么,發現半空中燃燒的靈符早已經黯了。 ——在他咳的第一聲,那邊就不耐煩的單方面切斷了聯系。 身為人皇,這幾年來坐擁江海,享無邊江山,人人都尊敬他,低眉順眼仰望他,即使是圣地那些輩分頗高的老頭,也不敢有絲毫怠慢。 這確實是幾年來,裘桐第一次感受到這樣的待遇。 他長相陰柔,看著弱不禁風,實則手段狠辣,在一旁伺候的宮內總管看著他陡然沉下去的眼,小心翼翼地揣度他的心思,半晌,觀察著他的臉色道:“這薛妤姑娘在陛下面前也太放肆了些,照陛下的身份,該跟當今鄴主平起平坐,她還未登上那個位置,就如此不將陛下放在眼里,行事作風未免太乖張?!?/br> 裘桐瘦如枯竹的手指摩挲著靈符上一圈圈動蕩的紋理,聽了總管的話,不知想到什么,竟突然笑了一聲。 “錯了?!彼那槿缤碌奶鞖?,說好就好,“不論朕如今是什么身份,對薛妤而言,都只是不顧百姓性命,以無恥手段上位的小人?!?/br> “對小人,可不就是只有這個態度?” 宮內總管悚然一驚,不敢再說什么。 “傳信給裘召,讓他在宿州老實些,別惹到鄴都和北荒頭上去?!濒猛╉樖帜眠^一本奏折,聲音低而輕,宛若一把鈍刀碾過肌膚,給人種不寒而栗的感覺,“告訴他,若是管不住自己的手和嘴,皇城也不用回了,直接在圣地傳人面前自裁吧?!?/br> 另一邊,薛妤看過溯侑寫下來的總結和標記,側首問他:“哪里不懂?” 溯侑捏在筆桿上的指節朝下壓了壓,不過是垂眼的功夫,就已經為自己短暫的失態想好了天衣無縫的借口:“那些村民聯合外人偷竊塵世燈之事,女郎準備如何處置?” “凡人的事不歸圣地管,報官就是?!毖︽パ院喴赓W答過之后,想了想,又耐心地教他:“人間萬物自有一套循環規律,生與死,富與貧都屬于命數,我們有修為,有手段,有能力去替他們解決很多事情,可人間因果一旦牽扯過多,結果往往適得其反?!?/br> “再有一點,圣地和朝廷關系復雜,雖然也有需要合作的時候,但大多數時候,井水不犯河水才是長久之道?!?/br> 她一字一句說得緩慢,聲聲似珠玉般清脆。相比于方才那位身份貴不可言的人皇,她對他,耐心甚至可以用好來形容。 溯侑心緒有一瞬的紊亂,她靠得太近,長長的發絲幾乎就在耳邊垂著,偶爾一側身,兩人的發交疊在一起,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糾纏意味。 而她全然不覺有什么不對,也沒什么避諱,不覺得這樣與他接觸對她而言是什么難以忍受的冒犯和褻瀆。 她刻意栽培他,親自教導他。 那么多人求而不得的信任,她就這么給了一只妖鬼。 “你來看看這個?!毖︽⑺拗莸貓D平鋪在桌面上,點了點其中的某一處,說:“據朝年說,和村里人聯絡的那位方士說塵世燈的買主是宿州城南的一戶大家族。我翻過宿州歷史典籍,基本上有些積淀和底蘊的家族都立在城南,那一片是當地眾所周知的富貴地?!?/br> “這代表著,我們到宿州之后,得挨家挨戶暗中查塵世燈的買主是哪家,查到之后再想辦法潛進入暗中查?!?/br> 在沒有證據之前,即使是圣地也不能隨意搜查任何一戶人家,他們只能按捺著性子慢慢查。 想到這里,薛妤忍不住摁了摁眉心,說:“短則一個月,長則三個月,我們得耗在宿州?!?/br> 溯侑凝神看過去,想了半瞬之后開口:“既然買了塵世燈,那戶人家必定時時關注著霧到城的近況,城主被廢一事說不定已經傳到了他們耳里,接下來他們會十分謹慎?!?/br> “不過——” 少年清潤的聲線在薛妤腰間靈符再一次燃燒起來時弱下去,他自覺地垂下眼,鴉羽似的長睫下藏著沉郁的瞳色,可看他時,他渾身上下,連頭發絲都透出一種偽裝得天衣無縫的乖順的意味。 薛妤看著靈符上“路承沢”三個字,想起這段時間她帶人橫穿霧到城上空的次數,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手指點了上去。 “薛妤?!甭烦袥g的聲音憋著股顯而易見的火氣:“你故意的吧?!?/br> “故意的?!睅缀跏窃谒捯袈湎碌哪且豢?,薛妤坦然承認,她道:“圣子有能力有膽量從審判臺救人,一點罰款罷了,算不了什么?!?/br> 可這根本不是錢不錢,罰不罰款的事。 路承沢想起這段時間的遭遇,再好的心性也忍不住咬牙。 赤水負責制定律法,向來嫉惡如仇,甚至可以說是圣地中最不講情面的那一方。路承沢身為圣子,在沒有跟族內長老提前溝通的情況下帶回一個死囚,這也就算了,可偏偏他帶回的那個人還跟朝廷扯上了關系。 路承沢尤記得當時自己這個派系的大長老是如何恨鐵不成鋼地在房間里踱步,又是如何又搖頭又嘆息地長篇大論:“承沢,你身為圣子,平時就更應該謹言慎行,以身作則?!?/br> “從審判臺上救人下來,你怎么想的?圖什么???”大長老指了指自己眼下的一團烏青,道:“從你將人帶回來到現在,我不知應對了幾波族內長老的責問,原本這件事過去了就過去了,你做事一向有分寸,我也相信你知道什么該做什么不該做,可你救誰不好,救個刺殺朝廷親王的?!?/br> 大長老滿臉“你怕是瘋了”的神情,說得興起,將手中靈符重重拍到桌上,懟在路承沢眼前,道:“現在朝廷派人聯系上我,說是問問我們的想法,背后有什么深意,可人家那話說白了就是責問,我回答人家都支吾,臊得慌?!?/br> 路承沢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幾乎從未被這樣疾言厲色的斥責過。 可這能怎么辦,松珩他總不能不救,當下只能硬著頭皮挨訓,捏著鼻子認栽。 若說這件事還在他的意料之中,那么幾日前那一長串無中生有的罰單,就真的像一個猝不及防的巴掌,一下子將他打懵了。 他這輩子就沒見過那么長的違規記錄。 大長老這次說的話比任何時候都重,他將那長長一串的名單擺在桌面上,問:“說說看,這個圣子,你是不是做膩了?!?/br> 路承沢不是傻子,幾乎是掃下來的第一眼就意識到是薛妤在其中搗鬼,他站起身,道:“我有塊令牌,從前接任務時落在薛妤那里,一直沒拿回來?!?/br> “這段時間我在族中,壓根沒出去過,這事不可能是我干的?!?/br> 可若是一個人開始看一個人不順眼,那渾身上下都是可以挑刺的地方。 執意將松珩送入赤水最好的閉關道場的路承沢,儼然成了不受大長老待見的那個。 只見大長老眉毛夸張地一挑,聲音一下提高了幾度:“你又怎么著和薛妤鬧成這樣了?” 說起這個,路承沢覺得自己是真冤,說不出的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