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章 第171節
一個念頭在華四老爺心中浮起,莫非是因為府里送來的那些東西? 想到這里,華四老爺不由自主咬緊牙關。 被子和包子全都被下了藥,如果他用了,那么現在他說不定已經是個死人了。 難怪那被子熏得那么香,他真是大意了啊,往大牢里送的被子用得著熏香嗎? 他雖然從小就知道蔡老太太和三個哥哥全都不喜歡他,府里的下人們也沒有真的把他當成老爺看待,可是他卻萬萬沒有想到,那些人竟然對他下殺手。 就是為了不影響到他們的名譽,不影響到他們的仕途,他們就要殺死他! 也是啊,他只不過是庶子,并非蔡老太太的親生骨rou,蔡老太太連琳琳這個親孫女也能殺,更何況他這個賤種呢。 所以順天府擔心清遠伯府的人對他再下殺手,所以便將他連夜送到其他地方了。 對,一定是這樣。 這時,趕車的和押車的又開始聊天。 趕車的說道:“咱們兩個辦完這趟差,以后就算是沈四公子的人了吧?” 押車的笑道:“這個時候你小子還能想這事?你當心一會兒遇上阿飄?!?/br> “去你的,我出門時特意把護身符戴上了,那符是去年我在廣濟寺求的,可靈驗了,對了,你呢,身上有避邪的嗎?” “避啥邪啊,就我這種一身正氣的人,阿飄只會找你,不會找我?!?/br> “你丫的還一身正氣,有種待會兒到了亂葬崗,你下手時再說一遍?!?/br> “下啥手啊,你這二貨,該不會還真想親自下手吧?!?/br> “咋的啦,不下手這家伙能死嗎?你若是不敢,那就我來,我手勁大,三兩下就把人掐死了,這家伙手腕子斷了,好對付?!?/br> “你就吹吧,說的好像你掐死過人一樣,依我看,咱們兩個誰也別下手,挖個坑,把這小子扔下去,然后再用土埋上,他手殘了,又不能說話,咱們就是不填土,他也從坑里爬不出來?!?/br> “行啊,你小子還真損,這法子好,咱們把事情辦了,還沒有沾上人命。不過趕明兒得空了,咱倆還是該到廣濟寺里拜拜,去去身上的穢氣?!?/br> “對了,你去廣濟寺每次往功德箱里放多少銀子……” 這兩個人后面又說了什么,華四老爺聽不到了,他的腦袋嗡嗡作響,似乎有無數的蒼蠅在飛,他的頭很疼,疼得他想吐。 不是順天府要把他送到城外客棧里保護起來,而是他們要殺他。 不對,今夜的事,沈逍非??桃獾夭蛔屍渌酥?,除了這兩名捕役以外,順天府里沒有第三個人知曉。 因此,要殺他的,不是順天府,不是黎府尹,也不是尹捕頭,而是沈逍! 為什么?他與這位云端上的沈四公子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沈逍為何要針對他呢? 華四老爺咬破舌尖,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這時,外面的聲音再一次飄進他的耳中。 “咱們怕啥?沈四公子后面是皇上,他是給皇上辦事的,就人家那出身,要啥有啥,干嘛要淌這灘渾水,還不是因為皇上啊,皇上想保清遠伯府,不殺這位,難道還等著那些言官們上折子啊,快過年了,咱們想要安生,皇上也想落個耳根清凈,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你說的在理,你小子行啊,這幾天沒白在沈四公子身邊,長見識了?” “長沒長見識先不說,咱們把這事辦完了,不僅是給沈四公子辦差,也是給皇上他老人家了卻心事,哎喲,你說說,沈四公子從皇上那里拿了賞,會不會分給咱們點零頭兒?” “沒準兒,還真沒準兒,沈四公子可不是尹捕頭,他不缺錢,他啥都不缺,皇上給的賞賜,他能看上?除了不能賞的那些古玩什么的,真金白銀十有八、九就給咱們這些底下人分了,你沒聽平安說嘛,他壓根搞不清楚他的月例是多少,人家一直沒有去領,都在帳房存著呢,平時用不著,跟在沈四公子身邊,光是收到的賞錢就是月例的幾倍十幾倍?!?/br> 兩個捕役越說越來勁,恨不能把后半輩子全都寄托在沈四公子身上。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囚籠里的華四老爺,心已經涼得透透的了。 皇帝? 早在上一宗案子時,華四老爺就聽說過,沈四公子是奉旨查案。 他不是順天府的人,也不是像大皇子那樣來順天府觀政的,他能在順天府正大光明查案,是皇帝特許的。 可笑那個時候,華四老爺還以為沈逍只查那一個案子而已,現在看來遠遠不是,顯然,沈逍是遵了圣意,與大皇子一樣,在順天府里辦差了。 但是皇帝讓大皇子來順天府是要歷練兒子,而皇帝讓沈逍來順天府,卻是真真正正給自己辦事的。 比如殺了他華四,把這個案子壓下來,保住清遠伯府的名聲,就是沈逍為皇帝做的事。 皇帝看不上清遠伯府,但是清遠伯后面是整個勛貴圈子,現在是年根底下,皇帝若是搞掉清遠伯府,整個京城的勛貴們怕是全都不會過個好年了。 那些老誥命們,說不定會排著隊往慈寧宮里跑,到了那時,別說是前朝,就是后宮也不會消停。 與其讓前朝后宮人心不安,還不如直接把這件事壓下來。 清遠伯府不是已經動手了嗎?想來就是因為皇帝知道清遠伯府動手,才會下了這個決定。 其實這件事還有很多說不通的地方,但是此時此刻,華四老爺心亂如麻,人在黑暗恐懼的氣氛中,往往會失去安全感,一旦失去了安全感,他的判斷力也會大大降低。 自從出了順天府,這一路上,華四老爺越來越恐懼,他看不到外面,可是卻能聽到外面的聲音,他的心忽而提起,忽而又揪起,他早已失去了平時的冷靜,他開始慌張,如同荒野中被野獸追逐的人,即使面前的路是他熟悉的,他也會慌不擇路,迷失了方向。 華四老爺已經迷失了方向,他的思維被那兩名捕役的對話所牽引,他漸漸喪失了判斷的能力。 對,就是這樣,就是皇帝要滅口,沒錯,皇帝想要耳根清靜,想要維持表面上的平靜,所以皇帝要殺他。 沒錯,他猜對了,這一切是皇帝的命令,就是皇帝下的,一定是,肯定是! 騾車漸漸駛離了官道,越來越顛簸,兩名捕役也收住話頭,一個讓另一個坐穩了,另一個讓那一個小心點,千萬不能翻車。 又走了一陣子,騾車終于停了下來,押車的捕役掀開油布,可卻沒有急著打開囚籠,而是從騾車上取下兩把鐵鏟,兩名捕役一人一把,在地上挖起坑來。 華四老爺不能說話,他能清楚聽到上下牙齒碰撞的聲音,他掙扎著伸手想要打開囚籠,可是入手冰涼,是一把大鎖。 沒有鑰匙,他根本無法從囚籠里逃出去! 華四老爺的手腕已經折斷,就剛剛這伸手的動作,已經讓他疼出了眼淚。 他要逃,他不能死,他還有可以依仗的人,那人一定能管他,一定能幫他! 他是華家人,可是華家人從沒有把他當成親人,他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是他們的眼中釘,rou中刺。 他忍了二十多年,做小伏低了二十多年,他剛剛出事,那些人對他做的第一件事,不是來衙門保他,而是要殺他滅口。 就連皇帝也要幫著那些畜牲,平日里再不待見,在涉及到朝堂安穩時,便寧可犧牲他這個小人物,也要保住清遠伯府了。 多么可笑,多么荒唐,這就是所謂的太平盛世! 大周啊,這是大周朝啊,趙家祖先以不世之功建立的大周朝,那高坐于龍椅之上的,卻早已不是趙家子孫,他們是姓秦的,是九芝胡同秦家的種! 第三四四章 逃出生天 今夜無月,黑暗之中,囚籠的門終于打開,華四老爺被兩只大手野蠻地拖拽出來,接著,他便被扔進了已經挖好的坑里。 可能是算準了他沒有能力爬出來,那坑挖得并不深,可即使這樣,華四老爺依然爬不起來,他的手骨斷了,用不上力氣,他連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要從坑里爬出來了。 冰冷的泥土從坑上面鏟落下來,落在華四老爺的臉上、身上,帶著難聞的潮濕味道,令人作嘔。 華四老爺躺在坑底,咧開嘴無聲的笑了。 他忍辱偷生了二十多年,以為總有一天能夠守得云開見月明,可是他錯了,他還沒有出手便敗了,一敗涂地! 泥土的味道越來越濃烈,充斥在他的鼻端,他的口腔,他的五臟六腑。他漸漸透不過氣來,身上似有重物壓著他,讓他無法呼吸。 他知道他就要死了,盡管過得艱難,但是他也只有二十多歲,他從未想過死亡,他沒有想到,死亡會來得這么快,他也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會死在亂葬崗。 四周寂靜,聽不到任何聲音,那兩個衙役已經走了吧,而他也要死了。 他努力搖晃身體,想要在泥土中尋找一絲縫隙,他要呼吸,他想活,他不想死。 忽然,有什么東西進入他的鼻腔,不是泥土,是清新的空氣。 那兩個衙役臨走的時候沒有把泥土壓實,上面的土是松的! 這個認知令華四老爺激動無比,他使出吃奶的力氣努力掙扎、掙扎。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聽到了聲音,呼哧呼哧,是喘息的聲音,聲音粗重,卻不像是人的,而是像某種野獸。 緊接著,有嚓嚓聲傳來,那是利爪抓刨泥土的聲音。 華四老爺蓬勃燃燒的生命之火熄滅了,即使他能從泥土里鉆出來,還是要落入野狗之口。 亂葬崗就在城外,這里沒有野獸,但是卻有野狗、狐貍和黃鼬。從喘息的聲音可以判斷,這應該是野狗。 亂葬崗上有很多野狗,它們不怕人,白天也會出沒,夜里更是它們活躍的時候。 野狗是來吃他的吧,啃咬他的皮rou,把他四分五裂。 華四老爺的心沉了下去,他很害怕,他想喊,明知道這里沒有人,可是他還是本能地想要呼救。 身上忽然一松,他感覺到皮膚暴露在空氣里了,他還沒有睜開眼睛,一只濕漉漉的狗鼻子便湊了過來,熱氣噴在他的臉上,他甚至聽到堅銳的利齒磨擦的聲音。 “啊——”一聲尖叫從他的口腔中響起,幾只夜鳥聞聲驚起,拍著翅膀在空中盤桓。 那只野狗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尖叫嚇了一跳,哎喲,咋這人還會叫呢,不是說好了是死人嗎? 野狗嚇得一個激凌,尾巴耷拉下來,一溜煙地跑了。 直到那野狗跑得沒影了,華四老爺才從剛才的恐懼中緩和下來。 野狗沒有回來,他還沒有死。 他的眼睛已經漸漸適應了黑暗,他看到了低矮的墳頭,和墳頭四周枯敗的野草。 這是亂葬崗,他沒有死,他被那只野狗從泥土里刨出來了。 忽然,華四老爺想起了一件事,就在剛剛,他好像喊了一聲。 他明明已經被沈逍毒啞了,這幾天他試過無數次,他的嗓子里發不出任何聲音。 “啊,啊,啊——” 沒錯,不是幻覺,他真的能發出聲音了。 老天有眼,讓他竟然在這個危機關頭好過來了。 對了,沈逍當時好像也說過,那啞藥只能讓他在短期內失聲,卻不能讓他永遠變成啞巴,所以那藥現在失效了! 他的上半身已經被野狗刨出來了,而他的雙腿本就沒有受傷,發現自己能夠重新開口說話之后,華四老爺如同打了雞血一般,他沒費太大的力氣,便站了起來! 四周看不到人影,連同那只野狗也早已不知去向。 那只野狗還在奔跑,忽然前面閃出一個人影,野狗一頭撞進那人懷里。 那人抱住它的腦袋,拍拍它,掏出一塊rou干喂給它,野狗滿足地發出嗚嗚的聲音,原本夾著的尾巴搖得呼呼作響。 “怎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