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飼 第13節
顧珩不知在想什么,很不悅地皺起眉山:“綠蠟可看到你了?” 賀風搖了搖頭:“未曾?!?/br> 顧珩低低地嗯了一聲,似乎沒什么反應,還拿了金絲棍逗弄起了窗外銅架上的白色鸝鳥。 賀風不吱聲了,識相地將目光垂落下去。 他知道,顧相只有心情不好的時候,才會逗一逗那只畜生。 秦觀月坐在菱花纏枝鏡前,殿內金獸熏爐緩緩吐出煙霧。 她的面前擺著兩個同樣精美的盒子。 左手邊的盒子里托著城陽王贈的碧玉寶蝶耳墜,右手邊的盒子里擺著顧珩送來的金鑲蓮花東珠耳環。 墨隱站在一旁,也仿似還在夢中。 今日也不知觸了哪路神仙,讓這兩位得罪不起的人物前腳接后腳的來送禮。 “娘娘,要不還是戴您常戴的那副琥珀金墜吧?!?/br> 秦觀月懶冶地支著下巴,雪指在空中輕翹,劃過那枚碧玉寶蝶耳墜,又劃過那枚金鑲蓮花東珠耳環。 半晌后,墨隱聽見貴妃含著笑的嬌俏語聲。 “就戴這個?!?/br> 夜色漸濃的時分,半彎明月逐漸散去的夜霧中抽身而出,投落給人間一壁明凈的清輝。 與之一同的出現的,還有驪臺傳出的不絕樂舞聲。 也不知是顧珩的“長生丹”有效,還是秦觀月的入宮沖喜起了作用,燕帝的身子竟真比之前還健朗了許多。 這下他更是將顧珩奉為天界仙人,甚至籌備著要在燕宮中央為顧珩立一座與燕宮同高的塑像。 其實何必費那功夫,依秦觀月看,顧珩本人冷若寒冰的臉,與通身不沾俗欲的氣質,倒比那塑像還要莊嚴幾分。 此刻燕帝高坐龍臺之上,一個細腰雪膚的美人坐在燕帝腿上。 這女子秦觀月瞧著眼生,聽墨隱說,那好像是才入宮不久的蘭貴人。 原是樂坊中的花魁。 也難怪,能在眾人面前毫不羞赧地與燕帝這樣調笑,的確需要幾分過人的膽魄。 對面的坐席上,城陽王遞來一記含笑的眼風,向秦觀月遙遙舉起酒盞。 秦觀月視若無睹地將目光移開,望向與燕帝最近的那個座位。 仍是空席。 她輕蹙了眉頭,暗道顧珩此人不守規矩、不循禮法。 竟讓滿殿皇親貴戚在此等他一人。 她有些怨懟地望向那昏懦的燕帝,燕帝確是毫不在意顧珩的遲來,只顧著埋頭玩著那蘭貴人胸前的系帶。 秦觀月有些不耐地敲打著面前的酒盞。 不知等了多久,顧珩才穿著一身纖塵不染的雪袍,手持拂塵,穿過喧雜的聲樂人群而來,恍若遺世獨立的仙佛。 賀風跟在顧珩身后,兩人徑直從秦觀月席前走過,皆未勻一絲余光給她。 這二人本就是不解風情的榆木,秦觀月沒將這主仆二人刻意冷淡的行舉放在心上。 聲樂暫歇,燕帝也從蘭貴人身上移開了手,滿面喜色地笑道:“愛卿,快上前來,坐在朕身邊?!?/br> 秦觀月記得,上次的驪臺宴,顧珩便是與燕帝一同坐在上面,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出丑。 顧珩孤身而立,背脊直如雪松,面對燕帝,他連頭都未曾低一低。 “今日是陛下家宴,臣為外臣,便不上前坐了?!?/br> 仿佛只是一聲告知,未等燕帝應允,他便走向那空著的位子,緩緩落座。 那位子恰巧在秦觀月的正對面。 只是這一次,她并未向從前那般向他投來情意繾綣的目光。 顧珩似乎有些不適應,卻也沒多想,只當她是顧忌燕帝,才不敢像往日那般放肆。 她本來就是這樣貪心的女人。 既想要帝王恩寵,又想誘他犯錯。 “丞相遲來,理應自罰三杯?!?/br> 眾人循聲望去,城陽王正在位子上把玩著手中的酒盞,似笑非笑地望向顧珩。 燕帝身后的王內侍驚出了一身冷汗,這城陽王怕是在邊關久了,還不懂燕都的規矩。 即便今夜顧相不來,也沒人敢置喙一句他的規矩! 顧珩眼簾微低,慢條斯理地理著拂塵,聲線并無絲毫起伏:“修道之人,不沾酒腥?!?/br> “丞相…” 城陽王站起身還想說下去,卻被燕帝及時打斷。 “阿戎!丞相清心修道,不可無理?!?/br> 燕帝揮了揮手,示意樂師奏樂。 曲樂聲又起,燕帝似乎起了興致,攬過蘭貴人的細腰,向殿下眾人發問。 “阿戎此次前往江南采買有功,今日朕特設此家宴,為阿戎一洗路途疲勞。諸位愛妃,今夜都準備了什么曲藝?若是好,朕有賞;若不好,朕可要罰——蘭兒,不如你先來?!?/br> 說到此處,燕帝低頭便在蘭貴人唇上一吻,蘭貴人半是羞拒半是埋怨地偏過頭去:“陛下~妾才入宮不久,如何輪得到妾先?!?/br> 她媚眼如絲地望向秦觀月:“理應貴妃娘娘先來?!?/br> “好,就依蘭兒所言?!毖嗟巯蚯赜^月遙遙一指,“貴妃,便由你先?!?/br> 秦觀月像是早有準備,倒也不慌不忙,頷首應是。 秦觀月今日穿著一襲殷紅裙裳,行動間裙擺流風回云,纖軟婀娜的身姿吸引著席間眾人的目光。 除了顧珩。 顧珩坐在席上,不愿看向她。一想到秦觀月今夜即將獻奏《曲江賦》,他便不自覺地想到那日在角樓晚亭,秦觀月是怎樣如狐貍一般撩弄著他的心火。 她離得那樣近,溫熱的唇若有似無地觸碰著他冰冷的耳朵,而她身前那香軟細膩的觸感,似乎又回到了顧珩的肩頭。 顧珩無聲地閉上眼,似乎這樣就能洗凈這些不堪的記憶。 “陛下,妾今日準備了一支新舞?!?/br> 女人嬌若芙蓉的聲音在殿中響起,顧珩倏地睜開眼,眸底神色震顫,似是不可置信地望向秦觀月。 只見昏黃的燭光下,女人墨發如瀑布垂落在背后,一襲紅裳襯得雪白玉頸愈發動人,令人想要伸手觸碰。 她耳垂上的那對碧玉寶蝶耳墜在燭光下明晃晃地閃著光,似乎是面目可憎的邪童,正在呲牙咧嘴地對著他笑。 嘲笑他的愚笨、嘲笑他的自以為是—— 她非但沒有戴上他贈的耳墜,也沒有彈他教的琴。 這副耳墜是哪來的?這支舞又將要獻給誰看? 顧珩心緒如同被絲纏般混亂,他不知道他是怎樣看完這一段舞的。 秦觀月極盡媚色的神態,與熱烈如火的舞步,含情繾綣。她像是紅塵中盛開的瑰艷牡丹,又明艷似熾熱的烈焰,擁有著傾倒眾生的美,扣動著滿殿男子的心弦。 可那旖旎的樂聲落在顧珩耳中,便如諷刺的嘲笑,如熱油澆上烈火,使他惱意更甚。 她竟敢這樣戲耍他。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想要平息這種不該在他身上存在的感覺,可藏在袖底的手指,卻透著駭人的蒼白,更加用力地握緊了拂塵玉柄,手背青筋猙獰而起。 一舞畢,秦觀月微微喘息著,微汗帶出一陣更為馥郁的體香,連在席上的顧珩也聞得清晰。 燕帝兩眼都看直了,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拊掌笑道:“貴妃此舞驚為天人!今夜便由貴妃陪朕共度良宵!” 未等秦觀月出聲,寂靜的席間,便聽見一聲突兀的冷笑。 顧珩抬起那雙已久靜默的眼眸,如同冰冷淬毒的兩把鋒銳匕刃,刺向殿上面目貪婪的燕帝。 第16章 “陛下是不是忘了,每逢初一十五,都是陛下與臣修習道法的日子?!鳖欑竦穆暫绫?,擲于寂靜的殿上,仿若一粒驚雷,“今夜,恰是初一?!?/br> 聽了顧珩這話,燕帝臉上的喜悅一掃而空,悻悻地坐了回去,口中喃喃道:“今夜原是初一……朕的確是忘了?!?/br> 秦觀月立于殿中,故意沒有望向顧珩,但唇角卻勾起了一彎笑。 一切正如她所料想的那般。 無論顧珩對她如今有幾分真情,總之他已不似最初那般冰冷無瑕,甚至出現了一絲常人微不可察的裂縫。 那裂縫正巧足夠秦觀月這條小蛇鉆進去,啃咬吞噬他的清醒與克制。 顧珩不知道秦觀月心中所想,只覺得看見秦觀月耳垂上那對明耀,心中便無限煩悶。 顧珩的指腹緩緩摩挲著玉柄上的蓮紋,強壓心底無名火,自席間站起:“既如此,臣便在清平觀等著陛下?!?/br> 他起身離去,與秦觀月擦肩而過時,秦觀月的手背若有似無地拂蹭過他的。 柔軟而細膩的觸感僅在他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便似雪片般消弭不見。 只是這次,未能引起任何的觸動,顧珩一言不發地邊徑直向殿外走去。 “阿珩,難得今夜大家高興,又何必如此掃興?”開口的是襄陽王陸起璋,他生性爽朗灑脫,闔宮之中,也只有他在顧珩面前能說上幾句話。 “晚宴才剛開始,其他娘娘都還沒獻藝,不如再多待一會,也好與大家同樂嘛?!?/br> 可是今日顧珩連他的面子也沒給,仿似他在此刻停下腳步,已是對這滿殿人最大的恩惠。 多說一字都是奢侈,顧珩連眼也懶得抬,語氣淡漠:“陛下自便吧?!?/br> 只是簡短的五個字,卻讓燕帝頓時興致寥寥。 眼看顧珩與賀風背影漸漸遠去,等徹底消失在夜幕中,燕帝才敢發怒。