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88節
于是,他也沒避諱著這位新內侍,反而有意讓其聽見些什么,好去給顧珩通風報信。 燕帝揮了揮手,佯裝頭暈:“你替朕好好瞧瞧,吳嬪上次侍寢,是什么時候?” 內侍仔細地翻開起居簿子,逐字逐句地對了時候,方躬身道:“回陛下,正是三個半月前?!?/br> 一陣狂喜溢開在燕帝的心頭,他一時激動不能自已,躺在榻上大口喘著氣。 良久,燕帝才平復了心緒,突然想起什么,側首望向那小婢女,神神秘秘地問道:“此事,還有別人知道嗎?” 小婢女搖了搖頭:“娘娘自己也通曉些岐黃之術,此事原先沒找太醫過問,娘娘也不敢冒然傳言。但這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娘娘才敢斷定……” “朕知道了?!毖嗟垩柿丝谕倌?,若有所思地望了眼榻邊站著的內侍,“此事,讓吳嬪不可聲張?!?/br> 清平觀內室,秦觀月與墨隱和若云曼兒一起,坐在屋里閑聊。 如今秦觀月手腳都被環了金銬,縱然是她二人不問,也該知道發生了什么。 兩個小丫頭也知趣,每日與墨隱相交甚好,三人變著法子地哄她開心,不該說的從不會多說什么。 但秦觀月心中總惦記著娘親,即便是與她們頑笑,也不能盡興。 一日未見到娘親,她便不能安枕。 如今陸起戎敗了,她最后的念想也全然斷盡。每晚夜半,在夢里她總仿佛聽見顧珩之前的那句警告“你若敢逃,我會讓你這輩子也見不到你的娘親?!?/br> 眼見顧珩連王室貴胄都敢囚于私牢拷問,還有什么是他不敢的?秦觀月這幾日夢靨地愈發頻繁,連面色都蒼白了許多。 她總歸要想辦法從顧珩口中探一探娘親的下落才好。 若云與曼兒聊起生辰,若云的生辰在夏,曼兒的生辰則在秋。 曼兒忽然偏頭望向秦觀月,笑問道:“娘子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秦觀月愣了愣。 許多事她本來以為記不清了,誰知曼兒這么一問,她又想起,上一個生辰,陸起戎贈她的一池明月燈,不禁平添了幾分傷感。 “已經過去了?!?/br> 秦觀月隨口敷衍了一句,便不愿再多提及。 沉吟了一會兒,她突然想到什么,又開口問道:“你們可知道丞相的生辰是什么時候?” 秦觀月本以為兩人會爭著回答,誰知若云與曼兒對視了一眼,支支吾吾半天沒有說話。 “不知道也沒事的,我只是隨口問問?!?/br> 她本想借顧珩生辰的機會,贈個小禮哄顧珩開懷,借此套問娘親的下落。 但這兩個丫頭既不知曉,另尋旁的法子便是了。 本想找個其他話端支過去,若云卻在此時突然開口:“丞相的生辰,與上元節是同一日……” 這下輪到秦觀月面紅心虛了。 早知她便不該自討沒趣,多嘴問這么一句話。 原來那日是顧珩的生辰,難怪他非要突兀地點一碗面。 不僅如此,那日顧珩還特意帶她出宮看花燈,順著她的心意去了那家酒樓,只為讓她開心。 而她又做了些什么?她在顧珩的生辰那天,不僅騙了他、在他的面里下了藥,將他迷暈后逃之夭夭。 秦觀月愈發不敢往下想,寒意順著尾背脊向上攀,她駭得抓緊了腿邊的被衾。 若云與曼兒走后,秦觀月面色蒼白地坐在原地,心里砰砰打鼓。 這下可好了,不知道便罷,如今知道了這一層緣由,她更是坐立難安。 原來這背后還有這些玄妙,顧珩那么容易記仇,豈會輕易忘了這件事? 秦觀月躊躇了一陣,還是拿不定主意。 墨隱雖然不知那日發生了什么,但大概也猜到些許,見秦觀月面色不大好,主動問道:“娘娘,既然如此,您不如還是給丞相挑件賀禮送去,服個軟也就算了?!?/br> “你哪里知道他是什么樣的人?!鼻赜^月說著紅了臉,不愿再提。 墨隱當然不會知道表面光風霽月的丞相,背地里是多么小氣的一個人。 只有秦觀月自己明白,每次她開罪了顧珩之后,都會被顧珩磋磨成什么樣的下場。 前幾日她被顧珩抓回來的那天,顧珩更是發了狠地罰她,到如今還隱隱作痛,走路都不利索。 這事她不在理,若主動去找顧珩,讓顧珩想起了這一樁緣由,豈不是白給了顧珩一樁把柄。 可憑借顧珩那耳聞則誦的好記性,即便她不提,難道他就會忘? 與其等他主動提起來,還不如自己向他服軟認錯。 秦觀月嘆了口氣,最終目光幽怨地望向墨隱:“你去替我找一方硯臺,充作賀禮吧?!?/br> 秦觀月揣著墨隱挑好的賀禮,惴惴不安地向書室走去。 即便刻意放輕了腳步,但金鏈蹭過地面,還是不免發出清泠的聲響。 自從那夜秦觀月向顧珩抱怨這手鏈磨得手腕疼之后,顧珩第二日便替她換了一對新的手腳鏈。 鏈圈外沿刻著一個月字,內沿還貼心地用絨布裹上,柔軟體貼。 這一下,秦觀月再沒緣由抱怨環鏈磨人。 秦觀月總覺得顧珩是刻意為之,清平觀里外都是暗衛,連一只鳴蟲都飛不出去,哪里需要這手腳鏈來困住她。 倒是每每晃動之時,這手腳鏈的聲響清泠碰撞,聽得讓人臉紅。 一路忐忑地走到書室前,秦觀月倏然有些后悔,想要邁步回去,但聽見書室內傳來一陣悠長悅耳的琴聲,她不由得在門外停住了腳步。 琴聲綿揚,余音悠遠,無盡閑雅之態。 縱然秦觀月素不識琴音,但也不禁沉醉其中,直到琴音緩緩停落,歸于靜寥,她才恍若大夢初醒。 她轉身欲離開,卻聽見身后傳來顧珩平靜的聲音:“月娘?!?/br> 顧珩一襲雪袍坐于琴前,青松姿態,雙手還撫在琴上。 “怎么站在外面不進來?!?/br> 秦觀月低嘆了一口氣,不得不轉過身,小心地邁向屋內。 踏過門檻時,還險些被雙足之間的金鏈絆倒。 “本來也沒什么事,我不知珩郎在撫琴才來的,便不打擾了?!?/br> “你如今能來主動找我,不會只是想要看看我在做什么?!鳖欑翊鬼{起琴弦,問道,“月娘,究竟有什么事要同我說?” 秦觀月見顧珩勢要問出所以的樣子,無奈之下,只能挪步向他走去。 顧珩聽見金鏈磨擦地面的聲音,緩緩抬了眼,別有深意的目光落在秦觀月玉白的細踝上。 秦觀月站在顧珩身旁停下,刻意與他站遠了些。 她垂著眸子,慢吞吞地說道:“我聽若云說,上次是你的生辰……” 顧珩輕聲笑了一聲,聽不出來那笑聲里是嘲諷多些,還是有甚么別的意思。 良久,他淡聲問道:“良心過意不去了?” 秦觀月被他這般狀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說得心虛不已,本想矢口否認,卻也無可辯駁。 她從懷中拿出那被錦布包裹在其中的“賀禮”,輕輕遞到顧珩的眼前。 “我不知那日是珩郎的生辰,這不是今日特意來給珩郎賠罪了嗎?” 顧珩接過那賀禮,在手中輕掂了掂,便隨手放到一旁。 秦觀月有些急了,嬌聲問道:“珩郎怎么不看看這里頭裝的是什么東西?” “不急?!鳖欑裎兆∏赜^月的手腕,將其一把拽到懷里。 秦觀月跌坐在顧珩腿上,看著他意味不明的目光灼燙地落在自己身上,笑意僵在了唇角,一時欲哭無淚。 顧珩抬手撫上秦觀月未戴珠環的圓潤耳垂,放在指尖輕輕揉捏著。 “先說說,你有什么罪?” 第71章 秦觀月頓時感到自己不是坐在顧珩腿上,而是被懸在了火架上。 她自然知曉她有甚么罪過,也早料到今日向顧珩賠罪的后果。 但被囚不過幾日,要她這般沒氣節地討好顧珩,真到了此時,她多少還是有些不情愿。 每每看見顧珩,秦觀月便會想到陸起戎被吊在木架上的模樣,心里不免酸澀地一顫。 即便陸起戎在私牢里說的那些話,無異于親口承認了往日的種種都是虛妄。 但她對陸起戎最初又何嘗不是利用呢?至少在陸起戎面前,她從不必屈居討好,也有過許多美好的念想。 至少,她不忍看陸起戎如今淪為落魄的階下囚,毫無尊嚴地等待著死亡。 秦觀月別開了臉,只留給顧珩半邊側靨:“旁人好心給你補上賀禮,珩郎應當先拆開看看這里頭是什么,怎么反倒問起我的罪過來了?!?/br> 顧珩剛才掂了兩下,心里大概有了估量,見秦觀月不依不饒,隨口道:“是硯臺?” 秦觀月怔了一瞬,“精心”備好的賀禮,顧珩看都沒看一眼就全然猜盡,多少覺得有些掃興。 于是將眉頭一擰,作勢要從他懷中下來:“沒意思?!?/br> “雖是硯臺,但樣式不同,我該拆開一看?!鳖欑袼坪跣那椴诲e,聲音含了笑。 顧珩右手仍然抱著秦觀月,左手探向桌面,拿來那枚硯臺。 拆去外面裹著的錦布,一方端硯顯現。 那硯臺秦觀月先前看過,分明比她整個手掌還要大一圈,但在顧珩掌心里,卻顯得模樣小巧。 秦觀月看著他端握著那枚圓潤的硯臺,忽然想到了什么,耳尖一陣發燙。 顧珩細細端詳著那枚硯臺,質地堅潤,的確是上乘。 他將硯臺反個面,盯著硯臺底望了半晌,暫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