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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有一件事,是他身為督主插手起來不那么方便,但是身為掌事卻容易得多的……”謝準仔細地回想著東廠的職官分布,謝英生前曾擔任掌事多年,因此他對這些事也大概有個印象,但那些事實在太多太雜,他一時半會也沒有什么頭緒。 “對了,上次子繼回復的那句話,我始終感覺有點奇怪,但是又想不出什么原因,”沈殊說,“他那時讓我務必一字不漏地轉述……‘神仙府無法查到那本賬冊的具體所在’?!?/br> “你和皇上會面,難保不會有人尾隨而至,話若說得太明,便會被人聽了去。公子既然讓你一字不漏,也就是說,如果改動了字眼,話中的弦外之音可能就不一樣了?!敝x準沉吟片刻,“皇上只說要尋找賬冊,公子為什么要強調找不到賬冊的具體所在呢?” “難道子繼是說……”沈殊突然恍然大悟,“神仙府知道那賬冊的大致所在,但是查不到具體所在?也就是說,這個地方是神仙府查不到的……” “……或者說,是神仙府進不去的地方?!敝x準說,“東廠掌事的職責之一,是每月初一分配手下人各自的偵緝范圍,這件事太細,督主是不會插手的。每名掌事有各自負責的區域,爹生前是負責京畿周邊一帶,而寧公公負責的區域是內城,這其中也包括……皇宮內院?!?/br> 轎子從東緝事廠出來,向著外城門一路前行。那小轎無甚華麗的裝飾,只有一前一后兩個抬轎的仆人。這樣的轎子,在京城這樣的地方實在是不起眼到了寒酸的地步,任誰也不會想到里面坐著的那個人的身份。 爬到了司禮監秉筆兼東廠掌事這樣的位置,鮮少有人還是這樣樸素的,就連剛剛從直殿監被提拔上來的東廠督主,也已經迫不及待地置辦了八人抬的大轎——在官場之中,若是過于寒酸,免不了背后遭人譏笑,即使不喜歡鋪張,也不會想要被人看不起。 但是寧成彥卻壓根不在意這種事,這不僅僅是因為無人有那樣的膽量在他面前造次,更是因為他打從頭一天起,就未曾將那些人放在眼里,無論是什么樣的評論,在他看來都與鳥獸之聲沒有太大區別。 ——不過是一群服朱佩紫的木偶而已! 他與滿朝文武無冤無仇,純粹只是享受將他們玩弄于掌心的快感,那些平日里正襟危坐官威顯赫的大員慌慌張張下跪求饒的模樣可是比聚斂財富和削尖腦袋向上爬有趣多了。 行至偏僻路段,仆人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放下了轎子。只聽前頭的仆人說: “寧公公,有人出錢買你的命……我等接了天逸樓的陰陽令,前來取你的性命!” 他聞言卻也不慌張,自轎子里走了出來,只見前后的兩個仆人此刻皆已換成了另外的人,前頭的那個是個瘦高個子,后頭那個卻是個矮胖頭陀。他見狀,微微蹙眉:“我說這轎子怎么抬得那么顛簸?!?/br> “死到臨頭了,還管什么轎子的事情!”瘦子喝道。但他眼前那太監卻沒有顯出預想中的慌張,“原來如此……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今天我倒是要問個明白,是誰去天逸樓買的陰陽令?” 那胖子聞言,雙手合十道,“阿彌陀佛……本來我等送公公上路,公公有這樣那樣的心愿,皆該滿足才是……”說到這里,胖子臉上現出為難之色,“但天逸樓的規矩,是不能說出買陰陽令之人的姓名的,公公不如換個別的請求,在下若能做到,必會想方設法滿足?!?/br> “哦?”那太監笑了,好像是聽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一樣,“此話當真?” 東廠的人有多少本事,他們是心里有底的,而殺一個大官的價碼又是不菲,想來這任務輕松又有賺頭,便也樂得與對方多套路幾番,“公公放心,自然是當真的?!闭f到這里,胖子又擔心對方說出什么放走自己之類的要求,忙補充道,“不過,公公可不能刻意為難?!?/br> “我這要求,卻也不難……”寧成彥笑道,“陰陽令即出,日后來找麻煩的想必不少,就以你們的性命為警,為我省了那些麻煩吧!” 話音方落,他雙掌分別襲向二人。那兩人只覺他掌力平平無奇,雖說較之一般東廠中人高出了許多,但卻也達不到絕頂高手的地步,想來二人合力,取他的性命還是不在話下的,便未及多想,同時出招。 二人都是天逸樓排的上號的好手,此刻判官筆和韋陀杵齊出,已然料定那太監絕無生還可能。不料,正當瘦子的鑌鐵判官筆就要打到寧成彥身側之際,突然像是著了魔似地從目標前滑過,竟掉了個方向向著胖子而來。胖子慌忙以韋陀杵接下,“哎喲,老三,你怎么打自己人?” 瘦子一驚,不知道那太監使了什么妖法,臉色更加陰沉。這時,那胖子的韋陀杵突然直直向他面門打來,他更是又驚又怒:“你又是怎么搞的!沒長眼睛嗎!” “你聲音那么大干什么?”胖子雖是笑著,話中卻可以聽出隱忍著的怒意,“罷了,先結果了那寧公公再說!” 瘦子雖然光火,卻也知道對方說得沒錯,便打起精神來與寧成彥對戰。他二人互相配合多年,已然默契之至,再加上意圖取人性命,招招都是挑著兇險要害而去。然而令人奇怪的是,每次當他們明明要攻到寧成彥身側之際,招式便失了準頭,竟是半點也近不到寧成彥的身。更有甚者,還有幾次險些傷了自己人的性命。打著打著,那胖子終于發現了不對,“老三……這寧公公是會妖法的不成?” “妖法是不會……”寧成彥眼中閃過一絲殺意,“百年前的乾坤大挪移倒是會那么幾手!” 乾坤大挪移乃是江湖上失傳已久的招式 ,此刻聽到這名字,兩人皆是一驚。正當二人覺得今日里情勢不妙的時候,突然感到有一股力道導引著自己的兵器向對方滑去。那股力道并不重,但他們竟然根本無力脫離它的控制,也來不及收了招式。 兩人的兵器就要在空中相接之際,寧成彥掌心一翻,韋陀杵和判官筆相互錯開,也失去了最后一絲阻力。在那胖子的內力驅使之下,原本為鈍器的韋陀杵竟然生生刺入了那瘦子的胸口,瘦子的眼睛驀然瞪大了,拼盡全身的力氣抽離那支鑌鐵判官筆想要保護同伴。然而他用力之下,那鑌鐵判官筆忽地長出了一截,插入那胖子的心臟。 “天逸樓的兵器……倒真是管用得很?!?/br> 頭頂上方傳來那太監不冷不熱的聲音,那雙穿著官靴的腳跨過他的身體,慢慢遠去。 第二十章 “曹官人,前幾天托你們聯絡竹家人,可有消息?” 沈殊一進門,連寒暄也顧不得,便迫不及待地問道。他難得有那么焦急的時候,但若要事情有所突破,也只有這一途了。 謝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曹鑫的嘴唇,等待著對方的回復。雖然慕容續的態度已經十分明確,神仙府不參與這件事,但是尋找個把人的下落卻不包括在不能做的范圍內。竹家乃是江南一帶有名的能工巧匠世家,曾祖竹鈺在太祖年間曾為工部侍郎,后來又辭官回鄉潛心研究技藝。若是打聽來的消息無誤,當年設計皇宮內院的,正是竹鈺。 寧成彥的眼線于皇宮之中無處不在,因此勢必不能大動干戈地尋找。所幸竹家的手藝人有個習慣,不管設計了什么樣的屋子,圖紙都會保留一份在家中流傳子孫。若果真如此,或許可從竹氏后人那里得到皇宮的圖紙,如此一來,便可大大降低尋找的難度。 “對對對,正要和二位說這事呢,派去的弟兄找到竹家當家了……”曹鑫說。 “竹家當家現居何處?”沈殊問,“我們是否方便前去探訪?” “您別急啊沈少俠,小的還沒說完呢……”看著面前那兩人一臉緊張的樣子,曹鑫頗有些無奈,“竹家當家的說,皇宮的圖紙……老爺子當年并沒有留下來?!?/br> 聽到這個結果,方才還覺得有了轉機的二人大為失望?!翱墒菍Ψ綋挠腥四萌ヒ鈭D不軌,所以故意推說不知?”謝準不死心地追問了一句。 “不可能,派去的那個弟兄與竹家當家乃是過命的交情?!辈荟螕u頭道,“對方若是這樣回答,想必竹家真的沒有那樣一份圖紙。竹家人說,那份圖紙,許是被老爺子帶進墓中了……對了,竹家當家的還說了一件事?!?/br> “什么事?” “竹老爺子的墓,六年前曾為一伙賊人所盜,墓葬里的東西皆被盜走了……那伙盜墓賊,后來去盜了信王陵,朝廷震怒,派人嚴加搜查,總算在京城抓住了他們。那伙賊人盜了幾十座大官的陵墓,但事發時還沒來得及出手,被盜的其他東西都被找到了,唯獨沒有老爺子的陪葬……當時,最先審訊他們的,是東廠的人,如果真的有那張圖紙,許是落到東廠里了?!?/br> “六年前,東廠……”謝準沉吟著,“我記得那時候好像是有那么一件事,當時是樊順去審的?!?/br> “那會不會是被他貪沒了?”沈殊問。 “他應該確實是貪沒了一些東西,但是后來,督公……也就是程公公知道此事之后大為光火,將他狠狠訓斥了一頓,說是信王墓里的東西他也敢碰,簡直是不知死活,讓他把東西通通交出來……我當時藏在房頂上,親耳聽到樊順唯唯諾諾地答應了,以他的為人,程公公的命令,他是不敢違抗的……后來,這件案子就交給刑部會審了?!?/br> “這么說來,贓物后來全部被移交到刑部了,會不會是在刑部被人動了手腳……不,不會,”沈殊方一提出這個假設,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推論,“不同的衙門移交案件之時,相關的贓物一定會在雙方在場之下登記造冊,案卷上應當有記錄才是。如果是那樣,竹老爺子的陪葬不會不知所蹤的……” “程公公下令,樊順必定是不折不扣執行的,所以竹老爺子的陪葬一定不是被他拿走了……”謝準說,“不過,我記得信王墓的贓物之中有許多書籍圖冊,那段日子天氣潮濕東廠里面不好保存,所以有一部分的贓物曾經被放在司禮監的內書堂保管過。當時,管理內書堂的人……好像正是寧公公?!?/br> 沈殊愕然,如此看來,不出所料的話,圖紙應該正是在寧成彥手里。當理順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后,卻發現又回到了原點,一時之間,兩人相對無言。正在此刻,謝準卻微微皺了皺眉。 “你們有沒有聽到……有什么東西在敲的聲音?” 此時正是夜深人靜之際,他這話聽起來著實有些瘆人。沈殊仔細分辨了一下,卻壓根沒有聽到他所說的聲音?!皼]有啊……阿準,你是不是這幾天過度擔憂,出現幻覺了?” “真的有聲音!”謝準瞥了那兩人一眼,發現他們都用古怪的眼神注視著他,“你們……你們這樣看著我干什么?真的有聲音!從皇城那個方向過來的!你們都沒聽到嗎?” “謝公子……”曹鑫小心翼翼地說,“你是不是……去過什么不干凈的地方?” “大半夜的你可別胡說……”謝準訕訕笑了笑,“好像是在……用筷子敲碗?許是你們沒注意,你們再仔細聽聽……等等,你們真的都聽不到嗎?” 曹鑫投來同情的目光,“要不然,小的讓內人拿點艾草來驅驅邪……” “不是撞邪了,那是無形琴音!” 他臉色霎時間由憂轉喜,匆匆跑了出去, 邊跑邊說: “寧公公以為把琴拿走就萬無一失……他也太小看南宮了!要我說,連雙筷子也不能給他!” 明黃錦緞鋪就的案頭上,靜靜臥著一柄玉骨緞面的折扇——那是寧成彥今天白天以進貢的名義呈上來的,說是得了一新奇之物,不敢自己使用,想要進獻給皇帝。 葉天佑當然認識那扇子——月籠寒江,這世上也再找不出第二柄一模一樣的……是那個人的隨身之物。寧成彥沒有多說什么,也已經不必再多說什么。對方恭恭敬敬的態度之下,卻是最為深重的惡意。 ——聽從對方的命令嗎…… 如果僅僅只是威脅葉天佑本人,他是寧可拋棄帝位,也不會服從的……然而利用他們互相牽制,這個局設置得實在是太過巧妙,也太過狠毒。 “皇上,該安歇了?!鄙磉叺男√O提醒道。他心不在焉,隨口吩咐對方服侍洗漱。小太監喏喏答應,不多時,便手腳麻利地端了東西上來。服侍洗漱的通常是幾個人一塊,他這獨自一人卻是有些手忙腳亂。葉天佑看到他忙里忙外的背影,未免感到有些奇怪,“就你一個人嗎?” “回皇上,本來是有別人的……”那小太監笑道,“但他們正巧都走開了,現在只有奴才一人?!?/br> 那聲音他不知怎地覺得有些熟悉,低頭看時,只見那小太監一雙眸子朗如秋月,正含笑望著自己。 ——阿準…… 他差點驚呼出聲,但話到嘴邊,想到隔墻有耳,慌忙咽了下去。思忖片刻,干脆一把把對方拉到床上,放下了簾子。他動作太急,謝準的帽子掉在了帳外,原本籠得整整齊齊的頭發散落開來,襯得他更是面容清秀目若辰星。 “皇上,你這樣,明天可就得有大臣上折子,勸諫你不要沉溺于龍陽之癖了?!?/br> 謝準笑了起來,不同于那時在泰安鎮的心事重重,那笑容卻是與他年少時的記憶別無二致。他看在眼里,不由得覺得心里踏實了很多,方才的忐忑也漸漸減弱了,笑道: “那不是很好,都忙著上折子,就沒人關心是不是多了個混進宮的小太監了……阿準,你這回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