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31節
她特地打點了找宮內的小裁縫,給她用宮中娘娘剩的邊料裁了身粉裙,還在鬢間斜插了一支茉莉花,只為今日能讓顧相注意到自己。 青雁端著茶盤向顧珩走過來,神情似有嬌怯,她清了清嗓子,柔聲道。 “丞相,這是今年新收上來的雨前龍井?!?/br> 顧珩正望著手中的折子,沒抬眼:“放下吧?!?/br> 青雁有些急了,站在原處躊躇了會。 將茶盞遞給顧珩時,她刻意手滑似的將杯中茶水灑在了顧珩的袍角上。 登時袍角染上一片茶漬。 有幾滴熱茶濺到了顧珩的腿上,他這才抬起眼。 青雁早作驚慌狀跪了下來,不住地擦著顧珩的袍角:“顧相饒命,奴、奴不小心……” “誰教的規矩?” 青雁停了動作,滿眼無措地望向顧珩,顯然沒想到顧相會這樣冷淡。 顧珩冷眼望她,聲無喜怒:“下去?!?/br> 青雁眼眶一紅,強忍住眼淚退了下去。 她知曉,不出一日,這件事便會傳到其他小宮女的耳中,屆時,她便會成為她們的笑柄。 青雁含淚邁出殿外,便有小太監關心道:“青雁jiejie,是誰惹你了?” “要你多嘴!”青雁頭也不回地便走,將鬢間的茉莉花扔在地上,恨恨地踩了兩腳。 燕帝醒后,得知顧珩在外等候,來不及整理衣衫,便急急向外廳走去。 燕帝一邊攏著外衫,一邊道:“愛卿等急了罷?” 顧珩看慣燕帝夸張作派,淡然地從座上起身,理了理被茶洇濕的袍角。 “陛下昨夜是幾時歸宮的?” 燕帝訕訕一笑,攜了顧珩的手:“愛卿??!朕時刻將愛卿說的一月之期放在心上,只是這一月之期實在太久,愛卿也知道,身為男子,總有些事,是不好忍耐的……” 見顧珩臉色變了,燕帝方察覺失言,忙改口道:“朕忘了,愛卿是修道之人,不近女色,朕不該與愛卿說這些。朕回頭再修十座道觀,讓師祖知曉朕修煉之誠心,愛卿看如此可好?” 燕帝一長串表明心跡的說辭出口,許是昨夜勞碌,竟猛咳了幾聲。 顧珩從燕帝手中抽出袖子,睇他一眼:“連日勞累,陛下應以龍體為重,臣呈給陛下的丹藥還是要按時服用才好?!?/br> 西山居之后,一連幾日,秦觀月想見顧珩,都被他以瑣事纏身推拒。 秦觀月心中犯疑,不知“瑣事纏身”四字究竟是真是假。若只是顧珩的借口,他為何突然冷淡,難道他也如世間俗男子那般,一得了別人的身子,便刻意疏遠起來。 若真是如此,她絕不能甘心。 秦觀月買通了一名內侍,讓他留意著顧珩每日的去向,過了晌午,那人便來報,顧珩帶著賀風出了行宮,只留了口信讓侍女備好晚膳,約莫晚些時候回。 秦觀月讓墨隱另給了那內侍一小袋賞錢,告訴他待顧珩回西山居時再來通報,內侍拿了賞錢,喜滋滋地退下了。 暮色四合,夕陽落在行宮外的一處私宅檐上。 私宅位于京郊,內部構造極為復雜,外廳與尋常宅子無二,外有專人把守,需有三道令牌才能被引入暗道,得見內室模樣。 內室不設窗,與天光隔絕,只有幾盞炬火可照明。環室陰暗潮濕無比,空氣中散發著濃郁的霉味與血氣, 右面墻上掛著滿墻歷朝歷代的刑器,一陣陣寒意自地底噴薄而上。 木架上捆著的男子已奄奄一息,身上笞痕極深,隱約可見皮下森骨,他如同喪家犬般垂著頭,發出陣陣嗚咽。 顧珩坐在男子對面的梨木椅上,如雪松般高潔無比,身著墨綠常袍,浮云錦的料子,甚至不起一絲褶皺。 “王氏,我不欲與你再浪費口舌。先前申氏走時,把爛攤子潦草地留給了你,你也無須替他遮掩什么。你只照實說,我饒你一命?!?/br> 王氏似用盡力氣抬起頭,露出駭人的臉,斷斷續續道:“你既已猜到是誰了,又何苦折磨我?!?/br> 他吐了口血沫又道:“諒你先時對我們還算照料,我留你一句話。那些人已經盯上你了,你好自為之?!?/br> 顧珩輕笑了一聲,就著這室內渾濁的氣息,飲了口茶。 “罷了?!?/br> 他起身要走,賀風上前問道:“丞相,這人當如何處置?” “殺了?!?/br> 私獄與私欲,是這座遠在京郊的宅所的議題所在。 秦觀月趕到西山居時,天色已沉。 顧珩從青簾馬車俯身而下,周身的氣息一如既往的陰沉。 秦觀月再次等候了多時,連笑意都帶了幾分僵硬。 在蒼白的月光下,她不經意間看見,顧珩的袖子上沾了些新鮮的血跡。 “丞相——” 第30章 白墻上藤蘿葳蕤,隨夜風輕晃藤枝,勾落一片濃蔭綠影。 搖曳的藤影在顧珩與秦觀月腳底劃下一道界限,涇渭分明。 顧珩站在陰翳處,而秦觀月站在蟾光里。 秦觀月穿著月季紅的裙,霧鬢添星,瓊丹釀作她的皮相。 她很適合這般濃墨重彩的點綴,但今日顧珩無心為她停留。 顧珩敏銳地察覺到秦觀月略帶詫異的目光,不著痕跡地將袖口斂進掌心。 秦觀月握住他的手腕。 她垂眸,滿眼心疼地看著那雙沾著書卷氣的手。 “丞相是受傷了嗎?” 聲音甜軟綿綿,宛如青刀剖開的一半香瓜rou,還透著些潮濕的香。 若是尋常男子聽了這關懷,定會酥掉半邊骨頭。 可顧珩抬起眼,用那雙黑沉的眸子掠過秦觀月的眼。 虛偽。 他抽出手,主動離開了女人那香滑柔軟的、會令人忍不住沉淪的掌心。 “娘娘何事?!?/br> “丞相……”秦觀月輕聲喟嘆,連微微顫動的長睫上都沾染著失望,“丞相拿了別人的東西,也不知道還的?!?/br> 顧珩輕擰眉川,似是不解其意。 “我何時拿了你的東西?” 秦觀月眼波流情轉意,眉梢含俏,似一尾小魚兒般,游到顧珩身邊。 她勾上他的胳膊,有意無意地輕蹭了蹭,將話說得模棱兩可,羞怯地望他一眼:“我的鴛鴦抱腹,現如今還在丞相枕下嗎?” 那些香麗情景似煙花般驟然在顧珩腦中炸開,他似觸電般,一把推開了秦觀月,向后撤了兩步。 他的聲與眼都一樣冷淡,仿佛那些旖旎過往都是云煙。 “娘娘,自重?!?/br> 秦觀月不做聲了。 顧珩心中起疑,不自主地又抬眼望向她。 只見那雙俏麗的眸子漸漸暗了下去,覆上了層失落的霧氣。精巧的鼻尖也泛了紅,似秋野山上的櫻桃。 “丞相說的都是什么話呀?!睖I珠已在眼眶打轉,似是將要流落,“原我在丞相心中,也不過是個小玩意罷了,倦了,便要扔了。只當是我高抬了自己,也看錯了丞相?!?/br> 秦觀月轉身離去,不再回頭,那抹月季色的裙影最終消失在了西山居的門后。 顧珩站在原處,心中五味雜陳。一時也有些遲疑,不知適才的話是不是說的重了些。 王氏的警告仍在耳邊,他深知如今危如累卵,不想再有任何把柄受制于人。 況且是這么一個招眼的獵物,將會引來所有潛伏在暗處的銳箭。 顧珩在藤蘿墻下又站了一會,才回到屋中。 他自小屜里取出鴛鴦抱腹,本欲開口遣賀風將抱腹送回去,話在嘴邊,卻停滯了。 赤色抱腹上,一對鴛鴦交纏于荷葉之下。 顧珩低下頭,眼睫斂藏了眼底的情緒。 修長的手指在抱腹的刺繡上摩挲了幾下,鼻底還能隱約聞見抱腹上秦觀月特有的香氣。 顧珩默了默,似是想到了那夜玉蓮池旁的帳中春景,鬼使神差地又將那抱腹放回了小屜內。 夜雨來得猝不及防,有幾滴雨珠落在了秦觀月的肩上。 好在她走得及時,前腳剛邁入燕來居,身后便是一陣細密的驟雨爭先恐后地自天際而下。 墨隱在門口等候,見秦觀月歸來,當即迎了上去。 她替秦觀月褪下外衫,仔細地拭去額角雨珠:“阿彌陀佛,好在娘娘沒淋著雨,給您備了紅糖藕粉,暖暖身?!?/br> 秦觀月坐到桌前,先前面上的委屈神色一掃而空。 墨隱見她沒能在西山居宿下,不提也知娘娘這次必又是碰壁而歸。 她在心底替娘娘鳴不平,說了顧珩好些壞話,末了卻看秦觀月面色平靜,倒沒半點反應。 “娘娘便不怨丞相嗎?” 秦觀月沒應她的話,只是笑,捻勺攪弄著碗中藕粉:“你如今手藝漸長,這藕粉做的愈發好吃了?!?/br> 早知顧珩是塊難啃的骨頭,原先也沒指望輕易便能拿下。 一小碗藕粉見了底,小勺碰著空碗清泠一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