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 第8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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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在兵部?” “軍報日夜兼程,不知何時到來,陛下在歸元宮多有不便,因此這兩日一夜都在兵部,連用膳也是跟各位大人們一同的?!?/br> 董靈鷲心中寬慰了不少,嘆了口氣,道:“這樣也好,不然總是起身驚醒,不僅打擾他,還打擾有孕的皇后?!?/br> 正在此時,燈火通明的慈寧宮外,又有人叩首,提聲稟道:“奴婢御前秉筆陳青航,叩見太后娘娘?!?/br> 董靈鷲道:“進來?!?/br> 陳青航便平身站起,低首恭敬地將手中盒子里的公文信件遞送過去,瑞雪接過,轉而呈給董靈鷲。 董靈鷲打開盒子,里面是各個軍隊當中的眼線,只不過大多都在前線和督戰軍當中,一是監督神武軍,怕這些跟文官素有矛盾的武將們在此時不分輕重,以戰事“誤殺”隨軍文官,干出一些骯臟爭斗的勾當。二也是預防出現先前離州城知州這種叛國賊子,將危險扼于萌芽當中。 她一一看過,在其中字跡很熟悉的那封停了停,摩挲了幾下紙頁,道:“這字……” 瑞雪從旁道:“北地寒冷,文墨筆跡有所不如,也是尋常之態?!?/br> “不?!倍`鷲默了一瞬,道,“……是傷了手吧?!?/br> 作者有話說: 這是小鄭的公文,情書沒敢交,因為這些回報書信小皇帝也看。 但是寫了不少,愛好寫情書吧可能是。 第90章 李瑞雪茫然一愣, 湊上前仔細看了兩遍,這才發覺他這字并不像是凍僵所致, 反倒是在須使力的地方輕微一頓, 仿佛觸痛傷痕。 她小心觀察著董靈鷲的神色,勸慰道:“糧草督運到底不是坐著看書寫字的活兒,既能回書回信,便是大體無虞的?!?/br> 董靈鷲道:“哀家知道?!?/br> 她按著紙頁, 又從頭到尾看了一遍, 在末尾處才見一句略顯公式化的“問陛下、皇太后圣安”等等, 別的人都將稱頌之詞寫了不少, 恨不得占據大半張紙, 他倒好,皇帝太后加起來也才湊齊一句。 看著怪沒良心的。 董靈鷲將書信疊了幾疊,問:“這些回報皇帝看過了嗎?” 外頭的陳青航俯首應道:“東西兩線、御營左軍和御營右軍的回報都是由督軍內的京衛取回, 按照咱們的路子夾在第四日晚途徑洛州的換馬驛站里,與軍報一同呈上來。因而這部分陛下已經看過了, 但中軍、后軍,及正面神武軍的書信,圣上還未見?!?/br> 董靈鷲吩咐:“瑞雪, 你親抄一份送去?!?/br> “是?!崩钊鹧┯纸恿艘环輹钣?,在殿內兩側的年輕侍書女史當即上來服侍她, 伺候她的筆墨紙張。 “陳青航?!倍`鷲喚他, “你既過來慈寧宮,陪著陛下在兵部秉筆的人是誰?” “是宣都知與許都知?!?/br> 陳青航見太后欲細問,眼前的門檻兩側, 兩個素藍衣衫的宮人也分開門簾, 請他進來, 便低著頭跨入殿內,跪在離董靈鷲稍近的地方,“今時不同閑時,主子忙碌,從前的排班當值便不能計較了,兼而除掉了jian邪,兩位都知體恤奴婢顧著鳳藻宮,因此奴婢身上的擔子稍輕些?!?/br> 董靈鷲聞言嘆了一聲,又浮起一抹無奈笑意,“皇后需要照應,你這個最平衡的人不在,倒很是讓人束手束腳的。許祥呢,領著太監的職務,心卻不是太監的心,寡言冷硬,跟兵部群臣一樣給皇帝添堵,宣靖云……又太圓滑,皇帝跟前不肯沾半點忌諱,就是這倆人都在,也勸不住皇帝在那兒活活吵一晚上?!?/br> 陳青航俯首道:“奴婢哪里有這等用處,都是太后娘娘太抬舉奴婢了?!?/br> 這時,瑞雪正抄好了這幾份軍報,她字跡娟秀清晰,速度極快,撂下筆吹干了墨,便放入匣內,重新呈給了陳青航。 而原本原樣的信紙則落在董靈鷲案上。 陳青航恭敬接過,正要復命,聽見董靈鷲道:“你只是說自己不識抬舉,但里頭有個人,是真‘不識抬舉’,寫字講話里沒有半點兒美化,也不曾顯露一絲鼓勵贊美、寬和安慰之情,冷峻鋒銳,讓人看了想罵他一頓。偏這人報的事宜也氣人,你若呈給皇帝看,務必叫他先看河關五路所呈的那一份,接下來看其他地方的,才能稍稍安心,若是放在最后,皇帝今夜恐怕氣得胸口脹痛,夜不成寐了?!?/br> 陳青航連忙應下:“奴婢遵命?!?/br> …… 兵部,燭光爍爍。 內外兩層,外層門未關嚴,時而由文掾屬官、前后內侍省的太監們頻頻進出。窗戶也開了一隙,清涼挾香的夜來春風溜進窗縫里,帶來一縷心曠神怡的風息。 兵部衙門內外的燭火都高舉著,院里點了兩排石柱臺架上的燈燭,罩著一層防風的紗。里頭更是燈火通明,擺著一架寬闊的沙盤,并十幾把椅子。 除了角落里深藍官服的抄錄人員外,里面哪一個在座的,不是紅衣蟒袍、紫綬金章?堪稱諸公在列也不為過。 諸位高官當中,獨獨一個面容年輕英俊的人坐在上首,一襲淡金的帝服、玉帶玄披,正是皇帝孟誠無疑。 小皇帝已經有一天一宿沒睡著了,他手里握著得不僅是正面軍隊收回離州城的軍報,還有目前——也就是六百里加緊的一日余之前,戰場總指揮、神武大將軍耿哲啟稟的戰略目的,還有各方面的后勤調度、兵馬動向、甚至各江的春汛情況。 這些事繁雜眾多,幾乎不是他一個不滿二十的年輕人可以承擔的。若是放在一年以前,估計孟誠連自己坐在這兒都覺得心虛。 但董靈鷲已經替他彈壓過豪門高官、公侯老臣,加上他親政這些日子的經驗,面對這些國運重務的時候,孟誠除了忐忑、憂心之外,竟然還有一絲心火熊熊,血脈沸騰。 “……康州四郡勢必是要奪回來的?!北渴汤闪弘[道,“大將軍也是這個意思,他要占據離州城,拔軍向北直攻,逼壓四郡,先吞昭云、再收河盡之地?!?/br> “話是這么個話,”領中書門下事,現今中書令、領參知政事的兩朝宰輔重臣左越昌柱杖而言,“但這與離州城的情勢又大不相同,北肅在四郡前線駐扎著六個萬戶,底下的千戶、百戶,里頭騎著藩馬的驍勇騎兵,豈是離州城可比,少不得要附近的御營中軍、御營前軍壓上!以做支撐?!?/br> “耿將軍神武非常,手下八到十萬的披甲正卒,打六萬眾,難道還……” “敵守我攻!”兵部尚書羅平終于開口,“我贊成左老參知的話?!?/br> “這也是將軍軍報里提到的,”有一人看向孟誠,“陛下,但這樣一變,我們的后勤調度路線,也要跟著變了。河關五路、幽北五路、寒江上下游……這幾條線全要過江、入離州城為駐點,再向北押送糧草輜重,以支撐前線軍隊?!?/br> “還有馬?!绷弘[提到,“前一仗的死傷里頭,多有應在馬上的,什么老馬病馬,那是能上戰場所騎的東西嗎?如何跟藩騎作戰?后勤管馬政的幾個營,多由當地所征的民夫押送,這怎么能安全?我看也一并交給他們吧?!?/br> 正在里頭的熟人都不禁點頭時,孟誠正在根據著各位臣工的話凝視著沙盤走向,和一個個或聚攏、或分散的旗幟,他盯著北肅的王庭,按下了視線,只是說:“諸卿說得好,擬詔,就這么發還給大將軍,讓他清楚朝廷的意思和動向。對了,也去請慈寧宮的皇太后鳳璽?!?/br> 話音剛落,宣靖云剛鋪開紙張、續上墨痕,外頭便有陳青航的足音響起,他入內呈上匣子。 孟誠一邊接過,一邊問:“母后有什么示下?” 陳青航如實道:“皇太后請陛下先看河關五路的回報?!?/br> 孟誠略一頷首,將標著河關五路的信紙從頭往后看,只幾頁便見到了鄭鈞之的那份,他只看了個開頭,一雙劍眉就擰起來,一直閱讀到后面,已經有些血液翻沸,心口熾痛了。 他攥著紙,剛要咬牙發怒,旋即便看到了董靈鷲在紙張末尾的朱批,一手沉峻莊嚴的張猛龍碑,字跡清晰雅正,讓他顧全大局,暫時不要發作,只是務必要將吃空餉這件事算進去,決不能高估各軍戰力。 口稱三十萬眾,實際上有多少是民夫、是后勤?連耿哲麾下的部眾都有膽子吃近乎一半的空餉,那他們近年來所保持的、所謂“所向披靡”的戰斗力,究竟有幾分是真的所向披靡,有幾分是因為先前的敵方太弱小,那就有待商榷了。 董靈鷲的叮囑不無道理,第一,軍心是不能亂的,戰未起先殺前線軍官,勢必大亂。第二,若是中央仍舊按照所謂“三十萬兵、十萬精銳”來調度,恐怕就要在北肅的六萬眾、及藩騎上吃一個大虧。 當然,依照著耿哲本人的性格,他直轄親率的五萬人,肯定是個實數,差不到哪兒去。但底下的都統、副都統,加起來的五萬眾,就很不好說了。 孟誠沉沉地吸了口氣,啪地一聲將紙張按在桌面上,而后又自我折磨似的,拿起來又看了一遍,那股對于想發國朝戰爭財、中飽私囊的怒火才勉強壓制下來,他又看了看署名,鄭鈞之,好,這個熟人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聽不到他帶來一個好消息! 這就純屬是遷怒鄭玉衡了,小鄭大人秉公處置,至今還身處險地呢,還是他最信任的一個暗線,只不過是言辭犀利了些、講話無情了些、文章寒氣四射一些…… 孟誠喝了口茶,憋著火看其他的。 幸好,除了鄭玉衡這個不識抬舉的之外,其他哪個吃朝堂糧的官員不會阿諛奉承?不會美化一番?就算他們眼皮底下也有吃空餉的事兒,但潤色過后,倒沒真讓孟誠給氣死。 小皇帝的臉色幾度變化,眾人都是看在眼里的,他們心中驚疑不定,只怕出了大事。 好在孟誠最后還是忍下來了,只說:“這旨意得稍改一改?!?/br> “陛下是何意?”兵部侍郎梁隱,這位梁大人直言詢問,“是否是前線有什么事跟我等所知不同?!?/br> “是為安全起見,”孟誠道,“要先調度御營中軍、前軍,這幾萬人不能慢悠悠地等著支援,要立即頂上,就壓在正面戰場的后方,讓大將軍手里起碼有號稱十五萬的數目,再去強壓四郡!” “陛下,這……” “那徐尚書的壓力可就大了啊,他在百望關督陣,不知道能不能立即供應得上,十五萬人……” “陛下,雖是保險,可交兵的時間恐怕要被推遲,對面一旦挖溝做壕,到時軍事防衛足夠,恐怕我軍是拿了四郡,也追不進去,拿不到大勝呀!” “得按朕說得辦?!泵险\垂下手指,撫著沙盤的邊緣,他知道要是空餉這件事告訴給在場所有人知道,一定會有激憤文官當場彈劾進諫,請他立即處死這等武臣……那就于大局無益了?!斑@是母后的指示,如若諸位愛卿有覺不妥當者,現下就可進入皇城,站在慈寧宮外頭跟太后爭辯……宮門夜禁的規矩改了,去一趟也沒多久,不妨事?!?/br> 他一面說著,一面環顧四周,被看到的人盡皆面色猶豫,全無方才想要力勸的架勢。 只有老參知左越昌握著拐杖坐下,深深咳了幾下,咳聲干澀。 母后雖然沒有參與軍機立決之事,但她的名聲真的很好用。 小皇帝一邊悄悄松了口氣,一邊又想到鄭鈞之那份信,悶得又喝了一大盞茶,潤了潤稍干的唇,說:“諸公,這大寒江的春汛……” …… 數日后,遠在千里之外的營帳中。 小燭微光,張見清在旁邊的木架子床上呼呼大睡,將整個頭都埋進破舊但還算干凈嚴實的厚被當中。 帳里頭放著兩架床,兩方小案,再就是一塊燒水的茶爐子。 鄭玉衡坐在案邊給手傷換藥,敷上軍醫特意送來的草藥粉,再換了繃帶布重新纏上去,纏好之后,兩手還未沾到任何臟污、繃帶雪白之時,他沒收起藥物,而是從懷里拿出那個刻著靈山鷲峰圖、裝著紅豆的小盒。 盒身干凈,一看便知道在路上備受呵護,連手上有半點不凈時都未觸碰。 鄭玉衡撫摸了一下,然后又將這些天數了無數遍的紅豆再數過一次,說實話,他都快要把這幾十顆豆子分出男女年齡、各自起名了,要不是叫出口怕張見清覺得他瘋了,恐怕都已經跟它們聊上了。 既是相思難解,又為何送我最為相思的此物呢?檀娘不會是表面說不要想她,實際上卻要讓我想她想得要死了吧? 鄭玉衡支著下頷左思右想,慢慢琢磨,覺得以董靈鷲的含蓄程度,說不定真有這個心,就是故意釣他的。 他在心里點點頭,把紅豆一一收回去。 在他吹滅燭火不久,還未睡著時,忽然聽見營帳外夸嚓、夸嚓的兵甲碰撞聲,混著沉沉的腳步。 有佩甲者走到了他和張見清的帳前,隨后,什么聲音都消失了,在極微薄的月光下,鄭玉衡隱隱見到一個人影蹲了下來,偏頭用耳朵貼著營帳,似乎在聽著里面的動靜。 鄭玉衡不由屏息。 作者有話說: 諸臣:“我覺得……”、“我覺得……”、“這還是……” 小皇帝:“這是我媽的意思?!?/br> 諸臣:“……” 小皇帝:嘿嘿=w= 第91章 他躡手躡腳地從床上起來, 把里頭填著草的枕頭塞進被子里,然后悄聲后退, 藏匿在書案之下。 這時, 外頭靜聽動靜的人已經伸出了一只手,撩開營帳,似乎也屏息凝神,控制著自己發出較輕的聲音。 外面尚有月光, 但里頭卻是漆黑一片, 連鄭玉衡有了防備都看不清此人的外貌、衣著, 只知道他佩甲而已, 而遠處那床上張見清的微微鼾聲更是降低了來者的警惕。 鄭玉衡的床架在靠門口的地方, 此人似乎看了張見清那邊一眼,旋即從腰間拔出一把足有兩個巴掌長的短刀,光芒在眼前乍然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