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32節
“過些日子,給陛下也送一份去吧?!?/br> 幾場驟雨之后,才算正式入了盛夏。 蟬鳴繚耳,碧梧遮陰,正是行宮避暑的好日子,燕帝卻突然發了病,將要回燕宮療養。 車馬浩浩蕩蕩,駛過長街。 行宮的日子還算閑適,雖最終秦觀月與顧珩不歡而散,但至少兩人的關系更近了一步。 秦觀月的馬車與顧珩的馬車前后只相隔一個,看似很近,卻沒有任何交集。 就如這幾日一般,秦觀月刻意不與顧珩有任何來往。 一路顛簸后,眾人回到燕宮。 顧珩并未回清平觀,而是先與燕帝一并回了燕宸殿。 與燕帝一塊病倒的,還有淑妃與新冊的那名春風樓女子。 淑妃口中的“天下一家春”,便是找來大燕三十六郡州的各地不同女子,集聚于春風樓內,共同取樂于燕帝。 燕帝不聞顧珩勸阻,如此一連幾日,染上了花疾。 此病多發于青樓女子之間,病態來勢洶洶,渾身灼癢難耐。好是太醫診治及時,一時不會殃及燕帝性命。 燕帝躺在龍榻上,渾身起了紅疹子,尤是不能言說之處,如有千萬只蟻蟲爬過皮膚,卻抓撓不得,只得連連咒罵侍奉的醫女,以平心中怒火。 顧珩則坐在一簾之后,悠然從容地撇了撇杯中的茶沫子。 聽得簾后傳來醫女的低聲啜泣,顧珩從茶盞中抬起眼:“陛下龍體有恙,不得動怒,你們且先下去吧?!?/br> 眾侍婢如得恩赦般退了下去,只留燕帝在榻上輾轉,叫苦不迭。 顧珩啜了口茶,眉眼疏冷:“那個危損陛下龍體的的青樓女子,臣已做主,將她杖斃了?!?/br> “你……”燕帝掙扎起身,怒從心起,卻不敢言,“罷了!” 權柄下移,燕帝雖不至于淪為砧上rou糜,但已然呈一派暮色倉倉了。 燕帝垂眼觀望著眼前的年輕人,野心、抱負或者是財富都無礙,只要他能讓自己堪堪性命得以延續,又有什么所謂呢? 顧珩對上燕帝略有深意的目光,只停頓了半晌,又沉沉發問。 “陛下抱恙,內帑之事,還是由臣替陛下分擔一二?!?/br> 簾后一片沉寂,顧珩又抬高了聲音:“陛下?” 燕帝想起今日災殃,皆因當初違背顧珩誡言所起,自其崇信道法以來,顧珩推演讖兆無一不中。 思慮至此,燕帝心中愈發惶恐不安,只得低低一嘆。 “內帑簿子暫由魏恪保管,愛卿去找他拿吧?!?/br> 顧珩摩挲著光潔的茶沿,并未回應。 他要的,還遠遠不夠。 “愛卿還有何事???” 秦國公一兩句話,便唆使了燕帝去了顧珩監理一職,雖幕后之人并不明朗,但據探子來報,此事隱約牽涉著皇陵修繕之事,直戳燕帝痛處,這番苦心經營,絕非常人所及。 顧珩一展眉頭,擱置了茶盞。 “陛下如今需要靜心修養,往后外臣覲見的折子,便先遞到臣那處去,若無要緊的事,便不讓他們來叨擾陛下了?!?/br> “陛下圣安,臣先回去為陛下祈福了?!?/br> 顧珩不待燕帝應允便起了身,撫平了衣袍上久坐留下的痕跡。 顧珩拿了內帑簿子,甫一回到浮云居,那只白鶯便歡愉地叫了起來,小侍女沒看住,一不留神它便飛上了顧珩的肩頭,不住撲棱著翅膀。 在行宮的這些日子,浮云居依舊有道侍清掃整理。 屋內一如往日般地安靜,除了這只白鶯還有些動靜,便沒有一點生氣。 顧珩張開掌心,白鶯又飛了上來,他屈指撫了撫白鶯的背羽,白鶯親昵地回蹭他的手指。 從前顧珩只覺得它聒噪,嫌少搭理它,唯有心情不好時才會與之逗弄幾番。 那日秦觀月含泣的眸子與失落的質問,又突兀地浮現在他的眼前。 不知怎得,他感到心底某處顫了顫。 往日他厭棄她,就像厭棄這只白鶯。但如今他一人站在這空落落的院子里,確是有些寂寥若秋風之意。 只顧珩不愿深思,憑那個不守分寸的女人,就能攪亂他修行已久的心池了嗎? 答案是能的。 賀風進屋的時候,顧珩正將書翻的嘩嘩響。 “丞相,這是膳房送來的——” “放下吧?!?/br> “蓮子粥?!辟R風弱弱隱下了句末的三個字。 顧珩倏的將手中的書薄一摔,略帶憤懣的開口。 “這都是刊的什么經籍,錯字連篇,也不怕老君怪罪?!?/br> 似是這話還不解恨,顧珩又用指節叩了叩案面,吩咐賀風。 “傳話下去,治教司的人做事不警醒,再有漏誤,遣派疆西為伍?!?/br> 賀風一時有些可憐治教司那群黃發老勞,如今陛下篤信道法,治教司刊量大增,不免從京中拉來數百苦力補做添數,這些人原本是農戶出身,大字不熟。而今充進治教司,顧珩此話一出,許是又要淪為替罪枯骨了。 賀風謹慎的將那本書薄擺規整,盡量將口吻放的自然些。 “陛下既已放了權,丞相何須動這樣的火氣?!?/br> “不守規矩,便是放肆?!?/br> 顧珩此言像是在含沙射影些什么,但又令賀風捉摸不透。 賀風此時肚子暗暗一叫,見顧珩心緒煩亂,便欲端了那碗蓮子粥離了,好祭了自己的五臟廟。 “放下,我幾時說過不吃?!?/br> “是?!?/br> 賀風雖跟隨顧珩多年,但深知顧珩是個心思深沉、不做反復的人,今日這通無來由的火實是一反常態。 見飽腹之物已淪為他人之食,賀風也只能垂手立于一側咽了口唾沫。 顧珩淺嘗了一勺便失了胃口。 “不好吃?!?/br> 同是粳米粥,這加了蓮子的還沒上次秦觀月清煮的軟糯。 昏黃搖曳的燭豆映出一旁賀風的影子,顧珩緩緩地攪著粥底。 “她在干什么?!?/br> 賀風在外充為顧珩耳目,四處查探,也勞累了一日,此時又疲又饑,對于顧珩突如其來的發問,顯然有些恍惚。 “丞相問誰?” 顧珩方才盡量讓自己的問話顯得隨意一些,誰料賀風竟沒聽懂他言下之意,顧珩只好再重復一句。 “那個女人?!?/br> 作者有話說: 今天還有一更哦~ 第31章 “娘娘,這樣是不是太過冒險?若是丞相沒有反應怎么辦?!?/br> 墨隱從毓秀宮膳房端出一碗紅糖藕粉,與幾碟精致的點心一起放進了黃梨木雕雙魚食盒中。 藕粉和點心皆是墨隱做的,秦觀月不愿為那人,而秦觀月坐在鏡前勾描黛眉,從鏡中窺見墨隱憂心忡忡的面容。 她將黛筆放下,不輕不重道:“他若無動于衷,就不必在他身上耗費時間了?!?/br> 燕帝尚在病中,不許宮妃穿紅配綠,打扮招搖,秦觀月只著素衣便出了門。 瞧見秦觀月出門之后,賀風又跟了會。 直到看清她此行將去何處,賀風驚駭不已,一刻也不敢耽擱,步履匆匆地回到了浮云居中,將消息遞回給了顧珩。 顧珩正與無塵交待著內帑莊子的事。 王氏已死,而申氏仍不得影蹤,從探子陸續來報的消息中,顧珩隱約尋到了些內幕,但尚不明朗。 聞得賀風叩門,他揮揮手,無塵應聲退下。 “她去哪了?”顧珩收拾著桌上略顯散亂的筆墨,狀似不經意地問了一句。 賀風拱手行禮,將所見告知顧珩。 “什么?”顧珩不敢信。 賀風低著頭,饒是不抬眼,他也知道,丞相的面色不會好看。 夾在丞相與那女人之間的差事實在難做,賀風不想,卻也不得不硬著頭皮說下去。 一滴汗珠順著他的脖頸匯入衣襟里。 “屬下的確瞧見貴妃娘娘往燕宸殿的方向去了?!?/br> 怔了片刻,顧珩的輕笑聲落入賀風耳內。 窗邊金架上的那白鶯,昨日得了顧珩的些許親慰,如今又不知趣地撲翅而來,卻被他一把拂開。 她與這白鶯一般,羽翼尚未豐滿,就等不及地要飛到龍榻上承恩。 “你過來?!?/br> 賀風應聲上前,顧珩低聲囑咐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