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離離叫道：“那你快催催你小師叔，問他給道長切的rou，什么時候能切好？”

    “小師叔快，離離催你啦！”

    又是一陣笑聲，大家努力擠著臉上的褶子，強迫自己不要哭出來，而要笑出聲，哄師祖開心。

    司馬佑安換下了象征著國師身份的黑衣，反而穿上了一身洗出毛邊的黃色道服，他端坐在桌前，手指按在排骨上，正拿著小刀細心地將其切成rou沫。

    而后倒入辛離離給做的面疙瘩里，說是面疙瘩，為了方便吞咽，也都煮的跟糊糊一樣了。

    無乙見他切完，趕忙過去扶空空子起身，辛離離讓開位置，支起她繪圖，司馬佑安親手打磨出的小桌板，讓他有地方喂飯，自己退到無丑身邊，和無寅一起偷摸掉眼淚。

    司馬佑安平日里話極少，可每次在給空空子喂飯時，都會同他說著如今自己處理的政務、大立朝的政策、百姓們的安置。

    也會說起抱樸真道觀那被踩成大路的小山路，山底下的商鋪隱隱有成村中之意，他和離離在京口縣有田，里面種的水稻產量幾何，空空子喜歡聽這些，一邊聽一邊吃，能將這一碗糊糊全吃進去。

    吃飯后，空空子便倦了，見他闔上了眼，無乙小聲道：“小師叔和離離去休息吧，這里有我，過一陣子師父和師兄也就從前院回來了?！?/br>
    司馬佑安頷首，并未向跟空空子一樣說話，反而整個人更加沉默了。

    出了門，走到聽不見的地方，辛離離就憋不住了，她轉頭撲進司馬佑安懷中，眼淚噼里啪啦往下掉，打濕了他的衣襟：“大郎！”

    他將人擁進懷中，眼中亦是帶著濕潤。

    兩人靜靜相擁片刻，直到無虛道長過來，才分開擦著眼睛，無虛道長跛著腳卻比他們神色要平靜，他手里端著水盆，這是要給空空子道長擦洗身子。

    他勸道：“人老了，都得經歷這一遭，你們這些年一直記著情分回來看師父，又為道觀添置這個，添置那個，已是盡了孝心了?！?/br>
    “師弟，帶著離離，去吃些東西罷?！?/br>
    司馬佑安握著辛離離的手，有些不自覺的用力，辛離離靠在他身上，轉頭看著豁達平靜走遠的無虛道長，道長的腳好像更跛了呢。

    空空子道長離開白鶴觀，吃力養著小道長們的時候，身子就已經開始敗壞了，后來司馬佑安來了，道觀的日子越過越好，又將人給養了回來，可惜終究是傷了身子，這些年一天比一天疲憊，近段日子更是連床都下不了了。

    曾經神仙風骨的道長，只能躺在床上，連說話都喘，如何能不讓人心痛。

    他們都知道，道長他大限要至了。

    辛離離哽咽道：“我已經去信給母親了，讓她趕緊歸來，興許還能送道長一程?！?/br>
    “大郎，你還好嗎？”

    即使成了婚，辛離離也不習慣叫他夫君，打小喊他大郎，便是叫他佑安都覺得難為情，至今還喚著從前的稱呼。

    司馬佑安低頭，整個人卻顯得脆弱又無助，他道：“無妨?！?/br>
    辛離離眼眶里水霧又迅速浮上一層，淚珠兒從下巴上墜落，滴進泥土炸開朵朵水花，水花經烘烤蒸發于無形，他們沒等來袁依婉，卻等了帶著朝廷密報的縣令白顯之。

    抱樸真道觀已經停觀，大半夜白顯之舉著火把帶著一應衙役呼哧帶喘爬上了山，人剛進觀，看見司馬佑安就道：“國師，蠻夷首領遭刺殺去世了！”

    辛離離跟在司馬佑安身后，聞言睜大了杏眸，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

    司馬佑安接過密報，借著火把的光亮，看清了上面的消息，首領去世蠻夷大亂，恐生戰亂。

    他回頭與其對視，密報被他攥出了褶皺，辛離離果斷道：“你去，我留在這照顧道長?！?/br>
    旁邊出來開門的無甲跟著道：“小師叔且去罷，這里有我們?！?/br>
    便是再不愿，即將生戰事也需要他趕回去，向來清冷的他竟都控制不住表情，他閉緊眼復又睜開，“我歸洛陽，離離，師父麻煩你了?！?/br>
    京口縣周圍多山，夜間騎馬恐生事端，加之也得準備些東西，司馬佑安決定次日一早出發前往洛陽。

    次日清晨，他要與空空子道別，卻見空空子少見的自己坐了起來，渾濁的眼清明不已，看見他來，招手讓他過去。

    他低啞著聲音道：“師父?！?/br>
    空空子向他點頭道：“為師昨晚都聽見了?！?/br>
    隨即他轉頭看向一臉沉默的大弟子，說道：“無虛啊，你去將所有人都叫進來?！?/br>
    無虛嘴唇慘白，上面爆著皮，將徒弟們一個個叫了進來，等忙乎著收拾東西的辛離離進來瞧見狀態頗好的空空子，當即心里一個咯噔。

    空空子仿佛預感到了什么，他道：“日后這道觀便交給無虛，無甲從旁協助，其余人若想下山的，無虛你就讓他們下罷，孩子大了，總歸要自己闖蕩一番，讓他們也去其他的道觀學習交流?！?/br>
    說完這一段長話，他有些氣喘，無虛道長趕忙喂了他一口水。

    他又看向司馬佑安道：“我從前總擔心你被繁重的壓力壓垮，可你與離離成婚后，我便沒了這顧慮，空忱子你要記住自己的道號，萬事寬心，我這一生收你為徒慶之幸之?！?/br>
    最后他環顧著屋里每一個人，笑道：“生死有命，你們無需在意，如今‘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我已了無遺憾，待我去后，你們便按我剛才說的做，現在所有人全都出去?！?/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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