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妃號溫僖(清穿) 第12節
元棲心底一驚,下意識看了康熙一眼,而后猛地站起身來,急聲問:“那六阿哥可還好?” 青玉忙道:“六阿哥還睡著呢,奴才吩咐她們守著所有的門和窗,床跟前也有人看著。奴才發現的時候她還沒靠近次間,這番話是她自個兒害怕說出來的?!?/br> 六阿哥沒事就好,元棲松了口氣。六阿哥要是真在她這兒出了什么事,頭一個恨上她的就是德妃,而康熙是知道她對永壽宮的宮人管理極為嚴格的,到時候若她說自己對這事全然不知請,他必定也不會相信。 看著康熙已然陰沉下來的臉色,她按下心中的不快,蹲身向康熙請罪:“妾治下不嚴,竟讓底下人做出這等惡事,請皇上允準妾將此事查清,再行發落?!?/br> 康熙面色稍緩,方才也正是元棲察覺到了不對,及時叫人前去查看,才發現了端倪,是以他一時半會兒也沒有懷疑到元棲身上。 那個宮女被推搡著進來,趴跪在地上不斷發抖。 康熙只是厭惡地看了一眼,沒再說話。 元棲定了定神,吩咐道:“去把石答應叫過來,西配殿剩下的人都看管起來,事情沒查清楚之前不許出入?!?/br> “是?!鼻辶_領命下去了。 石答應不多時便被請到了正殿,她大約十五六歲,素著一張秀美面孔,頭發松松挽著,連一點發飾也無。她的面色蒼白惶恐,仍舊強作鎮定地行了禮。 元棲心里納罕,德妃和石答應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一個在后宮,一個常年在乾清宮,近來才搬到永壽宮,兩個人也沒有恩怨,石答應怎么會有這么大的膽子去謀害六阿哥? 要知道這個時代的的醫學極度落后,風寒都能把一個健康的成年人生生拖垮,更遑論是體弱的幼兒了,今夜被風吹上一夜,第二日就要大病一場,屆時保不保得住就成了問題。 石答應聽青玉說了那宮女所做之事,臉色一下子變得青白,膝行著到了元綺面前,梨花帶雨的哭著喊冤:“奴才萬萬不敢做出這等狠毒之事!請娘娘明鑒!” 說罷就咬著牙含淚“砰砰砰”把腦袋往地上撞,那架勢都看得人心驚。 元綺看得清楚,石答應是專挑了一塊沒有鋪毯子的地面跪的,額頭實打實地撞在了地上,不一會已經是青紫一片,再磕下去,恐就要出血留疤了。 宮中的嬪妃最重容貌,就連宮女被罰也不許打臉,石答應此舉,無非是向元棲證明自己的決心。 元棲看這么一張如花似玉的面孔,著實有些不忍她留疤,而且那三個答應不管是明著還是暗里,石答應都是最不多事的那一個,元棲總覺得應該不是她,便使了個眼色,叫青羅將人攙起來。 她道:“你喊冤有什么用?這宮女是服侍你的,她做了這樣的事,本宮第一個懷疑的自然就是你?!?/br> 石答應淚眼朦朧地看著元棲,隱隱有些感激她的提示。她能在乾清宮眾多宮女里出頭做了妃嬪,自然也不是個傻的,領會到了元棲的意思。 她想了想,帶著哭腔道:“銀兒平日只伺候些外頭的活計,奴才對她并不親密,她,她平日里和萬jiejie身邊的多寶最為熟絡?!?/br> 元棲神色一凝,“去把萬琉哈答應和那個叫多寶的宮女叫來回話?!?/br> 而后看向賀兒:“西配殿的銀兒和多寶平日里來往多不多?” 這話一出,不知石答應怔住,連康熙都不免多看了兩眼,都沒想到她平時竟也不露聲色的讓人看著這些宮女們的一舉一動。 想到自己先前還覺得元棲太過謹慎小心,康熙不由在心中嘆了口氣,原是自己看走眼了。宮里不比外頭,許多事都是暗中動作,不小心些還真有可能察覺不到。 賀兒點點頭,“確有此事?!?/br> 然而,被問及是否和宮女銀兒相熟時,多寶慌亂地搖了搖頭,她看眼下的情形就知道銀兒定是犯了事被抓來的,宮里的主子們喜歡連坐,她自是不肯承認。 然而跪在一旁的萬琉哈氏卻突然鎮定出聲,“奴才知道,多寶和銀兒是同鄉,平時碰上了便打個招呼或是說說話,她們二人確實相熟。只是多寶害怕才不敢承認,奴才不敢誤了娘娘問話才貿然開口,請娘娘責罰?!?/br> 底下跪著的四人中,石答應發髻凌亂,額前青了好大一塊兒,銀兒和多寶都趴伏在地不敢開口,唯有萬琉哈氏雖也面色有些蒼白,但大體還算是鎮靜。 這樣的人若不是真的問心無愧,那便是偽裝得極好。元棲瞥她一眼,倒覺得有些不尋常。 沒聽到元棲發話,萬琉哈氏不安地動了動身子,額前冒了細細的冷汗,卻又替身旁的宮女多寶道:“奴才和多寶同日入宮,最知道她的性子好,連和人吵嘴都不會,她又怎么敢做出這種事情來?” “何況,”萬琉哈氏頓了頓,咬著唇,滿臉委屈道:“有人想嫁禍給奴才和多寶,也得拿出點證據來才行,口說無憑!” 聽到這話,元棲眼微微一瞇。 而就在她話音剛落,一直沉默不語地銀兒忽然抬起頭來,滿臉淚痕,嘶啞著嗓子哭道:“是多寶jiejie,就是多寶叫奴才這么做的?!彼f著,慌忙從袖中找出一支金簪,舉著它給眾人看,斬釘截鐵道:“這就是證據!” 好巧不巧,這只金簪的樣式,便是元棲賞給西配殿三個答應中的其中一支。 銀兒漲紅了臉看了眼多寶:“那日奴才跟多寶jiejie哭訴說家中的額娘重病,找她借了兩回銀子,第三回 的時候,她給了奴才這支金簪,說只要奴才替她辦一件事兒,這支簪子和從前借的那些銀子都不必還了?!?/br> 第十八章 不想石答應見了那支金簪后瞳孔一縮,臉色大變,露出了絕望之色。她嘴唇顫了兩下,正要開口,萬琉哈氏搶先一步道:“娘娘,您賞給奴才的三支金簪如今就在奴才的妝奩里,一支都不少,請娘娘派人前去查探,證明奴才的清白!” 在元棲默許之下,手腳麻利的小太監即刻就把金簪拿過來了,賀兒上前去一一確認過,道:“確實是娘娘賞下去的金簪?!?/br> 元棲目光幽幽轉向另一側的石氏,“萬琉哈氏的金簪已經在這兒,你還有什么話可說?” 石氏渾身癱軟,趴在地上,面上的膽怯之色全無,她目光發狠,咬牙道:“奴才的金簪昨日遺失,因擔心娘娘責怪,奴才便將消息瞞了下來?!?/br> 這話聽著,怎么都像是石氏害人不成,反要嫁禍他人。 可是這招數未免也太粗淺了些,她給西配殿的三人都各賞了三支金簪,以免她們私底下因為這個起什么爭執,故而各人的樣式都是一樣的。賞下去的東西雖說只是尋常之物,但終究是主位恩賜,東西打眼不說,隨意贈人更有不敬主位之嫌,怎么會如此隨意賞人?還是用在這樣見不得人的事上? 倒好像是生怕認不出來這東西是誰的一樣。 她來不及細想,那邊的萬琉哈氏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啜泣起來,她輕輕咬住嫣紅的嘴唇,低眸垂淚,細細勾勒過的眉眼在燈下顯得愈發精致動人。 元棲不覺蹙眉,傳召萬琉哈氏和石氏的時候已經是深夜,康熙已經翻了自己的牌子,自然不會召見旁人,萬琉哈氏也沒這個膽子來正殿搶人。按理說這時候她們已然入睡,那石氏未著妝扮,可見是匆忙之下趕來的,可這萬琉哈氏妝容絲毫未亂,倒像是早已準備好了的。 只是這番妝扮到底是白費功夫,康熙聽了大半日六阿哥哭聲,早就煩躁不已。不但沒覺得美人垂淚的模樣動人,反而覺得幼子不懂事也便罷了,萬琉哈氏怎么也如此不會看人眼色? 但他又不好為著這些小事大動肝火,翻了牌子卻在深夜獨自折返乾清宮更是叫永壽宮沒臉,淡淡丟下一句“朕乏了”便徑自入了內室。 然而他進去不到半刻,六阿哥又扯著嗓子哭起來。 康熙黑著一張臉從內室出來,梁九功一路服侍著他穿戴好,他眉角隱隱有青筋暴起,看著像是實在忍不下去了:“此事交由你處置,朕先回乾清宮了?!?/br> “是?!?/br> 送走康熙后,元棲心累地按了按眉心,看向石氏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想必你也沒話說了,本宮先將你二人禁足在后殿耳房,待明日交由皇貴妃發落?!?/br> 立時便有宮女押著二人下去,而萬琉哈氏早在自證清白的那一刻被人扶起,安然在一旁的繡榻上落座。 見石氏被人押下去,萬琉哈氏方才起身盈盈一拜,淺笑著向她道謝:“妾謝貴妃娘娘明察秋毫,才沒叫那石氏jian計得逞,害了妾身?!?/br> 她看著倒是一臉輕松,半點不像剛剛差點被人污蔑謀害皇嗣一樣。 元棲心中的違和感越發重了。 石氏當真如此愚蠢么? 先是拿打眼的金簪賞給銀兒,而后在明知自己的金簪沒了的情況下讓銀兒嫁禍給萬琉哈氏? 但凡用些腦子想想,就該知道萬琉哈氏一定會拿出金簪自證,屆時拿不出金簪來的,就是那幕后黑手。 元棲腦海中倏然靈光一閃,是啊,誰拿不出金簪來就是幕后黑手! 多寶因膽怯不敢承認自己和銀兒交好,這是人之常情,可萬琉哈氏一點不避諱自己手下的得力宮女和一個犯下大錯的宮女交好,不僅不避忌,反而主動挑明此事。 不動聲色引導銀兒拿出證據來的也是萬琉哈氏,她看似是在為了自己伸冤,也許目的就是拿出金簪,證明了自己的清白,反之,拿不出金簪的就是心懷不軌之人。 這一切未免太過順暢。 但如果萬琉哈氏用某種手段拿走了石氏的金簪呢? 那么石氏金簪丟失是實話,宮女銀兒說的也是實話,她是受了多寶的命令去謀害六阿哥,金簪亦是多寶所贈,被抓到之后她心虛之下吐露實情,卻正撞入了萬琉哈氏的算計之中。 畢竟拿不出金簪來的才是幕后黑手。 銀兒口稱是多寶自己的金簪好端端在萬琉哈氏那兒,而石氏既然拿不出來,就說明銀兒手中那支就是石氏的。 但這一切也只是元棲自己的猜想,畢竟誰能證明兩支一模一樣的金簪,她們的主人分別是誰呢? 她沉思許久,不知不覺將這話說出了口。 侍立在側的賀兒眸光微閃,忽然上前道:“奴才知道,凡是經內務府過手的東西都會在不打眼的地方做標記,編號整理成冊。奴才從前在坤寧宮時,亦接觸過包衣出身的答應,她們得賞往往都是相似之物,為了防止有人渾水摸魚,偷換東西,常常會在私底下將那標記或者編號記下。石答應出自包衣,父兄都在造辦處做事,對這些再清楚不過,而萬琉哈答應只是普通包衣,不知曉這些。若石答應真是遭了算計,為何今日絕口不提此事?” 元棲眸中迸出些許冷意,“你的意思是,其中另有內情?” 以至于石答應就算是拼死認了謀害皇嗣這么大的罪名,也要瞞得死死的內情。 而這內情也許就和她賞下去的兩支金簪有關? 元棲覺得自己仿佛在不知不覺中踏入了別人的算計之中。 如果真查出什么東西,她作為永壽宮主位,那兩支金簪又是過了她的手賞下去,她萬萬脫不了干系。 但如果不查,這件事表面看似平息了,底下的根卻仍有抽枝發芽的那一日。更何況皇貴妃如今才是后宮明面上的主人,這事落到她手里會是什么樣,就不是元棲能控制得住的場面了。 賀兒還在等她說話。 元棲按捺下心底的不安,閉了閉眼,面無表情道:“查!” 主動去查個水落石出,總比一直惶惶不安地等著這顆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發作的毒瘤好得多。 第十九章 一盞昏黃的燭光,足以顯露出縮在角落里狼狽不堪的石氏,她環抱著雙膝,聽到腳步聲才抬眼,鬢間的發絲凌亂,雙目腫脹,愣愣地看向來人。 她的目光緩緩落在元棲手中拿著的那支金簪上,苦笑著道:“既然我已認罪,娘娘大可以將我移交皇貴妃,其余之事,娘娘還是不要查下去的好?!?/br> 元棲心頭一跳,緊盯著石氏道:“你果然還知道些什么?” 她當著石氏的面將金簪的頭部取下,露出里頭小小的孔洞來,這樣小的縫隙,雖藏不了別的,藏一張小紙條還是綽綽有余的。 后妃不許私下和家人有往來,只能光明正大派跟前的宮女出去送賞,而這是只有妃位以上才能有的特權,從宮里頭賞出去的東西更是每一樣都有專人查探,帶不出去一個多余的子兒,更別說出只言片語的內宮消息。這樣一來,低位嬪妃想和家人通信更是難如登天。 宮中嬪妃大多出自包衣旗,他們的父兄皆有在內務府做事的,內務府負責內宮所有東西的貢給,要在這些東西上做手腳那是易如反掌。 譬如這支金簪,沒人會想到這樣一支小小的金簪可以用來藏匿消息,即便察覺到它缺斤少兩,也只會覺得是有人貪了這點銀子,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而這樣類似的物件,石氏所居的側殿中還有不少。整個紫禁城又會有多少東西是被做了手腳的? 內宮又有多少消息是借著這些小玩意兒傳出去? 更重要的是,有多少人參與其中? 后宮中的消息不足為懼,那么,康熙的乾清宮呢? 元棲簡直不敢想象下去,帝王一怒,伏尸百萬,內務府的人討不了好,她們這些主事的宮妃即便沒有參與其中,也少不了被遷怒。 石氏經過最初的慌亂,此時反而沉著下來,她一掀眼皮,淡淡地看向元棲,“娘娘既然什么都知道,也該明白把此事壓下去是最好的選擇,畢竟牽涉得太多,狗急了也會跳墻。娘娘如何招架得???” 元棲冷眼打量著她,“你不必在這兒含糊其辭,要么把你知道的說出來,要么就等明日——” 她頓了頓,微微俯下身子掐住石氏的下巴,一字一句道:“嬪妃自戕,株連九族,想必你也不是不知道?” 石答應一瞬間瞳孔緊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