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17節
“你說好看,我就信的?!彼p輕巧巧地笑,眼角卻勾著三分俏。 玉指緩緩地松開他繡著青鶴的寬袖,如一尾靈巧的小蛇般,鉆進他的袖口,撫上他冰涼的手背。 她抬起濕潤的眼眸,透著朦朧的曖昧望著他。 天尊真人塑像在旁,以肅穆的眼神高高俯視著他們。周遭是道經與幡卷,滿篇皆是義理與克己。 日復一日的修身養心,那是顧珩多年來奉為準則的大道。 他悲絕的意識到。自以為被壓抑在身底的情念。忽然如同一粒種子,在玉清閣溽暑的潮濕中,靈動而蓬勃地生根發芽。 她的指尖還在他的皮膚上游移著,牽引起一陣難耐的癢。他側身對著秦觀月,喉頭一滾,抿了抿干澀的唇。 在師祖塑像前,他卻忘了推開她。 窗外,一聲驚裂的雷聲隨閃電劃破天際。 雨聲如傾盆灌落,砸在玉清閣的屋檐上。 顧珩渾身一顫,忽然從這場幻夢中驚醒,猛地將手從秦觀月細潤的柔荑間抽了出來。 顧珩神色不安地向門口走去,啪地一聲推開木門,頭也不回地離開,雪袍的衣擺被急促的腳步踢起又落下,仿似急促的浪花。 雕花木門空蕩蕩地晃了兩下,又啪一聲闔上。 顧珩孤身離開,毅然邁進瓢潑大雨中,于萬昌門前,正好迎面遇上前來送傘的賀風。 雨幕細密且急,賀風好不容易在雨中撐開傘,要將傘遞給顧珩,卻被顧珩執拗地拂開。 “不必?!?/br> 他為自己剛才的失態懲罰著自己,為自己在三清前的不貞懲罰著自己。 大雨中賀風看不清顧珩的神色,只聽得見那聲音壓著怒火。 賀風在原地愣了一下,便趕緊追了上去。 倏地,顧珩似想到什么,腳步一停,回身時與后面賀風撞了滿懷。 賀風想要拾起被撞掉的傘,于是作揖請示:“丞相,我……” “你!”顧珩打斷了賀風,語氣中摻帶著不容置喙的呵斥。 黑云遮月,密雨如瀑,主仆二人被雨水澆了個透,細密的雨珠自顧珩的面上不斷落下。 顧珩似覺方才口吻不妥,便又平了平心氣:“你去查查這一月的宮門出入名錄,仔細秦國公府的動向,看看有什么人、什么東西進了毓秀宮。若是……” 賀風頷首稱是,不可察處,他偷偷打了個寒顫。 秦觀月未曾想到,這樣的一場雨竟綿綿下了數十天。 正在站在檐下觀雨時,墨隱前來通報,道是城陽王在毓秀宮外的長廊等著她。 “他來做什么?” 墨隱為秦觀月奉上青竹傘:“說是有甚么物件要給娘娘?!?/br> 她不喜歡與城陽王來往。 即便城陽王比起顧珩好接近許多,可他貴為皇胄,與她確有天壤之別。每每與這樣的人在一起,秦觀月總會生出一些低落的自卑。 何況若真論起輩分來,他或許改喚他一聲“嫂嫂”。他卻從一開始就對自己沒由來的示好,贊她容貌,贈她珍寶,今日又在她宮殿外等候。 于情,似乎難以接受。于理,似乎不合規矩。 城陽王來的太突然。 離開毓秀宮時,她小心地撐著傘,將裙擺仔細捻起,生怕雨水打濕了她新裁的裙。這是楚州新貢的料子,一匹值萬金,闔宮上下也不過三四匹。 這樣做作的走姿,秦觀月自己也不禁發笑和鄙夷,明明不在意,明明不喜歡,可是,無論是對他,還是他,自己都有種無來由的討好和諂媚。 只是她走得太有些匆忙,卻沒看見身后有一雙眼睛正偷偷留意著她的行蹤。 秦觀月是帶著些怨的。 好不容易來到長廊,雨水雖沒打濕了她的新衣,可多日的霖雨連綿,地上的積水貪婪地浸透了她腳下踩著的金繡履。 陸起戎立于長廊之下,懷中捧抱著一個花紋繁織的盒子。 見秦觀月身影漸近,陸起戎唇角揚起愉悅的笑意。 “娘娘安?!?/br> 秦觀月匆匆走到廊下,只是稍揚了揚黛眉,算是對他的回應。 陸起戎也不惱她,仍是笑吟吟的,雖寒雨侵身,但他眼中似有春風拂過,足以暖徹人心。 “近日梅雨,宮人躲懶,往來稀疏,娘娘不必心生介掛?!?/br> 她不明白的是,這樣一個明朗的人,敢于月下不合禮數地攔下她,卻又在今日細心地體察一些繁復的規矩。 他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秦觀月不解,但礙于城陽王的身份,她不得不與他多應付上幾句。 “王爺言重了,我與王爺——”秦觀月又覺失言,她不該將二人比肩而談,無端生出這些念想。 罷了。 “王爺今日冒雨前來所謂何事?” “前些日子我奉陛下之命,于宮外金鋪為公主們采買一些時興的花樣玩意。正巧路過城北的巧心齋,便買了一盒——”陸起戎掂了掂手中的盒子。 秦觀月這才發現,陸起戎的衣服濕了大半,可懷中的那盒子卻一點兒雨水也沒沾上。 秦觀月一怔,不知該說什么好。 往日在秦國公府,她曾聽府中的下人們提起過,城北巧心齋的點心乃是燕都一絕,只可惜價比黃金,讓她不可攀想。 “我知曉娘娘自進宮以來,便不得見雙親。也是宮中有規矩,除非娘娘懷有身孕,母家人才可進宮探望。我便帶些宮外的糕點,聊作慰藉?!?/br> 看秦觀月眼中似淌過悲色,城陽王驚覺此言不當,恐怕是戳中了她的傷心事,連忙補充道:“或是近些日子秦國公瑣事纏身,抽不出空。我若得空見了秦國公,必代娘娘一句安?!?/br> 秦觀月心中不禁泛起絲酸楚,一是想起了尚不知是否安好的娘親,二是為城陽王如此待她。 可城陽王哪里知道,她并不是什么秦國公府的貴小姐,而是一個假明月呢? 秦觀月垂下眸,長睫微微顫動,似如蝴蝶振翅:“王爺,近些日子聽說陛下正為王爺議婚,已選了幾個上佳的世家小姐。王爺不該再將心思費在這些地方了?!?/br> 雖然城陽王待她不薄,秦觀月心中也有些動容??裳巯鲁顷柾醍吘故莻€手無實權的閑散王爺,她棄不了顧珩,也無心與城陽王再多糾纏。 聽到這句話,陸起戎的眼色黯淡了下來:“你覺得這些是白費心思嗎?” 話剛出口,他又覺得有些不合體統。目光落在欄下的落雨芭蕉上,不禁喟嘆。 “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 “小窗閑對芭蕉展?!鼻赜^月幾乎是下意識地接上這下一句。 陸起戎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之色:“噢?你也讀詩?” 秦觀月訕訕地垂下眸:“不過是在閨中淺讀過幾句罷了,不敢同王爺一辯?!?/br> 其實她不過是在秦國府為姬時,曾聽秦小姐念過幾句,便一一學了下來,反復誦讀,才有了今日從容的回復。 溽熱的時節,秦觀月看見陸起戎脖頸處也蒙上一層細汗,他的眼中流露著少年人特有的澄澈。 她有些恍惚,但只是一瞬,便很快又恢復了理智。 “王爺,雨路難行,還是早回吧?!?/br> 陸起戎的眸子只在一瞬暗了下來:“罷了。我便不叨擾娘娘了?!?/br> 他將點心擱在廊中長凳上,作揖后快步離開,臨快出廊的時候又回個頭:“那夜的耳墜,很襯你?!?/br> 陸起戎想讓秦觀月知道,他那天晚上看見了。 秦觀月分明戴上了他送的耳墜,可是他不懂,為什么她還是這樣一幅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他記得第一次在大殿上看見她跳舞的時候,她如小鹿般怯懦,卻又像秋草般韌勁,令他眼前一亮。 陸起戎發出一聲低嘆,轉身就要走,卻被秦觀月的一聲“王爺”叫住了。 “王爺?!?/br> 秦觀月將那句“我不值得”咽了下去,改為一句“王爺慢行?!?/br> 秦觀月回到毓秀宮中,將點心分給了下人。 墨隱這時從殿外慌慌張張地走進來,在秦觀月耳旁低語了幾句。 “什么?瘋了?” 作者有話說: 1如今但暮雨,蜂愁蝶恨,小窗閑對芭蕉展?!鲎詤挝祭稀侗⌒摇で鄻谴和怼?/br> 第20章 秦國公府的劉mama瘋了。 墨隱告訴秦觀月,幾天前,劉mama家中進了一幫流匪,劫走了劉mama的女兒。就連秦國公府在暗中派人找尋,也不見下落,劉mama一時受了激,變得瘋癡起來,整日抱著個繡花枕頭叫女兒。 本以為這姑娘被流匪擄去,即便不死也殘,誰知幾日后竟完完整整地被送了回來,就是接連幾天灌了許多避子湯,一時傷了元氣,恐怕再不能生育。 秦觀月聽后,放下了手中茶盞,若有所思。 近年來燕帝作惡多端,十六州的確常有百姓不平,難以生存,只得結團為流匪生亂。 可這畢竟是在京畿,防守嚴明,何況縱有流匪生亂,又怎會不去劫那些高門大戶,反倒只劫了劉mama一家,且連國公府的人都尋不出下落。 想想便知,放眼燕都,能有這等本事的,恐怕只有一人。 秦觀月向窗外看去,正是用膳的時分,牖外細雨連綿,長街不見人影。 確像是私會的好時候。 若只留在毓秀宮中孤芳自賞,豈不是辜負了這一身新衣? 秦觀月換上新鞋,撐傘邁進了細雨夜。 清平觀每逢雨夜則更顯幽寂清冷,賀風為顧珩多添了一盞油燈,搖曳的豆燭如潮波般緩緩徐之,照亮了顧珩掌下的案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