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53節
燕宸殿的大門啟開,王冕等人后退幾步:“丞相自己進去吧?!?/br> 顧珩提袍而入,燕宸殿中的濃香嗆得顧珩一陣急咳。 未入中室,轍聽到一人哭喊:“回陛下,就是殺了臣,臣也是這般說辭,是丞相要借陛下之手行‘天下一教’之事,說甚么均不留情,臣等不知歸元寺中是太后修行,臣等冤枉啊……” “陛下?!鳖欑窳⒃诤熖?,打斷了此人的哭嚎。 跪伏之人抬頭,乃是京察司千鷹衛的張泰寧。 閣內人并不多,燕帝為中,兩側六人席位均坐滿,除兩位筆吏史外,打眼的即為京察司總司黃守仁。 “顧卿來了?!毖嗟郾緮Q眉扶案,此時見顧珩已至,一時拿不出個姿態,只好尷尬開口。 顧珩并未全然聽見先前張泰寧那番話,只見立時情景,平淡開口:“陛下是要降罪于我了?!?/br> “忤逆!見于陛下圣前,口不稱臣?!遍_口的是黃守仁,唇上一層烏須是他言語格外狠戾。 燕帝向人擺了擺手,制止了他的舉止:“黃卿?!?/br> 燕帝受顧珩挾制已久,位居九五,此事又觸及皇室體面,燕帝雖有千百疑問,當下也化歸一句嘆息。 “黃守仁,你說吧?!?/br> “顧珩,陛下讓你行的是光正道之教,布陛下之仁威,你卻借以龍威,暗行私欲。我等已于前日查明,太后于歸元寺內清修,只事關機要,陛下亦有嚴旨,因而未曾下布各處?!?/br> 黃守仁言語激烈,起身向顧珩邁了一步:“你哪來的膽子,竟敢支使他這廝在歸元寺中大肆打殺,傷及太后之身!” 言罷,黃守仁狠踢了張泰寧一腳。 顧珩一切了然,反倒去了些惴惴之意,難怪京中興修道觀數十處,卻偏要以歸元寺為刀,向他劈來。 “張泰寧不是黃總司手下的人嗎,怎么反而問起本相來了?” 顧珩話音將落,那趴在地上的張泰寧連忙作螻蟻狀爬到顧珩腳邊:“顧相救我,當初您只說歸元寺那片地界風水好,讓我處置好,卻未曾有人跟我說太后在此??!您說事成之后推脫到黃總司身上便萬無一失?!?/br> 語罷以后又往地上沉沉一磕:“顧相,我都是為了您‘天下一教’的大業而為啊?!?/br> “其心可誅,其心可誅!”黃守仁接過張泰寧的話把。 “陛下,我乃八年鄉學上來的學子,也算是受過顧珩恩惠的人,若非事關皇室絕不會背信誣陷。臣也不會愚笨到與張泰寧這廝同流合污,只是顧珩此人心思深沉,竟想構陷于臣。還請陛下圣裁!” 好縝密的局。 顧珩在這二人身上看到了極為熟稔的來回,以太后之名,佐以自己擅專之事,事事樁樁皆點到燕帝的痛處。 “夠了?!毖嗟凵碜哟蟛蝗缜?,久坐后亦會喘咳。 “顧卿,你有什么要說的?!?/br> “太后圣軀,還望陛下盡早接回宮中尊養?!鳖欑褚幌捵屧趫鲋私詾檎鹉?。 燕帝于眾人面前,為他留了個話口:“不向朕辯解些什么?你不知曉太后之事,朕不罰你不知之罪,單就你京中動兵,私行己欲,敗朕仁德一事,有什么要說的?!?/br> “無話可說,臣自請去職,于清平觀圈禁?!?/br> 一側的一位官吏急急起身:“丞相不可?!?/br> 而后,他又向燕帝拜去:“陛下,此事疑慮頗多,且眼下漠察虎視眈眈,我等若廢丞自亂,豈非徒惹憂慮?!?/br> 燕帝招了招手,讓顧珩上前。 “朕待你不薄,你卻孤恩負德,先時之事,朕不欲在查。你行事魯莽,傷及太后,朕給你個體面,就按照你說的辦?!?/br> 燕帝憶及先時種種,再補一句:“照常訓問不免,清平觀由典獄司接手,不思悔過,再行法辦!” 入了秋,金桂正俏枝頭,秦觀月特地帶了墨隱與毓秀宮中的幾個小宮女,一清早就去了燕宮花苑摘桂花。 清風送桂香而來,秦觀月與墨隱站在桂花樹下,伸手便觸到黃燦燦的桂花。 小竹籃跨在臂間,籃子里已盛了半筐,氣味香而不妖。 墨隱替秦觀月小心挑去了霧鬢間的幾朵碎花:“娘娘生辰在即,宋司衣待會要送兩件華裳來,奴之前去織室瞧了兩眼,那衣裳料子都是當下最時興的,生辰宴上娘娘要穿哪件,只怕是要挑上一會兒了?!?/br> 秦觀月隨手摘了一簇桂花:“生辰宴上陛下也在,當然是選一套不扎眼的?!?/br> 提及生辰,秦觀月想到先前在清平觀小住時,顧珩還說要給她準備一份生辰禮,卻不知其中有什么玄虛。 如今的顧珩更像潭深井,教她看不透也摸不盡。但眼下他只要還當著一日丞相,她便要多觀望一日。 一行人摘了滿滿幾筐的新桂,在歡聲笑語中回到了毓秀宮。午膳時,膳房將桂花洗凈,制成了桂花酪呈了上來。 秦觀月嘗了一口,只覺滿口生香,略思索一會兒,她讓墨隱送份桂花酪去清平觀 墨隱應是,將桂花酪放進食盒,便往清平觀去了。 秦觀月一人坐在桌前,桂花酪很快就見了底,她喚來屋里侍奉的小宮女瑞雪,讓她再去小膳房添上一碗。 瑞雪端著空碗去了小膳房,新的桂花酪還沒端上來,墨隱便提著食盒匆匆而歸,面容因一路步伐急促漲的通紅。 毓秀宮去清平觀尚要些時候,墨隱此去不過半刻鐘不到,按往日路程,應該還沒到清平觀才是。 “怎么了?”秦觀月心中感到不妙,但還是為墨隱倒了杯水。 墨隱在秦觀月耳邊低語了幾句,秦觀月手中的茶杯驟然跌落在地。 第44章 月明風清,桂影橫浮。 清平觀內,青枝爐中燃著淡淡的蘇合香,顧珩一襲白衣,站在梨花書案前,垂眸抄錄著清心道經。 顧珩姿態閑適,看不出分毫困于淺灘的窘迫,反而筆畫緩慢,通身氣質尤似謫仙。 而賀風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為他磨墨。 他知曉顧相不急,也愿意相信丞相總有一日能脫困,但他還是難以做到四面楚歌之時,還如丞相這般逍遙自在。 賀風放下徽墨條,眉目染憂:“丞相,明日典獄司就要接手清平觀了——” 顧珩斂起袖子,在金粟筏紙上堪堪劃下一道筆力深刻的捺。 “不急?!?/br> 一張完整的經文抄完,顧珩從桌上拿起筏紙,在燈束下抖顫了幾下,待墨跡稍干,才將筏紙放在案上。 而后,又取出一張新的筏紙。 “燕帝留情,至少你我今夜還有片刻清閑?!?/br> 賀風嘆了口氣,只得重新拿起墨條,為顧珩研墨。 寢屋內氣氛沉寂,只聽得見毫筆劃過宣紙的窸嗦聲,與墨條研磨聲。 片刻后,門外倏地響起三下清脆的叩門聲,賀風敏銳地抬起頭望向門外。 “誰?” 秋風像是一只婉約的小手,輕輕拍動門紗。與之一并響起的,是一道嬌潤欲滴的女聲。 “奴是來伺候丞相盥洗的?!?/br> 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賀風皺了皺眉,一時拿不定主意,只得抬眼望向顧珩,等候他的指令。 顧珩未曾放下手中的筆,不為這聲音所擾,只略抬下巴點向門外。 “去看看是誰?!?/br> 顧珩的寢屋不算寬闊,賀風兩三步便走向了門外。 推開門,一壁月色自天際流瀉進屋內,賀風驚愕地睜大眼睛,竟看見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貴……” 秦觀月身著侍女衣裳,鬢發亦挽成侍女扮樣,她及時打斷了賀風,極恭敬地柔柔一禮。 “賀大人,熱水已備好了,還請丞相移步盥室?!?/br> 顧珩聽見動靜,這才抬眼望向門外。 秦觀月恰時地抬起那雙撥云弄霧的眸子,與他遙遙對視一眼。 這一眼,沉默無言,卻比任何言語都更能挑明情意。 “賀風,你先退下吧?!鳖欑襁@時才肯落下筆。 月色落在長而幽的回廊上,顧珩跟在秦觀月身后,兩人向盥室走去。 那身宮女服飾樣式簡樸,在秦觀月身上卻更能襯得柔媚身姿。 她將大半墨發挽起,只留下些許披散在身后,隨著她的行動間,那縷墨發在腰間微微勾晃著。 盥室內早已備上了熱水,此時熱汽氤氳,伴著鮮花汁子的香氣。 顧珩剛關上盥室的門,回過身來,秦觀月便撲進他的懷中,順勢攬上了他的腰。 此時不同往日,今日的顧珩,不再是睥睨群臣的丞相。比起牢獄中的階下囚,也不過是多了一分圈限在清平觀的體面。 好在他此刻的衣著容貌,還不算太過落魄。 “你是怎么進來的?” 秦觀月特意趕在典獄司接手清平觀之前,打點了看守清平觀的侍從,扮成侍女的模樣,得以入內。 她尚有許多話要當面與顧珩細問。 她分曉不清這其中的玄妙,也不知顧珩究竟有沒有翻身的機會,她要親自看他。 秦觀月順手牽起顧珩腰間的玉佩,把在小手里玩看。 “清平觀中都是乾道侍奉,唯一伺候丞相盥洗的女侍,今夜還吃壞了肚子,無法服侍丞相。故而,內府只能調遣我來伺候丞相盥洗?!?/br> 她不提及顧珩眼下的處境,只是說到此處,抬起那雙嫵媚的眼:“丞相,讓奴伺候您用浴吧?!?/br> 秦觀月閉口不提她的憂疑、她的猜忌、她的擔憂,她深知眼前的男子是一只假寐的虎,只要些許風吹草動,都會引得他一陣警覺。 何況,是在這個當口。 “我自己來?!鳖欑裉Я颂ы?,眼底并未明亮,而是有些暗淡。 秦觀月心中一沉,或許當今的形勢,確實不甚明朗,也不偏愛于顧珩。 秦觀月沒有與他爭執,緩緩松了手,乖順地退到一旁。待顧珩自行打理好一切,她才跪在浴桶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