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21節
本以為能在今日賞畫宴上出彩,誰曾想竟丟了這樣大的面子!待會回去,她定要剝了那小宮人的皮才好!竟敢拿這樣的贗品來敷衍她。 可說到底若不是這顧相斷言,光憑儷貴妃的一面之詞和蘭貴人挑事,燕帝又怎能知曉這畫并非真跡? 也不知這顧相是怎么了,非要趟這渾水作甚? 淑妃頗含怨地望著顧珩,目光在他身上逡巡著,突然似發現了什么秘密似的,眼中亮起了爍然的光。 “丞相的脖子上怎會有……” 淑妃此言一出,眾人齊齊將目光落在了顧珩的脖頸上。 “淑妃要說什么?” 顧珩的喉間釀出一聲清冷笑聲,令人不寒而栗。 下船前,他已特意捧了一掬玉泉水,就著帕子洗凈了秦觀月留下的胭脂印跡。 但看見秦觀月唇角噙笑地望著他,他又不確定地皺起了眉。 燕帝清朗的笑聲突然響徹殿中,他招招手,笑著喚來身后的內侍:“魏??!拿銀華鏡來!” 顧珩接過鏡子,只看了一眼,便將那枚銀華鏡扔置一旁。 銀華鏡中,他潔白的脖頸上,先時被秦觀月嘬出了一個清晰小巧的紅印。 宴席散后,秦觀月回到燕來居,看見墨隱正在整理床榻。 見秦觀月面上帶笑,墨隱不禁發問:“娘娘怎這樣開心?今夜賞畫宴可是有什么趣事?可能將與奴聽,讓奴也跟著笑笑?!?/br> 看著墨隱一本正經的模樣,又想起適才在殿上顧珩面色難堪的模樣,秦觀月忍不住發笑。 她將此事一五一十地轉述給墨隱聽,墨隱也忍不住笑了,只是不敢像秦觀月那般放肆。 那被貴妃“設計”的可是顧相,若是被顧相知道,她一個小小奴才敢在背后笑話她,恐怕真是要死無葬身之處了。 “淑妃娘娘膽子可真大,竟連顧相也敢調笑?!?/br> 秦觀月從琉璃碟中捻起一枚紅果放入口中。 淑妃三番五次想要陷害她,如今當眾下不來臺,也是她罪有應得。 秦觀月今夜刻意在顧珩的頸側嘬下紅印,本就是想看看顧珩在眾人面前羞憤不已的模樣。 他一向自恃清高,眾人皆以為他是不近女色的清修道人,而今夜起,這事定會傳遍行宮,乃至傳回燕都,屆時恐怕他再難自作矜持。 倒是要多謝淑妃愿意做這個出頭鳥,既得罪了顧珩,還替秦觀月作了順水推舟的人情。 秦觀月坐在榻邊,看見床榻的四角,已掛上了城陽王送的香囊,心中又有婉思流轉。 這香囊的確有用,第一晚到行宮時,秦觀月還被蚊蟲擾得睡不著覺。 如今倒安靜許多,沒有蚊蟲相擾了。 只是城陽王不比顧珩。 對于顧珩,她知道顧珩是與自己一樣心機深沉的人,他們只是互取所需,因此秦觀月可以輕巧地步步為營,誘顧珩上鉤。 可城陽王呢? 秦觀月想起那日城陽王的衣裳濕透,懷中的糕點盒卻一滴雨水也沒沾。 他立于檐下,有著少年的意氣,用極致澄澈溫潤的目光望著她。 那是她在顧珩眼中,從未見到過的。 墨隱察覺到秦觀月的失神,為她奉上一杯涼茶。 “娘娘,奴斗膽說句僭越的話。燕宮中像淑妃與蘭貴人那般的,畢竟是少數;大部分娘娘,都想為自己謀個出路。其實王爺比起丞相……” 墨隱將后話吞了下去。 “好墨隱?!鼻赜^月聽得明白,她知曉在這宮中,唯有墨隱是真心為她考慮,只是她如今有自己的考慮。 如今她身處險境,不能憑著自己的喜好擇選靠山。 她知曉自己想要的是什么,顧珩手中有調動天下的權利,還有哪個靠山能比他更穩固呢。 城陽王出身高貴,又怎是她這樣陷入泥淖之人可以肖想的。他與她,注定只能無疾而終。 秦觀月輕輕握住了墨隱的手。 微涼的夜風自窗牖的縫隙中吹入屋內,在空中緩緩流動。 秦觀月半躺在榻上,支肘撐起臉頰,將墨隱腰上的系帶旋在指上把玩。 “今日雨花閣中,魏恪也在?!?/br> 墨隱似有些羞赧地偏過頭去,耳尖微紅:“魏恪在陛下身邊伺候,陛下在的地方,他自然也在的。娘娘好端端地提起他做什么……” 秦觀月往日知道墨隱與魏恪的關系,卻從不置喙。魏恪在燕帝身邊侍奉,她自然樂意墨隱與之交好。 只是魏恪畢竟不是完人。 “墨隱,你是真心喜歡他嗎?” 秦觀月見墨隱臉色變了變,方覺失言:“我沒有別的意思……” “奴知道的?!蹦[倒是坦然地笑了笑,“魏恪是為了給我娘治病,才進的宮?!?/br> 秦觀月心中泛起酸澀,天下的苦命人總是有不同的苦楚,命運卻如出一轍的可悲。 她無言以對,只得緊了緊墨隱的手:“將這香囊送一個給魏恪吧,他夜里守在外頭當值,難免蚊蟲多?!?/br> 賀風站在玉湖岸邊,等待著丞相散宴歸來。 行宮夜晚氣候清冷,賀風特意為顧珩備上了披風。 已有三兩只蓮船陸續登岸,燕帝是第一個下船的,其他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各位妃嬪,也接連從船上走下來,有些膽子大的還與賀風頻頻眉眼相遞,惹得賀風又羞又惱,站在岸邊踱步難安。 賀風等了許久都未等到顧珩,突然看見儷貴妃從船上走了下來,正想上前詢問,卻發現容嬪正跟在儷貴妃的身側,與她說笑。 賀風只好老老實實地待在原地等待。 又等了好一陣子,他才看見丞相從孤零零的一艘小船上走了下來。 賀風欣喜地上前去迎,正要為丞相披上披風,卻被顧珩抬手拂開。 借著一縷清明的月光,賀風才看見顧珩冰冷的面色,幽深的眸子里似乎藏有一團怒火。 又是誰惹著丞相了? 賀風噤聲收回手,老老實實地抱著披風跟在顧珩身后,饒是百般好奇,卻一個字都不敢多說。 二人前后行至小徑邊,聽見一對小宮女正藏在假山后竊竊私語,兩人正聊得火熱,絲毫沒有察覺顧珩的靠近。 那聲音不輕不響,落在這清寂的夜里,正好足以被他們聽見。 “聽說了嗎?今晚賞畫宴上,顧相的脖子上好明顯的一個紅印?!?/br> “你羞不羞啊,哪種紅印???”那個宮女佯裝打趣般,一邊又把耳朵湊的更近些了,“你可親眼看見了?” 賀風見顧珩停下了腳步,面色一變,正想上前制止,卻被顧珩攔住。 那小宮女提起這事更起勁了:“還能是哪種紅???自然是女人嘬的嘴??!陛下和各位娘娘都看見了,這還能有假?” 賀風聞言,不自主地偷偷向顧珩的脖子上瞄了一眼。 果真有個極明顯的紅印留在了顧相白皙的脖子上,讓人不想看見都難! 顧珩身上的氣息似乎冷意更重了些,賀風聽見了攥緊拳頭時骨節響動的聲音。 “哎呀!我就知道,天下的烏鴉一般黑!丞相面上看著正經,陛下賞了多少女人他都不要,背地里卻還不知道如何……”小宮女臉一紅,捂著嘴竊笑起來。 “你這sao蹄子,莫不是思春了吧!丞相那般的人物,即便是有了外室,那也是數一數二的相貌,還容得上你攀想?”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你jiejie我也是有幾分姿色的,若不是沒能投個好胎,指不定你現在要叫我聲丞相夫人呢!” 假山石外,賀風沒忍住竟笑出了一聲豬叫。 顧珩此時已像吃了黃連般,有苦不能言,眼神便似刀子般向賀風剜去。 “剛才是什么聲音?”那宮女被這突如其來的笑聲嚇了一跳。 賀風還沒來得及反應,這兩個宮女便從假山石后走了出來,與賀風撞了個正著。 “賀、賀大人……” 宮女嚇得渾身抖如篩糠,再一抬眼便看見了賀風身旁的顧珩,當即跪倒在地。 “丞……丞相……奴等在這渾說,還請丞相饒命,奴再也不敢了!” 賀風清咳了兩聲,望了眼顧珩的意思。 “依我看你等這姿色,莫說是想高攀我們丞相,就是賞我做妾,我也是不稀罕的!” 那倆宮女點頭如搗蒜,幾乎快要哭出聲來:“是是是!原是我等在調笑,不想污了大人貴耳。還請丞相饒命!” 顧珩只覺得脖子上被秦觀月留下的吻痕隱隱作燙,便神情陰郁地擺了擺手。 “還不快滾?!?/br> 顧珩與賀風回到殿屋內,賀風不敢再多問顧珩脖子上的痕跡,只當作無事發生般侍奉在側。 想到今夜因秦觀月而受此調笑折辱,便似有一團無名火堵在顧珩心中。 對于她這般令人羞恥的行徑,他甚至不知該如何回擊或懲戒她,似乎往日他所擅長的那些權謀計策、運籌帷幄,在秦觀月的面前,悉數崩塌。 無恥,是顧珩對秦觀月的又一描述。 賀風剛為顧珩洗完茶,便聽外面內侍傳到蘭貴人被賜自盡的消息。 “什么由頭?”顧珩依舊運著筆鋒,在紙上臨下一字飛白。 顧珩似乎并不意外,往日從燕帝宮中運出來的尸首,早已在西郊堆成了小山,世稱美人冢。 往日曾有已逝妃嬪之家族,想請佛寺想為其超度,住持卻因怨氣太重、陰魂不散而推拒了。 顧珩想到此處,不禁發笑。到底是陰魂不散,還是怕燕帝降罪? 人情世故,連神明都不能幸免。 其實,當時那家族也曾找過他,但顧珩都沒有讓他回第二次話,便打發了。 顧珩拾起剛剛臨摹完的字帖,彈指輕輕撣了撣。 在他心里,燕帝的昏yin與荒唐,是成就他大業的墊腳石罷了,故此,他從不加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