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89節
秦觀月見顧珩神色難測,略有不安地問道:“珩郎是不喜歡嗎?” 這硯臺是墨隱擇選的,交到秦觀月手中時,秦觀月只草草看了幾眼,便包了起來。 原本也只是應付用的,她不必要上心。 但如今看顧珩的面色不對,秦觀月一時也拿不準了。 “喜歡?!鳖欑駥⒊幣_放回桌上,大掌輕撫過秦觀月的后背。 秦觀月被顧珩的動作攪得有些意動,但心里惦念著那塊硯臺,嬌聲推開了顧珩的手。 她伸手向那枚硯臺,奈何被顧珩攬在懷中,行舉不便,挪蹭了幾下,都沒夠著,反而引起了一陣兀然的變動。 顧珩攔住她的手,輕挑眉梢:“真要看?” 秦觀月試探地問道:“不能看嗎?” “也不是不能,只是若是看了,便要做好準備?!?/br> 顧珩不由分說地拿起那枚硯臺,放在手掌中央。秦觀月緊緊盯著那枚硯臺,想不明白究竟有甚么不對,心里被勾得癢。 她咬了咬唇,思慮了一會兒,還是接過了那枚硯臺。 拿到手的第一件事,便是將那枚硯臺反了過來。 當看到硯臺底下寫著的字時,秦觀月的面色霎時變得蒼白。 “珩郎,我……” 墨隱不識字,故而不明白這硯臺底下,寫得是一句佛家箴言。 眾人皆知,顧珩以道法聞名,佛道不相融通就罷了,偏偏這硯臺還是秦觀月為顧珩挑的生辰賠禮。 秦觀月一時暫不知該如何辯解,只能不安地望向顧珩。 而顧珩面色平靜,看不出喜怒,只是垂著眸玩撫著她腰絳間懸著的玉墜子。 “月娘,你這生辰禮大不上心?!?/br> 顧珩掌心用了力,秦觀月輕呼一聲,向他懷中傾去。 “該罰?!?/br> 罰字落在秦觀月耳里,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腰,掌心都沁出了細汗,忙不迭開口。 “是我的過錯,這件賀禮不算,我再另賠一件給珩郎,好不好?” 話說到最后,秦觀月輕輕拽著顧珩的袖口,搖了搖。 “好?!?/br> 顧珩應得太利落,秦觀月反而措手不及??上г捯殉隹?,沒了收回的余地。 “那我現在就回去重新為珩郎備一件……” 話還沒說完,秦觀月忽然睜圓了杏眼,裙擺下倏然鉆入一陣冷風。 顧珩的手掌覆上了她的腳踝,帶起金鏈的一陣清泠響聲。 “就在這里還?!?/br> 自吳嬪身邊的侍女走后,燕帝膺中便沉浮不定,時常淺睡后又驚醒。原本他以為大燕到他這一步已是一盤注定的死棋,傳位旁枝已是板上釘釘的事。 但吳嬪腹中的孩子,又將這一池死水攪弄起來。 燕帝被身邊的小內侍攙扶起來,依靠著軟墊喝著參湯,心中思忖:不論吳嬪誕下的是男是女,在這剩下的幾個月內,都要為這孩子鋪出一條路來,若是真的是個皇子—— 顧珩此時暫不能死,還要留著他來制衡著陸起章才好。 或許是燕帝沉思此事,小內侍奉到他嘴邊的藥匙竟也未發覺。 “罷了,朕心中有事,你也心不在此?!毖嗟蹖δ切仁陶f道。 從吳嬪宮中的侍女來報后,這小內侍便時時刻刻想趁空換班溜走。 燕帝不必多想便知道他要去通傳什么消息,索性直接開口:“你去跟他說吧,讓他得空來燕宸殿見朕?!?/br> 病中的燕帝,更多地在思量與審視來時路。 他作為一個垂暮的老者回顧一生,竟發覺乏善可陳,此時心中唯一一件緊要事,就是延長年歲,還有那個未出世的孩子。 顧珩較之陸起章,還是穩妥一些,畢竟他等了這么多年,不會在乎這片刻了。 那小內侍似乎被燕帝的一席話給嚇到,雖說他確為顧珩的人,但被燕帝這樣直接挑破,還是有些驚恐,他一時不知怎么回話,只屈身說道:“奴,奴……” 燕帝將手一擺,沉聲:“去罷,趁朕今日精神還好些?!?/br> 那小內侍得令后亦不多做停留,深知他今日要去傳報的是一個怎么樣的消息,待到了清平觀時,后背衣衫已被汗浸濕。 無塵見人來了,便著意人在外稍后,回身去書室傳話了。 無塵的腳步停在書室外,聽見里頭傳來一陣金器劇烈舂撞的響動,一時進退兩難。 不必去聽女子偶爾傳出的三兩聲啼哭,無塵也知道,是儷貴妃在丞相的書室。 直到聲音漸漸暗啞下去,環室沉寂無聲之后,無塵才敢抬手叩門。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窸窣的衣料響動后,書室的門被緩緩推開。 無塵只抬頭看了一眼,便又低下頭去。 丞相的臉上還有些模糊的胭脂印,混著汗水黏了幾根發絲在耳邊。 聽聞是燕宸殿中來人,顧珩整理了略顯凌亂的衣裳,同無塵往前廳走去。 顧珩已聽聞中樞處死了一個侍郎,無多思量便知是他每日朝報時將陸起章奪權的事一應上奏了上去。 陸起章先時不大管中樞之事,自然不解章程,于是便有了這樣一個枉死人。 思慮之時,二人已到前廳,那小內侍只撲通一聲跪地,重重叩首:“丞相,這幾日奴在燕宸殿伺候之余,聽聞一事,事關重大,奴不敢不報?!?/br> 顧珩于正廳當中一把交椅落座,見他言語含糊,便向無塵遞了個眼色,無塵會意后,便從東房抱廈中取出了一紅布蓋的托盤。 “值多少銀子,看你說的這事有多要緊了?!鳖欑衲抗庀蚰峭斜P中乜去。 “奴說奴說?!蹦侨艘灰娰p物便連連稱是,又將聲音壓低了些:“是吳嬪娘娘有喜了?!?/br> 顧珩的眉梢微略一揚,隨后清了清嗓子:“可靠嗎?” 那小內侍眼睛已在那托盤上挪不開,只稱:“奴不敢,奴瞧清楚了,是吳嬪娘娘身邊的奴婢,說是前幾個月胎像不穩,未敢來報,這幾日瞧著宮中有變……” 話說到此處,那內侍似覺不妥,抬眼看到顧珩神情并未惱怒才開口:“這才叫人來通報陛下?!?/br> “此事還有誰知道?” “再無旁人了,只是有一事奴拿不準,這幾日襄陽王來的勤,奴不敢竊聽,便不知王爺與陛下講了些什么?!?/br> “無塵?!鳖欑裰鉄o塵將托盤遞給膝下之人,再續一句:“知道該怎么做嗎?” “知道知道,奴今夜便離京,作誓此生再不入皇城?!毙仁桃褬返睾喜粩n嘴,捧著東西一個勁兒的叩首,突然又憶起什么似的,忙補一句:“丞相,還有一句,陛下讓奴帶您句話,說是您得空了過去一趟?!?/br> 顧珩頷首后便打發他離了,其實不必細想,便可知燕帝的心思。如今朝局已紛雜不定,這個孩子,在此刻對他來說,卻未必是件壞事。 顧珩走后,秦觀月一人疲憊地癱坐在書臺前,只得緊緊抓住椅把,才不至于從椅子上掉落下去。 好在將才她瞥見門紗外的人影,推了顧珩一把,才勉強不必償還。 否是再多些時候,她只怕回去之后又要羞于見那幾個小侍女。 等待顧珩的間隙,她看見顧珩書臺的柜屜并未上鎖,一時好奇心起,秦觀月打開了那柜屜。 柜屜里擺放著幾張泛黃的紙張,還有之前秦觀月贈與顧珩的鴛鴦小衣。 秦觀月一時覺得有趣,想起當時顧珩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樣,私下里卻還是偷藏著這樣旖旎的東西。 她欲從屜里拿來那小衣,拿出的時候,不慎牽連了一張信紙落地。 秦觀月拖著酸乏的軀體,彎下腰來,撿起了那張信紙。 本想著將信紙放回去,誰知匆匆瞥一眼的關頭,秦觀月仿似看見了幾個熟悉的字眼。 她一時心中大駭,拿起那枚信紙在眼前細看。 當辨清這紙上寫的究竟是什么之后,秦觀月只覺頭暈目眩,仿似一記驚雷砸下。 第72章 那張泛黃的紙上,寫著娘親的名姓戶籍,是奴籍變賣的憑證。 當年她那個不成事的賭鬼爹爹,將所剩無幾的家產變賣光后,又將算盤打到了她母女二人身上。 天下居然真有這樣的夫君,真有這樣的爹爹,會為了幾貫錢,將她母女二人充奴賣給人牙子。 只是這她與娘親的奴籍應當在秦國公府中才是。 秦觀月強忍著心頭的詫異,又多翻了兩張,果不其然,在那疊信紙中,又看見了自己的身契。 一時間,巨大的震驚和被欺瞞的憤怒如潮水般涌了上來。 陸起戎大敗,緣于秦國公的突然倒戈。原先秦觀月還想不明白,眼下看見這兩份身契,便什么都懂了。 難怪顧珩遲遲不提娘親的下落,原來他早與秦國公做了交易。 震驚的余潮退去后,秦觀月恢復了清醒。眼下陸起戎絕無東山再起的可能,而顧珩手中又拿捏著她與娘親的身契。 她不能再像往日一般做些無妄的期盼,她需得認清這一切,再做決斷。 討好與攀附,都不能讓顧珩高看她一眼,惟有讓顧珩有求于她,她才有與顧珩平等交換的可能。 秦觀月微顫著雙手,將那幾張紙盡可能地依照原樣放回柜屜中。 她看著自己手腕上的金銬,小臂上淡淡的青紫淤痕,不禁覺得又一次感到被命運戲弄。 兜來繞去,一切又回到了原先的模樣。 顧珩往燕宸殿去時,心中總有些不寧靜,或許是對近日事務連番的煩擾,讓他有些斷續的耳鳴。 內侍們見顧珩來了,皆頷首作揖,一個年紀稍長模樣的掌事裝束的內侍趁顧珩入殿前拉住他說了幾句話,大概是說襄陽王陸起章那邊有意安排人手入燕宸殿伺候。 顧珩聽聞后,只擺了擺手道:“你只需同他說,陛下病中,服侍的人都是由本相合過命數的,擇了些不沖撞的才入殿侍奉,若他再問,便這樣說?!?/br> 那奴心中有了定數,這才一展愁容,吩咐兩個小廝為顧珩啟了高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