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號溫僖(清穿) 第44節
郭貴人出來時穿的衣裳不算厚,夏煙亦不肯在里頭添厚衣裳,怕那人瞧了覺得她不像,只在袖中攏著一個小小的手爐,緊緊攥著,手心里膩膩的都是冷汗。 在落虹橋附近站了好一會兒沒有動靜,挪動時,她打了一個寒顫,想著這時候應當也不再會有人出沒,正打算提燈往回返時,忽然不知怎么想的,心里有股奇異的感覺,指引者她又往小路上走去。 一邊縮著身子,她一邊告訴自己,走完這一趟便回去吧,若是凍病了發熱咳嗽,明兒便不好再出來了。 冬日里,這片林中的樹木大都已是光禿禿的枯枝,葉子早被灑掃的宮人掃走,除了灑掃宮人,這里便再沒了其他人出沒。 但相應的,若是附近有什么人,一眼便可以瞧出來。 行走在小道上,身側都是孤零零立著的大片樹干,孤寂無聲,只有自己輕輕的腳步在耳邊,縱然知道皇貴妃一定派了人守著,夏煙仍不免有些膽寒。 走了許久,估摸著離落虹橋已經夠遠,還是什么人都沒有,夏煙嘆了一聲,開始往回走。 剛走沒兩步,身后卻在這時傳來一陣極力控制的驚呼聲,而后便是愈發凌亂的腳步和枯枝被蹭過去的刺耳聲音。 夏煙只愣了一瞬,旋即扔下袖中的手爐轉身,追著前頭那抹褐色的身影拼命跑去。 守在四周的侍衛先她一步追了過去,不多時便提著一個發髻散亂,不斷爭辯著什么的中年婦人回來。 到了凝春堂時,蘇嬤嬤狼狽的跪在地上顫聲道:“惠妃娘娘思及郭貴人和小阿哥可憐,所以命奴才去給郭貴人燒些東西,以表哀思?!?/br> 元棲看向一直不作聲的康熙,后者臉色陰沉:“難道不是你家主子做了虧心事才心有不安?” 蘇嬤嬤當下大驚失色,囁嚅了許久吐不出半個字來,正要低頭認罪之時,卻又聽康熙道:“惠妃性子張揚,一時蠻橫誤了郭貴人的診治,朕斥責她一番便是了,你又何必這么大動干戈?” 元棲知道,康熙眼下這不高興的樣子是沖著自己來的,他心里未必相信惠妃沒有出手,但惠妃沒有出手的原因,眼下也沒有證據。 在康熙心中,這點子疑心加上郭貴人和那個未長成的小阿哥,沒有即將長成的大阿哥重要。 她知道的比榮妃更多一些,前朝赫舍里氏有了太子這個靠山,而作為和赫舍里氏分庭抗禮的納蘭明珠,又何嘗沒有盯上和自己頗有些干系的大阿哥。 而這又恰好合了康熙的意思,大阿哥既是太子的試刀石,也是他平衡朝堂的工具,等將來太子登基,也不失為太子的得力助手。 如此一來,大阿哥明面上是不能有污點的,這也是康熙一直回護惠妃的原因。 雖然知道他子嗣甚多,早年夭折不知多少個,早已是一副冷心冷情的樣子,但元棲仍是忍不住心寒。 就算今日惠妃害死郭貴人是鐵板釘釘上的事,康熙也決不會明著處理惠妃,但只要惠妃失勢,要叫她悄無聲息病死在后宮,也不是多難的事情。 但她的目的遠不止于此。 定定神,元棲輕聲道:“昨日宜妃來信,說郭貴人是她的jiejie,也是四公主的額娘,郭貴人溺水而亡,又和惠妃宮中的人跋扈行事有關,她心里難受,故而請妾主持公道?!?/br> 眼見康熙神色似乎有了松動,元棲心中只覺諷刺,提到宜妃他才肯讓步了么? 她又勸:“宜妃有孕,又豈能憂思不已,妾不得不為她考慮一二?!?/br> 康熙這才道:“那便將惠妃身邊的人都送回內務府去,叫她們好好學學規矩,你愿意怎么處置便怎么處置吧!”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2-28 22:30:29~2022-03-01 23:00:1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raphael 10瓶;一杯檸檬紅茶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六十七章 榮妃第二日便出手將花房的那個宮女料理了,這樣一反往日行事,反倒引起了不少人胡亂猜測。 暢春園的阿哥所就那么一丁點兒地方,消息更是瞬間就傳到了諸位阿哥耳朵里。 知道那親近三阿哥的宮女是惠妃一手安排后,諸阿哥們瞧著大阿哥的眼神瞬間就不對了。 這頭惠妃正為著蘇嬤嬤被皇貴妃派人拿了去而傷神,轉瞬又得知自己阿瑪和兄長因為御前失儀被罰,官職被革,不由得大發雷霆。 皇上素來看重大阿哥,又怎么會因為這點事而責罰她,定是皇貴妃在皇上跟前說了什么! “兒子給額娘請安?!?/br> 一直忙于課業的大阿哥忽然來給自己請安,惠妃自然是高興無比,上前去扶他,道:“快起來,在額娘面前何必這么多禮?” 大阿哥稍一側身,避開惠妃的手,惠妃這才注意到他神色不虞,忙關切道:“這是怎么了?是誰叫你不高興了?” 大阿哥盯著惠妃,忽而冷笑一聲,面無表情地質問道:“誰叫兒子不高興了?難道額娘您不知道嗎?您的消息一向不是最靈通的嗎?您宮里的人難道不是最忠心耿耿的?” 惠妃愕然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大阿哥一聲不吭,直直盯著她的眼睛,氣勢竟頗有幾分肖似皇上。 惠妃不由膽寒,她忍不住后退了半步,只覺得眼底微濕,強撐著質問:“難道你也信了外頭那些人的謠言?覺得郭貴人是額娘出手害死了她???” 自打今日一早她身邊的宮人都被皇貴妃帶去審問一番后,是她出手害了郭貴人和小阿哥的謠言瞬息傳遍了整個暢春園。 就算皇貴妃當即下令不許人私下談論此事,但事情已經傳出去,惠妃的臉面已經被人踩到了泥地里頭。 讓她至今還能坐得住的原因,無非是那事是蘇嬤嬤一人自作主張,旁人都不知曉內情,而蘇嬤嬤一家子人全捏在了她手里頭,如何敢將她供出去! 大阿哥聽了這話卻神情更加惱怒,揚聲吼道:“您對三弟下手還不夠,為何還要害了旁人?。??” 他越說越激動,額角青筋畢露,拳頭攥得死緊:“是,三弟論起文采騎射,我皆不如三弟那般出眾,可我們在汗阿瑪跟前一向分庭抗禮!我們是想要把對方給比下去,可我們更是血脈相連的兄弟??!” 惠妃被他如此強烈的反應嚇了一大跳,身子一歪,直直往后倒了下去,重重跌坐在地,她仰視著大阿哥,看出他是那樣的憤怒和不甘,嘴角囁嚅著,幾番想要開口。 大阿哥定定站在原地,看著她跌倒在地,神情也未有絲毫變化,仿佛過了許久,他才大口的喘著氣,情緒逐漸穩定下來,眼睛里充滿了失望,他道:“您難道忘了?我和三弟自小一起長大,是因為您和榮額娘一直交好,您今日種種行徑,我看了都要替榮額娘感到心涼?!?/br> 聽到這里,惠妃再也沉不住氣,她這么費盡苦心的一番算計,甚至不惜算計舊日交好的榮妃,算計三阿哥,為的還不是大阿哥能在皇上那兒多得些臉面,將來出宮建府,才能有更好的一番前程! 然而對著大阿哥審視的目光,她只覺得喉頭一堵,不由自主的心虛,最后,她聲音微弱的說了一句:“額娘這么做,還不是都為了你好?” “所以在額娘眼里,我終歸不如三弟優秀,只能靠這些下三濫的手段來取勝嗎?” 惠妃霎時啞口無言,可從她的目光中,大阿哥卻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這個問題的答案,在額娘眼中,自己確實不如三弟優秀,所以她才如此費盡心機,如此不擇手段。 可她如果真的想讓自己比三弟還優秀,就該勤加勉勵,而不是這樣...... 大阿哥心中鈍痛。 她根本就是為了讓自己得到汗阿瑪的夸贊,以便于她能借著這些東西在后宮中抬起頭罷了! “額娘,我想贏,我也要贏,可我要堂堂正正的贏!我要的是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無可指摘!” “您的一番好意,恕我無從領受?!?/br> 大阿哥雙目泛紅,咬著牙一字一句道。 說完這句話,他一抹眼淚,毫不留情的轉身而去。 淵鑒齋中,康熙聽過來人的傳話,不禁面露贊賞,“保清能說出這番話來,可見其內心赤城,這些年的書倒是沒有白讀?!?/br> 一旁梁九功適時奉承道:“大阿哥雖有璞玉渾金之才,但也離不了皇上您多年的教導?!?/br> 趁著康熙心情甚好,梁九功又請示道:“那皇貴妃娘娘那兒?聽說娘娘將那蘇氏仗責二十,扣在了慎刑司不放?!?/br> 康熙面色微滯,旋即又舒緩起來,聲音沉沉的,卻不像是惱了,而是帶了幾分滿意:“皇貴妃愿意查,便讓她去查吧,她也是一片好心,許是想正好借著這個時候整肅一番后宮風氣?!?/br> “奴才這便去傳話?!绷壕殴︻I了命躬身退下,聽這語氣,皇上是不覺得皇貴妃真能查出什么來。連他自己都覺得郭貴人未必是為人所害,畢竟郭貴人和惠妃根本就是八竿子都打不著的人。 聽說惠妃被皇貴妃好一番呵斥,德妃不由也有些好奇,恰逢六阿哥病好了,許久沒出去走走,又愈發離不開自己,德妃只得帶著六阿哥一同到了凝春堂。 夏煙如今名義上是凝春堂的宮女,暫且在外頭幫襯著。時值冬日,原先給郭貴人做了一批素綢衣裳,被元棲選了幾身不逾矩的賞給了夏煙,郭貴人的衣裳遠遠看著都是一個模樣,顏色都是各樣的青色,繡樣也大差不差。 德妃剛進了凝春堂的門,宮女們一溜煙避開行禮。 六阿哥這里瞧瞧,那里瞧瞧,看到離自己最近的夏煙,忽然間抱著德妃的手放聲大哭起來,還不斷指著她,嘴里含糊不清說著什么“害怕”之類的話。 德妃神色立馬緊張起來,眼神環繞一圈,下意識伸手用力捂住六阿哥的嘴巴。 而后她在宮人詫異的目光下訕訕松了手,扯著嘴角道:“這孩子不懂事,本宮便先回去了,你代本宮和皇貴妃說一聲,本宮改日再來給皇貴妃請罪?!?/br> 夏煙這兩日一直想著郭貴人,下意識便在心里琢磨著,六阿哥為何一見自己就哭了,難道是自己身上這身衣裳...... 這么想著,她干脆一咬牙,在德妃驚詫的目光之中起身,一邊六阿哥伸出手去,一邊解釋:“奴才原來在回芳墅伺候,也是服侍過阿哥們的,愿意哄一哄六阿哥,這么一直哭著,連都漲紅了?!?/br> 豈料德妃一聽她是回芳墅出來的,面上立馬有了戒備和緊張的神色,雖然只是一瞬即逝,但也足夠叫人看清楚了。 她生硬拒絕道:“不必,本宮回去哄他,今兒便先走了?!?/br> 話音剛落,元棲便邁步出來,笑道:“以為是什么事兒呢,原是德妃帶著六阿哥來了,快些進來吧,許是外頭風吹著了,進來給六阿哥喝盞熱牛乳想必就好了?!?/br> 夏煙伸手要去抱六阿哥,德妃卻將人往自己懷里摟了摟,強笑著道:“六阿哥不習慣有生人抱,還是本宮自己來吧?!?/br> 進了里屋坐下,說起近來暢春園發生的事情,元棲面上露著淡淡的憂思,嘆道:“本宮也沒想到,在暢春園里不過一個月,竟也能鬧出這么多事來?!?/br> 德妃小心道:“惠妃jiejie父兄都被革職,也算是得了教訓,想必日后不會再犯了。且大阿哥也不贊同惠妃jiejie的做法,覺得傷了他和三阿哥的手足之情呢?!?/br> 元棲瞥她一眼,似有些厭煩道:“你也不必試探,本宮說的不是三阿哥,是郭貴人和小阿哥的事兒?!?/br> 德妃心中一跳,面上卻不顯,蹙眉道:“此事難道另有隱情?妾身從未耳聞,還請娘娘告知一二?!?/br> “本宮覺得,郭貴人一事,極有可能是惠妃所為?!痹獥Z氣堅定,她深深看著德妃:“本宮還覺得,德妃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否則也不會在郭貴人出事那陣子和惠妃一同去拜佛,抄佛經?!?/br> 德妃還想說什么,卻被元棲一句話打斷,“你知道嗎?方才那個宮女身上穿的,正是郭貴人的衣裳,這便是六阿哥方才啼哭不止的原因吧?” 德妃嘴唇發白,“娘娘到底想要問什么?” 元棲心下稍定,似笑非笑道:“本宮只想知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其實她方才也沒有太大的把握,猜疑確實是有,畢竟六阿哥病得時日太巧合了,且她放在德妃住處的宮女也說,六阿哥病中時??摁[不止,太醫說是瞧見了不干凈的東西,囑咐用藥靜養,還專請了一尊佛像放在屋內鎮著。 但真正讓她確定了的是德妃的試探。 如果德妃什么都不知道,面對自己根本不必有任何心虛和試探,從未見過來問八卦消息的人,會如她一般謹小慎微。 德妃不由苦笑出聲,“可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娘娘的眼睛?!?/br> 略微一頓,她才低聲道:“那日胤祚落了東西在回芳墅附近,非要親自去尋,卻不慎親眼瞧見......” 元棲聽罷,低頭沉思許久,忽而問道:“六阿哥可看清了那是何人?” 德妃不假思索道:“那樣的年紀和衣著,想必是惠妃宮里的——” 她正要說“嬤嬤”二字,忽然看到元綺不贊同的眼神,怔愣了一下,旋即豁然開朗道:“想必是惠妃自己了?!?/br> 一陣靜默后,德妃忽然道:“皇上對大阿哥可是護得緊,稚子之言,皇上未必會信?!?/br> 稚子之言,有時候才更可信些。 更何況榮妃那邊還有后手,一擊不成,她還留有后招,要怪便只能怪惠妃太著急出頭了。 想著此事終于將告一段落,元棲心底卻沒多少輕松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