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頁
一個從中國漂洋過海白手起家、獲得巨大成功的商人,當然有過人的智慧。 是的,哪怕是在昏昏沉沉的病中,老蜘蛛也一直都知道,他聰明的大兒子想要些什么。 從來都不是金錢。 ——這么多年過去,鐘淺錫已經靠自己的努力,獲得了足夠多的股份和現金。即便遺囑里沒有被提及,他在經濟上的損失也不大。 鐘淺錫想要的是別的。 不管承認與否,在心底的某個角落,那個從路易斯安娜來的小男孩,一直都在渴望著一件事。 小時候他想要做一個對父親有用的大人,成年之后,他想要取代父親、剝奪對方的權力。 歸根結底,鐘淺錫渴望來自父親的認可,不管通過什么方式。 老蜘蛛心里清楚這一點。于是臨終前,他在遺囑里徹底抹殺了對方的影子。 他不承認有鐘淺錫這個兒子。 這么多年父與子之間相互厭棄,相互防備,相互利用。直到一個人瀕臨死去,還要給對方致命一擊。 多么可笑又荒謬的角力。 老人完成了人生的最后一場報復,得意極了,嘴角抿了抿,露出一個嘲諷的微笑。 也是在這個瞬間,監控開始尖銳的報警。心電圖從輕微的起伏,變成了一條直線。 鐘淺錫的父親死了。 頓時。 病房的門被人從來推開??蘼?、腳步聲、電極刺激心臟的砰砰聲混在一起,亂成一鍋粥。 “快來人,快來搶救——” “一,二,三。Start!” 恍惚間,有人開始拉扯鐘淺錫的袖子:“哥哥,哥哥!” 但鐘淺錫沒有回應。 胸口的洞越擴越大,填不滿似的。 金錢、權力和野心都無法讓它愈合,放眼望去,整間屋子里全是人,卻沒有一個能夠真正理解鐘淺錫。 甚至沒有人真正需要他。 遺囑上明明白白寫著,是父親拋棄了鐘淺錫。 他沒有家了。 或許從來就沒有過。 可他想要回家。 這個念頭冒出來的瞬間,鐘淺錫揮開了拉扯著他的人群,邁步向前。 “哥哥,你要去哪里?” “鐘,你不能離開,這里需要你!” 可鐘淺錫需要回家。 不是回馬里布、不是回山上的別墅,甚至也不是回比弗利那間已經沒有人居住的頂樓——客廳的鈴蘭已經枯萎了。菲傭們澆了太多的水,反而讓花枝徹底干掉。 姚安不再需要那些花,那里就不能再稱之為是家了。 少了賦予房子意義的人,再豪華的居所,也不過只是一間冷冰冰的建筑。 他要去有姚安在的地方,去把他的小鹿接回來。 立刻,馬上。 …… 賓利一路南行,襯衫的領口被男人不耐煩地扯開。 “還有多久到洛城大學?”鐘淺錫問。 旁人從來沒見過老板露出這樣饑餓的神情,幾乎要瑟瑟發抖了:“還有……十分鐘,哦不對,十五分鐘?!?/br> 油門被踩到底,終于,那間破敗的合租公寓出現在眼前。 但屬于姚安的屋子里,燈卻是暗著的。不僅如此,鐘淺錫還從負責盯梢的司機口中,得到了一個讓人意外的消息。 “姚小姐坐車去機場了,帶著兩只行李箱?!?/br> “什么時候?” “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必撠煻⑸业乃緳C磕磕巴巴地解釋起來,“我給米勒先生打過幾次電話,但他說您有要事,正在醫院,沒有時間……” 命運拉起號角,是它不讓鐘淺錫回家。 留給鐘淺錫的選擇只有一個。 于是他說:“去機場?!?/br> 三個字脫口而出的瞬間,從未有過的焦躁感和失控感在蔓延。 鐘淺錫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時間。 從洛杉磯出發的CA988次航班,要到接近六點才會起飛。眼下是五點十分,開得快一些的話,算上從市中心到LAX國際機場所用的時間,和堵車的功夫,差不多能夠堪堪趕到。 只要快一點。 快一點。 再快一點! 車子感受到了主人的渴望,在擁堵的街道上繞行,又在州內公路上飛馳起來。越開越快,越快越急。 鐘淺錫幾乎迫不及待地想要把一些東西拉回到他身邊,牢牢鎖住,再也不松開。 呼吸達到急促的頂點,理智游走在潰散的邊緣。 就在這個時候。 嘟。 撥打給姚安的電話突然被接通了。 “Hello?”少女的聲音在電波的另外一端響起,帶著安撫人心的力量。 一瞬間,世界安靜下來。 那些焦慮和失控好像也都縮了回去,統統消失不見。 長久養成的自制終于重新浮了起來。 “我來看你,發現你不在家?!辩姕\錫開口,嘗試去平復呼吸。相較于電話那頭的人來人往,這句話聽上去平穩極了。 反倒是姚安的聲音有些斷斷續續:“對……我走了,今天的飛機?!?/br> 背景里有航空樓的廣播。還有行李箱滑過大理石地面時,發出的咕嚕嚕響動。 “什么時候回來?”鐘淺錫問。 姚安頓了一下,才回道:“我不會再回來了?!?/br> 男人握著手機的指間收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